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演员3》又在搞事情。
久未谋面的小沈阳上台,章子怡问“你怎么不演小品了”,他直言:
现在小品都是喜头悲尾,我不喜欢,
我喜欢逗大家笑。
且不说小沈阳说这话的对错,确实,一方面近年小品抖包袱没那么好笑了。
另一方面,观众对源于本土民间的曲艺,小品、相声、京剧,越发陌生,更别提戏剧中的舶来品——话剧。
演艺圈有条鄙视链:演戏剧的鄙视拍电影的,拍电影的鄙视拍电视剧的。
广义上的戏剧,包括电影电视剧,狭义只指西方意义上的戏剧,即话剧。这里头的“戏剧”取的是后者。
普通人对话剧的看法,第一反应感觉那是阳春白雪,对话剧人,更是觉得他们生活在风马牛不相及的平行世界。
如果你也这样想,爱奇艺自制的这部综艺会扫除这份误解——
《戏剧新生活》
这个题材前无古人,但相互合作也不意外。毕竟小众戏剧要破圈,大众综艺要破题。
综艺的初心,是通过真人秀这个“试验场”,把戏剧人的台前幕后表现出来,还原真实的戏剧人生存现状:一边搞生活,一边搞生产。
节目没有淘汰制,直接用现实中残酷的生存法则,靠演一场场戏来赚钱。七个嘉宾,组成一个民间的戏班子,资金从零到有,戏目由少变多。
他们需要用实践证明:演戏,究竟赚不赚钱?
01
这部综艺不具备“红”的特质:
话题曲高和寡、没有流量明星、没有撕逼和官配CP,全员中年大叔。
但这款综艺“爆”了,豆瓣9.2。
这一点都不出人意料,毕竟背后的导演是他——
严敏
他拿出手的真人秀成绩单,就有《极限挑战》《说唱新世代》《德云斗笑社》,用严肃认真的态度做娱乐,把说唱圈、相声圈搬上网络荧幕,努力破圈。
一个希望把真人秀做出电视剧质感、把小众艺术搬上大众舞台的导演。
他决定了这部综艺的下限。
上限,要看嘉宾的真功夫和真材实料的戏。
综艺主持人,露脸的是他们仨:赖声川、黄磊、何炅。
这三个人搭台唱戏,联想到的第一出是乌镇戏剧节。
黄磊和赖声川,乌镇戏剧节的发起人;何炅,乌镇戏剧节的历届评委。
一句话,话剧届的老江湖了。
对于圈内人来说,乌镇戏剧节是一年一度的话剧沙龙,分量不亚于电影圈的平遥电影节。
每年在乌镇,国内优秀的话剧演员和导演在这里同台竞技。
参加的七个嘉宾,其中六个是乌镇戏剧节的常客:刘晓邑、刘晓晔、吴彼、赵晓苏、丁一滕、刘添祺。外加一个流量担当,《欢乐喜剧人》中乔杉的铁搭档,修睿。
左侧上到下:刘晓晔、赵晓苏、丁一滕
右侧上到下:吴彼、赵晓苏、刘晓邑
中间:刘添祺和黄磊
圈外,他们是无名戏剧人;但圈内,他们是赛事评委、知名导演、名校导师,作品傍身。
他们的基本功多扎实。
看在北舞授课的刘晓晔老师,抛出一个“鸡”字,当场顺口背出鸡的百度百科,一开口就是十年功夫,字正腔圆。
说这些,是提醒大家注意:
这是一群有名气、有地位、有实力的戏剧人。
02
他们碰头第一件事,却在讨论最心酸的问题:演戏,到底能不能赚钱?
