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瑞峰
世人多知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却不知还有一位与他在伯仲之间的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这也难怪,毕竟王士性“被冷落了将近四百年,尤其在清中叶以后几不为人所知”(复旦周振鹤)。
王士性(1547年—1598年),字恒叔,号太初,别号元白道人,浙江临海人。明万历五年进士,此后相继在河南、北京、四川、广西、云南、山东、江苏等地做官。王士性喜好游历,《临海县志》说他“无时不游,无地不游,无官不游”,他的足迹遍及当时的两京十二省,写下了许多精彩的游记与记游诗,并结集成《五岳游草》。王士性晚年又对平生游历、考察的见闻进行细致梳理,加以学理提炼,相继完成了《广志绎》《广游志》两部主要的地理学著作,成就足可媲美《徐霞客游记》。
王士性在任职礼部和后来任山东学政期间,多次漫游山东,尝言于“齐鲁名山川,无不览焉”,其中曲阜、泰山、济南等地还是一游再游,兴趣不减。这都被他以简练、精彩之笔记录在《五岳游草》《广志绎》中。
《五岳游草》插图 明万历十六年冬,除母服,王士性沿京杭运河北上京师,在驻帆济宁期间,适遇昔年在济阳结交的友人陈思俞。陈思俞深知王士性爱游的秉性,便极力劝说他趁便游泰山。王士性虽赴京师心切,却也按捺不住勃发的游兴,几乎未加思索便答应下来。于是在二月十五日,和陈思俞结伴从济宁到泰安,因途中稍事耽搁,直到二月十八日或十九日方登上泰山。
王士性登泰山的路线,据《岱游记》所记载,是由一天门(红门登山口),到高老桥、马棚崖,二天门(中天门)、三天门(南天门),直至玉皇顶。返回时,则是从白云洞、高老桥,到经石峪……实际上和现在的泰山东路登山路线大体一致。和别的文人写游记是游后再写不同,王士性是边游边记、边记边游,游毕,游记也便写成,这要比事后凝神费力追记,无疑更为真实,也更具有现场感。
王士性心仪泰山已久,一旦览之,即以高超笔法,倾情描绘泰山美景,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比如,他记录登上泰山之巅,来到玉皇顶的见闻:“殿前磐石轮囷擎突,如戴切云之雀嵬者,岳顶也。虚其顶四望,无所不际天……白云东来,群峰尽失,非烟非雾,隐隐荡潏在云下者,大海影也。西南涒邻如缕,乍明乍灭者,汶、洗诸水也,徂徕素称宾于岱,至此亦拱状如儿孙。其它堥敦满地,烟火聚落,目力所不能竭者,龟蒙、凫、峄诸山也……从殿后眺桃花洞,其右苍颜屹立,千尺不动者,丈人峰也。又东北望黄华洞,即玉女修真处,与仙人石闾咸杳眇不见。”
明代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在《弇州山人续稿》中称:“(王士性)文尤能近两京,出入《史》《左》,叙事委致,而以险绝为之。”
古人写游记,文笔多平实,像王士性这样用尽形容之能事,而又能寓深情于其中的,实不多见。
《岱游记》记载:“余欲宿日观峰望日,为连晨夕翳曀故……”日观峰望日而不见,不无遗憾。后来王士性送友人南游时经过泰安,便再次登泰山,这次终于看到日出,算是弥补了前次的遗憾。《五岳游草》卷八有诗《登岱宗观海行》,便是这次观日出的记录,其中有诗句:“鸡鸣赤日生扶桑,日观峰高海水黄”。
《岱游记》末段转而写游灵岩寺,似乎和游泰山不相关,实则不然。王士性游泰山后返回,对来迎他的友人说,“岱之游止矣”,友人则说“未也……阴则灵岩寺,其寺宋天下四大刹之一,一不至,岱不成游”。王士性显然很认可这一观点,于是欣然游览灵岩寺。《岱游记》记灵岩以衬泰山,且浑然一体,无有枝蔓之嫌,犹有迂曲灵动之妙,真是大手笔。
王士性登泰山时,除随笔《岱游记》之外,还写了诗,这便是《五岳游草》卷八中的《登岱四首》,兹录《登岱·其一》:“仙人挟博泰山隅,授我真形五岳图。太谷风生岩壑动,平原势压海天孤。骊珠未晓光先吐,颢气才临雨欲俱。遥指齐州烟九点,不知身世在虚无。”
除了泰山,王士性还游历了济宁、东平、兖州、登州、济南等地。《岱游记》记载:“余以戊子北上京师,以二月望日登济宁陆,与陈思俞饮于太白楼。”《广志绎》“楼阁条”记“太白楼”说:“(太白楼)在济宁州城上,济、汶、泗水横络其前,帆樯千百过酒楼下,时有胜致。”无怪乎,王士性一到济宁,即赴太白楼寻陈思俞共饮。王士性思绪联翩、若不胜情,因此慷慨赋诗。
1593年,时年47岁的王士性晋山东参政。据《王士性年谱》“1593年,万历二十一年,癸巳”条下记:“冬,至所辖东平、兖州等地行荒,作《赈粥十事》。”这是王士性以山东学政兼督粮道的身份,奉旨赈灾救荒,因此访游两郡。
因当时东平、兖州之间滕、峄两邑境内冈阜连绵,有盗贼出没,王士性主张在此两邑间再置一邑为善。其主张虽然没有实行,但从地理形势着眼谋治亦属难得。王士性之前曾屡登岱岳,后来有机会登上亦属名山的峄山,并在此保护了孤桐寺前的千年孤桐。
除了因公务游东、兖两郡,王士性还不远千里到达登州,并有幸目睹变幻莫测的海市蜃楼,以为“不可以常理断”。王士性参藩山东,平自以居济南为多,因此经常游大明湖,观泉水、考济水、探清河,处处彰显人文地理学家本色。比如,王士性记大明湖,“夏时菱荷满湖,苇荻成港,泛舟其中,景之绝胜者”,尤其让人向往。
王士性在山东参政任上仅一年,次年即调任河南副使,此时距其去世只有不足四年,其间也曾往返京师、家乡间。当他再次经过山东时,忆起当年数度在山东快意的游历,定会有无限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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