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说来话长，但如果你想听，我就慢慢说。」

　　对着镜头，Valentina 的眼神并没有闪烁，她的眼睛又黑又亮：「那年夏天，我去秘鲁实习，在亚马逊丛林，我被强奸了。

　　当时我吃下了紧急避孕药，但是没用。我以为月经延迟和难受得想吐是因为吃下了紧急避孕药，但其实是我怀孕了。

图片来源：bilibili 截图

　　回到智利以后我才发现这件事，但那时已经太迟，胎儿已经有三个月大。我去找了医生，想让他开点药流掉这个孩子，但他却拒绝了我。」

　　1989 年起，智利开始推行全面禁止堕胎法令，直到 2017 年为止，智利还是世界上 6 个全面禁止堕胎的国家之一。

　　在这个国家，任何理由——哪怕是强奸导致怀孕、怀孕危及母亲生命、胎儿有先天缺陷，堕胎也是不被允许的，堕胎的女性可能面临最高 5 年的监禁。

　　Valentina 耸耸肩：「于是我告诉他，好吧，你不愿意帮助我，有人可以帮助我。」

　　禁令与破口

　　「你好，这里是『流产热线』。」

　　流产的禁令与现实的需求不断在智利发生碰撞。由于在智利，医疗机构不提供流产服务，「流产热线」从碰撞出的缺口中诞生。这串号码用红色的喷漆写在街头、印在小卡片上被塞进路人的手中，等待一个需要的女性拨通它。

　　热线会教授 18 岁以上女性正确使用米索前列醇的方式：「整个过程需要 12 片药片，把这些药片分成 3 份，先将 4 片放入舌头底部，用唾液将其溶解——这与医生秘密实施的流产手术不同，这种流产方式需要用到米索前列醇，如果发生感染或者出血，她们还将前往医院。麻烦的是，流产在智利是非法行为，一旦被医院或医生发现，就会遭到虐待。」

图片来源：bilibili 截图

　　因此，流产热线只提供口服米索前列醇的流产方法，并告知前来咨询的女性：「除非米索前列醇进入阴道，否则不会被发现。」

　　热线的运营者表示：「无论如何，拨打电话的女性无需为自己辩解。」

　　然而，出于对组织自身的保护，流产热线只提供信息，并不直接提供米索前列醇，也无法直接联系药物出售方。

　　由于智利政府的流产禁令，药店也被禁止出售米索前列醇，但这却激发了它的黑市交易。

　　图片来源：bilibili 截图

　　「大概是从六七年前开始的，当时我的女朋友怀孕了，现在六年了，我发现这样挣外快也不错。想要挣钱又不想惹麻烦，就得去海外买，可以去阿根廷、秘鲁、巴西、巴拉圭，要保证利润，一次就得带 60 小包回来，60 包就是 210 份，也就是 210 次流产。每份收 100 美元，6 个月就是 1 万 8000 美金。

　　一年又一年，这是我卖米索前列醇的第七年，有女的来找我，说自己出轨了，我不在乎，也有姑娘说自己被强奸了，我也不在乎。我只是一个卖米索前列醇的，挣钱最重要。」

　　2018 年，智利人均 GDP（根据购买力平价计算）则为 25891 美元。米索前列醇的黑市交易带来的收入不菲，正因如此，街头随处可见出售米索前列醇的小广告，但真假难辨，糟糕的是，由于地下交易，药片的出售方并不为米索前列醇的使用负责。

　　4 片米索前列醇在当地的售价是 100 美元，「流产热线」的志愿者试着拨打过药片的出售方，对方表示：「最理想的就是 4 片阴道外用，3 天后再去看妇科医生。」

　　「你得想办法扩张子宫，把药品置入阴道5厘米处，臀下垫枕头休息，一个半小时后，就会感到子宫收缩。关键是效果，四片都阴道外用可保证 90%~95% 的效果。2 片口服、2 片阴道外用，只能保证 75%~80% 的效果。如果吞咽药品，只有一半可能成功。」

