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来源:电影《美丽心灵》剧照
真正的大学老师其实是这样的人:你不需要打卡,不需要考评,你给他们闲暇,他们自己就会不可遏止地要去读书、写作、或者上课和学生交流。重要的是大学要找到这样的人,容纳这样的人。一所大学找到了足够多的这样的人,大学其实就可以基本“无为而治”了,或者只需一种服务性的管理,它却还是能够成为一所好大学。
大学其实是一个“庇护所”,是这样一些人的“庇护所”:这些人无力、或者不愿在外面的世界上竞争,不想在政界、商界竞争,甚至就是外面世界竞争的失败者,是外面世界的“弃儿”,但他们也得活下去啊,大学就是让他们按其心愿活下去的一个场所,“大学就是为这个世界的弃儿而存在。”
——何怀宏
大学老师是些什么样的人?
——读《斯通纳》有感
文 | 何怀宏
“大学老师是些什么样的人?”现在还有人对这一问题感到神秘、甚至感到兴趣吗?现在的大学老师犹如“过江之鲫”,他们不是和校园之外的人差不多吗?而且这一职业也早就失去了昔日的光环,现代世界几乎所有的职业都经历了一个“脱魅”的过程,在中国这一变化则更加激烈,从“臭老九”到“叫兽”的称谓反映了这一过程的一个侧面,虽然这也不是变化的全部。
美国一个教授作家约翰·威廉斯的小说《斯通纳》,写了大致20世纪上半叶一个大学老师的经历。
斯通纳是美国中部一个农民的儿子。上世纪初,他父母在日渐贫瘠的土地上艰辛劳作,生活艰难,他从小也就一边上学,一边帮着父母干活,到19岁的时候已经就有点驼背了。他也就可能像他父亲一样度过农民的一生了,但是,有一天父亲和他谈了最长,虽然也就几分钟的一次话,说他“琢磨着”要让他上大学,斯通纳也就这样带着家里赊来的25美元,来到了密苏里大学农学院,一边读书,一边寄宿在附近一个亲戚的家里干活挣取食宿。
在大一的课堂上,当他的英国文学概论老师斯隆朗读出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的第73首的时候:
在我身上你或许会看见每年的这个季节
黄叶或尽褪,或三三两两
……
第一,他们有一种被感动,乃至也感动别人的能力。首先,他们能够发现和欣赏具体知识或作品后面的美和真,其次,他们能通过口头或书面的语言把这种感动传达给别人。这不一定都是通过他们自己的独特创造,但他们至少能够理解这种创造。他们有的还能通过创作感动别人,如这本小说的作者威廉斯;有的却还主要不是通过创作,而是通过授课来感动别人,如这本小说的主人公斯通纳。
第二,他们还有一种对教师工作、研究工作本身的热爱,就像斯通纳的文学老师斯隆说的:“前提是你得发自内心喜欢这种事儿。” 他们当然也要考虑生计,要考虑养家糊口,但他们对他们的工作也有一种作为目的本身去热爱的动力,即他们有一种自动力。他们不仅仅是作为手段地去热爱知识、而且还是热爱其中的真和美。所以,真正的大学老师其实是这样的人:你不需要打卡,不需要考评,你给他们闲暇,他们自己就会不可遏止地要去读书、写作、或者上课和学生交流。重要的是大学要找到这样的人,容纳这样的人。一所大学找到了足够多的这样的人,大学其实就可以基本“无为而治”了,或者只需一种服务性的管理,它却还是能够成为一所好大学。
当然,上面所说的大学老师们并不一定都能成为创造者,但他们至少是精神的传承者,是薪火的传承者。他们触动学生,他们也互相触动。触动最深的学生也就可能成为教师,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一种传承。
但我们还不知道今后大学在外部世界金钱和权力的夹击和侵蚀下会怎样演变。如何让大学始终保有这样的一批人可能将变得十分关键。斯通纳认为系主任的得意门生沃尔克就是属于“外面那个世界”,“我们不能让他进来。因为我们这样做了,我们就变得像这个世界了。”我对这一道理不怀疑,但对所指的具体对象倒是有点怀疑。门生且不论,那位系主任看来倒不像是“外面的人”,而也是一个够格被大学“庇护”的人。也就是说,即便都是够格被称为大学老师的人们,也还是会内斗的。而且,由于涉及到对真善美观念的不同理解,斗争起来可能还更加固执,于是他们也可能会互相排挤。这当然是不幸的,因为他们还要和外面的世界及大学里真正的外人抗争。好处是有些思想辩论和斗争会促进知识的发展,虽然这样的斗争最好是始终限制在观念的领域内。
原标题:《真正的大学老师,是那些无需打卡和考评,也会不可遏止地要去读书写作和上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