小沈阳早已开了口,写个一出小品剧本,撑死拿个五六千,若是同等心力放在电视剧上,好歹几十万就进账了。
穷,是每个戏剧人不得不面临的现实。
这句话不够具体,严导把现实形象化了。
节目组太穷,没有公款经费。只能去剧场演戏,靠戏票赚钱。
这就是戏剧人的生存规则。
全组人倒也淡定,他们穷惯了,没人比他们更懂生存之道。
吴彼自费囤货。他一到小超市,先抓一把泡面。吃这东西不健康?
要在这呆两个月呢,填饱肚子要紧,哪还管健不健康!
这生活经验,是吴彼在外地上大学时,每天饭钱一块五,一块钱大饼、五毛钱咸菜,一点点吃出来的。吃好点吃差点,不都能挺过来?
刘添祺更是把节俭做到极致,差点以为他是葛朗台。
他和修睿吃完青菜鸡蛋面,不会把碗层层摞起来。他知道,碗底沾上残羹,洗的时候费水。煮面既然没放油,就可以不用洗洁精。能省则省。
一说他的收入,一天演出费200块,排练50块。全懂了。
伙食还能将就,可没钱买道具,咋整?
做木偶道具经验丰富的刘晓邑,有双发现生活美的眼睛。小餐馆里服务员用的橡胶手套,鼓着嘴吹气,看,膨胀起来是不是像鸡冠?
野地里的稻草叶,拔起来插在屁股,不就是雄赳赳的鸡尾巴?
其实演员、道具这些都不费钱,戏剧人最头疼的是场地租金。
话剧饱受诟病的,是它的票价。
和三四十块钱的电影票相比,一出话剧戏票一百块起步,票价就是道把观众拒之门外的门槛。但很少人知道,演出收入大多流向了剧场的腰包。
也许你没概念,那举个例子吧。
乌镇蚌湾剧场,一天租金三万块。最便宜的小剧场,一天也要一万块,租期两天起。
这可是一个三线城市的市场价!
这群穷人再怎么省,也拿不出这么多真金白银。不管怎么样,先和剧场砍砍价。
吴彼第一个上阵,出一张友情牌。
他和剧院经理套交情,自己的戏曾在剧院演出;谈身份,曾经担任过竞赛评委,绕了一大圈,套了大半会儿交情,就为了那句:
场地租金能不能便宜点?
对方不吃这套,婉言道,不如明天当面聊聊?
第二天,谈判的重棒交接给刘添祺、修睿和刘晓邑。
他们想到了票房分成、预付少额定金、演出后付全款各种谈判方式。经过一番唇枪舌战,场地租金终于降到一万,预付定金三千。
可三千块,也拿不出手啊!
点子有了,让丁一滕在街上卖艺。
于是丹麦著名欧丁剧团特聘演员、自编自导《窦娥》的才华青年,在乌镇小巷一边弹吉他,一边等着路人把钱投到帽子里。
不可否认,这有节目效果的成分。
但比节目组更穷的戏剧人,在追梦路上的坎坷并不比他们少。而节目,只是撕开了“穷”这道伤口。
03
忙活了这么多,只为了活下来,搞正业。
这组人接到第一单演出,养鸡场老板想搞个年会,排个老少咸宜的儿童剧给员工们乐一乐。但从写剧本、备道具、排练和彩排的准备时间,只有三天。
饶是导演经验再怎么丰富,也没见过这么仓促的。要知道过去排新戏,最快也要十五天。
这是考验肚子墨水真功夫的时候。
七个戏疯子一头脑风暴,思想的火花遍地四射。
故事的灵感源泉,来自著名的儿童绘本《不一样的卡梅拉》:
卡梅拉(改编叫小兰)是只鸡。它一心想去看大海。
有冲突、有反转、有笑点,适合改编成剧本。
接下来角色分工、各司其职。
刘添祺任临时导演,负责剧本台词,刘晓邑制作纸偶当舞台道具,丁一滕做音乐伴奏,其余人扮演角色。
这一套流水线,接到任务的当晚就定好了,足以见平时训练有素。
节目组还有个规矩,由话剧泰斗赖声川担任艺术委员会,把控戏剧质量。正式上映前,戏剧要先彩排给委员会审查,审查通过才能上映。
从演练到初版,横竖不过一天时间,糙是必然的。但问题不在这,最低级的糙是抄,照抄原著。
演出的初版就是如此。
原著里一只不愿下蛋的鸡,抵达大海后被哥伦布抓住,它为了活命,学会了下蛋,作为船员的早餐。
儿童故事往往是用通俗的方式拆解戏剧的母题,比如“我是谁”,定位身份。
定位“我”在世界的身份,是在教育小孩对自我和世界的认知。兜兜转转,鸡终于下蛋,意味着认清了自我的身份。
这是个儿童视角的剧本。
但赖声川提醒他们,我们要的是成人视角的剧本。主题要尖锐,感情要动人。
这么一着,戏要细、细到每一分钟。
这一改,要脱胎换骨的大改。
但时间不允许啊,明天18点半就要正式上映了。
不过,委员会要求高,演员对自己要求更高。
在正式上映前,还有一轮彩排。大家商量定个彩排时间
下午四点行不行?