　　「流产热线」的志愿者为这样不负责任的建议感到愤怒：「我听说阴道外用不安全，会留下药物痕迹，要是医院抓到我，会逮捕我的！」

　　「口服还是外用都由你说了算，我就想劝你省钱而已。」

　　「你挣 500 倍的利润还劝我省钱？理财建议留着自己用吧，谢谢。」

　　「如果教皇是女人，流产早就合法了」

　　在医院碰壁之后，Valentina 转身来到黑市购买米索前列醇。

　　不幸的是，她买到了滑石粉混糖精。第二次购买时，她找了个更可靠的姑娘，但因为月份过大，在外用的过程中，她出血数日，发烧不退，最终只得去了医院。

　　医生经过询问，判定她流产了，医生没有给她开药，也没有为她进行处理，而是报了警。

　　医生表示：「在医院，医生如果发现女性有流产的迹象，那么必须履行举报她的义务。」

图片来源：bilibili 截图

　　警方表示：「就算没有胎儿，我也有证据，证明这个女士曾经怀孕，且子宫颈损伤。检举方需要证据证明这位女性自主流产了。」

　　最终，Valentina 因为流产，被处以监禁。

　　在智利，医疗目的的堕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合法行为。

　　1931 年起，《健康法》允许治疗性堕胎，如果妇女在怀孕过程中遭受生命威胁，经过两位医生的批准，就可以要求堕胎。

　　但该法律于 1989 年被废除，当时的政府认为「由于医学的进步，治疗性堕胎不再是挽救妇女生命的必要手段」。智利《宪法》也规定，「法律保护即将出生的人类生命」，基于此，堕胎的孕妇将遭到最长 5 年的监禁，而实行非法堕胎的医生，则面临着最长 15 年的刑期。

　　自 1990 年以来，支持者向国会递交了 15 项堕胎法案但均未通过。

　　宗教是其中巨大的反对力量，智利 70% 的人信仰天主教。有堕胎支持者表示「如果教皇是女人，那么流产早就合法了」。

　　康塞普西翁市大主教坚决反对堕胎，他认为：「首先，这侵犯了人的生命——还是一个纯洁无瑕的生命；其次，这反映出社会无法对那些怀上不孩子的人们负责；我们只是支持生命权，这是民主社会的核心，对人的生命负责。懦夫才会去流产，剥夺无法反抗的胎儿的生命。」

图片来源：bilibili 截图

　　据智利妇产科杂志显示，在 2000 年至 2004 年期间，堕胎是该国孕产妇死亡的第三大原因，占所有孕产妇死亡的 12％。有学者估计，在 2000 年~2002 年间，该国发生了 132,000~160,000 例堕胎。

　　而在智利，堕胎是否依旧争议不断。

　　2009 年 3 月，智利当地媒体 La Tercera 在全国范围进行调查发现，67％的人反对堕胎，只有 19％ 的人赞成堕胎，而 11％ 的人只在极端情况下赞成堕胎。

　　而在孕妇处于生命危险的情况下，有 48% 的人支持堕胎；在婴儿可能有缺陷或疾病，甚至可能在出生时死亡的情况下，有 45% 的人支持堕胎；在强奸案件中，57% 的人支持堕胎。

　　但无论外界支持还是反对，智利的女性堕胎运动已经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夜幕降临，智利的一家酒吧内聚起成群的女性，她们每人都拿着一本白色的小册子，上头画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我们带来一本前无古人的女权主义手册，内容是如何在家药物流产，不需要医生或他人帮助。」

图片来源：bilibili 截图

　　「只需要把药物放在舌头底部，就能把你厌恶至极的麻烦胚胎除掉，把胚胎冲进厕所，它就消失了——这本流产手册就是讲这个的，女士们。」

　　酒吧里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与欢呼。

　　将选择权交给女性

　　据新华社报道，2017 年，智利国会决定放松施行了近 30 年的堕胎禁令，将允许在强奸导致怀孕、妊娠危及孕妇性命或胎儿有致命先天缺陷等三种情况下施行流产手术。

　　放松堕胎禁令的法案先前获国会众议院批准，当天以 22 票赞成 13 票反对的表决结果获得参议院通过。

　　智利妇女和性别平等部长对表决结果表示欣慰：「我们很满意。无论她们自己（对于是否堕胎）最终作何决定，我们已向全体妇女提供了另一种选择和安全的医疗保健方案。」

　　流产热线的运营者表示：「我相信女性的决定，当一个女人想成为母亲，无论如何她都会做到，当一个女人决定不当母亲，她就不会去做。同一个女人，两种处境都能经历。」（策划：Le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