72岁的村上春树——我们注定要和过去一起活下去|村上春树

　　文：徐子淇

　　试问有多少文学大家是开酒吧出身的？

　　村上春树在22岁那年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爵士乐酒吧——彼得猫。白天是咖啡馆，晚上卖威士忌。黑胶唱片的刻痕、血腥玛丽中伏特加与番茄汁的比例、成口袋堆积的新鲜洋葱……酒吧及其所有物，永远是现代都市最闪亮的名牌。

　　他在这里完成了处女作《且听风吟》,这间酒吧如今已迹不可考。人们总认为村上文学的起点，就是那间萦绕着威士忌味道、让每一位来客沉醉于浪漫之中的彼得猫。但村上文学真正的缘起，其实远比彼得猫中收藏的陈年威士忌更有岁月的味道。

　　“ 阪神间少年 ”

　　大阪-神户工业区是日本位列第三的工业区，位于大阪和神户之间，拥有日本最大的贸易港。村上春树自6岁开始，就生活在这里，并在之后的年岁里一直称自己为“阪神间少年”。只有在这里才成片出现的独门大宅，漆黑稠密的雕花铁栏，灯火闪耀如宝石的商业街…… 不过，只有这些，也无法造就后来的村上春树。沙滩旁孤零零的自动贩卖机，夜晚寂静又朗阔的海面，在收音机的杂音里，躺在沙滩上感受夜晚的海风，这才是他带着“沉寂的反叛”，却仍循规蹈矩的少年期。

　　在芦屋海岸积累沉默的少年，是通过两样东西走向文学世界的。

　　一是书籍，二是棒球。

　　身为国文教师的父亲，并没有因为对儿子成绩失望，就禁止他广泛的阅读兴趣，反而像是认命一般在交给他每个月零花钱时叮嘱道：“不是杂志或漫画就行。”于是当年旧西宫市立图书馆的阅览室里，年复一年，都有一位贪婪地翻看各种读物的少年。夏日清凉的廊檐下，这位少年手边，也总有一本书、一只猫。

　　同时，就像每一个标准日本男子初中生，村上对棒球的热爱从初中延续到了现在。当1978年明治神宫外苑野球场，养乐多燕子队的戴夫·希尔顿挥出那一记漂亮的安打，重视棒球的芦屋市立精道中学一次又一次挥棒训练，一定又回到了村上春树的脑海。

　　这时，少年和中年的村上春树一齐想到：

　　“我努努力，也能写篇小说出来。”

　　“沉寂的反叛”

　　大学的村上春树，似乎过得并不成功。他并没有如父亲所愿考上父亲的母校京都大学，也不愿意继承父亲在古典文学上的造诣。他在激荡的学潮里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而是蓄着长发，继续以那种沉寂的反叛与人群对峙。唯一的成就似乎就是开了一间酒吧，还是从岳父那里借的启动资金。

　　此时的他，和父亲的关系已经濒临冰点。而事实上，他独树一帜的生活轨迹，乃至成为小说家的选择，都与和父亲未曾停止的摩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与从小在现代工业化的环境里长大的村上春树不同，父亲村上千秋出身于京都的僧侣世家，从小接受的都是正统的僧侣修行，曾是名寺安养寺住持的不二人选。既有僧侣之心，又热爱俳句，希望在日本古典文学上有所建树的他，却被强制送上了战场。后来即便奇迹般地3次死里逃生，但随后迎来的昭和重建时期，明显也不是个容许人自由选择人生的年代。

　　在村上的记忆里，父亲的严厉是理所应当的。父亲自己未能赶上适合学习的好年代，如今自然不能理解，吃饱穿暖的年轻人，为何不能考一个好成绩。可村上自己却从来对学校视若仇雠，甚至直言：“在学校中的最大收获，就是明白学校不能教给自己任何东西。”青春期的村上直到大学都贯彻自己的“散漫”式作风。交女友、打麻将、泡酒吧、听爵士乐的时间永远比用功学习的时间多。

　　可父亲的过重的期待，终究还是在村上的潜意识中刻下了负罪感。村上三十岁成为小说家后，终于觉得自己让父亲开心了一次。但这终究没能改变他们冷淡的关系，“坐在考场里一道题都不会答”的噩梦直到现在仍伴随着村上。

　　“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

　　只是长得像而已 ”

　　村上与父亲的冲突，其实和世界上大多数父子冲突一样，都是源自性格的摩擦。

　　村上说，两人性格中都有相当倔强的部分，既不轻易顺从，又不善表达自我。在这一点上，两人算是同类，却也因此难以成为交心的亲人。

　　2008年，村上的父亲村上千秋罹患癌症去世。

　　在那之前的二十年间，村上和父亲几乎断绝往来。直到父亲去世前不久，两人才终于在病房相见，进行了人生中最后一场交流。那场交流使村上不容分说地感受到，尽管有如此多的分歧，但在两人血脉深处，确实有种类似缘分的东西，在推进二人的和解。

　　可能是终于接纳了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感受到了他对自己——无论好坏——的重要影响。一向避而不谈家人的村上在父亲去世后的十几年间，一直想要写下一些像样的文字来纪念父亲。

　　就像李宗盛在纪念自己父亲的《新写的旧歌》里写的那样：

　　一首新写的旧歌它早该写了

　　写一个人子和逝去的父亲讲和

　　到临老才想到要反省父子关系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