不行,想再改就没时间了。
三点?两点?
就定中午一点吧。
他们赶得出来吗?
能!不眠不休就能!
公映版与初版最大差别,在于剧本结构。这就要提一嘴亚里士多德的经典三幕剧结构,开头、对抗、解决。
公映版增强了对抗。
卡梅拉离开了养鸡场,在沙漠遇到了迷失方向的哥伦布,两人一同找寻大海。沙漠、哥伦布都是对抗卡梅拉前往大海而设置的阻力。
阻力越强,结尾越能引发共鸣。而解决阻力的方式,是梦想。
在公映版的剧本里,原著被改编成一出英雄冒险故事,完成了“不一样的卡梅拉”到“人人都是卡梅拉”成人视角的阐述。
这就是话剧的剧本魅力。
话剧常被诟病,看不懂。
看不懂,可能是剧本故作玄虚,可能是不对观众胃口。
但一出好的剧本,绝对是有多重阐释空间的。好比《红楼梦》:
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
三天匆匆忙忙写就的《养鸡场的故事》,就是一出好剧本。
小孩子看戏,乐到开心大笑。
大人看戏,看出教育意义,以后不要扼制小孩的天性。
委员会看戏,忍不住落泪。鸡笼,是柴米油盐,大海,是诗与远方,每个戏剧人,都是挣脱鸡笼、一心向往大海的卡梅拉。
观众看戏,是在看一群认真严肃的戏剧人,在一个极度缺钱的小众艺术中坚守初心。
回到节目开场的讨论:演戏,究竟能不能赚钱?
众人经过三轮投票,七人意见达成一致:能赚钱。
他们可不是认为演戏能大富大贵,而是在辩:这道题本身是个伪命题。演戏,和钱、和名都不挂钩,纯粹是为爱发电。
只要活着,就做下去,只要演戏的钱够养活自己,就是能赚钱。
这群人的另一面,是小沈阳。
好的小品,有人看了会哈哈一笑,有人觉得喜头悲尾,这就是绝佳剧本的魅力。而打磨这种剧本,要沉下心,要熬得住,要坐得稳。
小沈阳明显不懂。把小品的式微归因于喜头悲尾,不过是为自己找的一片遮羞布罢了。
但综艺提到的现实问题,话剧、小品,付出与收入完全不成正比。这是谁制造的困局?
冯小刚有句话:垃圾观众制造了垃圾电影。话糙理不糙。
《演员的诞生》原汁原味概括了郑爽的演技,摇头晃脑、吹鼻子瞪眼、不知所云。
但她依然自豪地说,每次上热搜,我的片酬都会涨。
每个把郑爽捧上热搜的观众,就是向她投了一块钱硬币。
而这块硬币,我们可以选择投给认真严肃对待戏剧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