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和艳遇,有类似处:
人们期待远离日常家庭生活,在一段短暂到你明确知道大概何时会结束的新旅途或新艳遇里,放开感官,拥抱未知的享用,发现另一个自己。
如果还能发现人生的真谛,更加赚得一本万利。
早年间,世界还广阔未知,没有被地图切割到一寸寸都明晰时,文艺作品便喜爱把旅游和艳遇安排在一起:
意大利的民间故事里,净是骑士出门,夜宿磨坊或城堡,品尝面包、葡萄酒和寂寞许久的女主人。
好像大家都认定,他乡才出美人与爱情似的。
伟大的《卡门》道尽了西班牙风情,但作者梅里美先生本是法国人,以第一人称写个小说,讲述自己在西班牙旅游时听到的这桩惨烈缠绵的故事、
同样,法国大宗师夏多布里昂,喜欢写主角去蛮荒地带,被美女倾心,被蛮族追杀,蛮族们当然也无法写文章抗议他……
托马斯-曼,一个德国人,写了名作《死于威尼斯》:功成名就但心灵老去的德国男主角,在与威尼斯欲拒还迎的盘桓中,发现了值得自己为之爱慕至死、如仙似妖的美少年,于是延长旅途,然后以身殉之。
陌生的艳遇,异乡的旅途,都会如此,被人的情感所渲染调色,变得更美丽一些。
也因此,人类很容易的,便会生一种情感,姑且叫做:
“旅行/艳遇尾声恐惧症”。
你会暗暗希望,一段旅途永不结束,一段艳遇永不熄灭;一个众人喝酒畅谈的夜晚,可以通过无限换酒吧续摊来延长,逼得天色永远不亮……当然,日常生活里,这种心结,可能没那么严重:大不了,就是不舍得放下手机的晚睡拖延症罢了。
而这里面,其实有点美好的幻觉。
早19世纪,巴尔扎克写过:世上最奢侈的爱好,莫过于养个情妇。
比如某些男人,昧着良心,让老婆带着孩子,蜗居在家,吃糠咽菜,但必然不好意思,驳回情妇的诸般要求:香车、钻石、天鹅绒饰物、鱼子酱、松露。跟情妇吃饭时,男人拍在桌上的小费,可能够老婆一个月伙食的。
如果,男人把撒在情妇身上的钱,用来和自己的妻子经营生活,让妻子可以远离柴米油盐,可以享用男人给情妇买的香车钻石鱼子酱松露化妆品和阳光假期,那么,妻子是不是更美丽呢?——真会输给情妇么?
类似的。
许多人爱旅行,并非爱旅行本身,而是爱这么种状态:
啊,开始旅行啦!好难得出门啊!!
我要过另一种生活!我要把工作都抛掉!要把平时攒的钱都用上!
我要把日常对自己的压榨和抠搜,都在旅行中找补回来!
所谓穷家富路嘛,也不奇怪。
在旅行中人们会更认真去端详他乡的天空,尽管很可能,在故乡,都没注意过天空的颜色。他乡的空气都那么沁人心脾,虽然家乡的空气,不一定仔细闻过了;他乡的手工小商品,颜色似乎都比家乡的鲜艳些。
旅行就是这么种状态:
情人眼里出西施,让人忍不住慷慨解囊。倘不如此,就对不住自己漫长的攒钱、酝酿、攻略和期望。
而旅行的尾声?
哎呀我又要回去工作了,又要朝九晚五了,又要回到那种抠搜省钱的日子了!
是这样的:
旅行的确可以让你感受另一个世界。同理适用于搜着店名去排队的名吃,朋友那里借来的书。
但是,通常,自己所处的城市、小区后门外的小吃、已经买在书架上积灰的书、已经在身边很久的人,反而不太会注意到呢?
因为人类,多少总是存着这心思:放在身边的,随时都能观赏,所以还是先瞻望远处好了。
身边的东西,下次再说,下次再说……于是很多时候,就这么下次再说,终于错过了。
《笑林广记》里有个段子,某老头子意图扒灰,媳妇害怕,找婆婆诉苦,婆婆让媳妇躲了,自己睡在媳妇的床上。是夜,老头子果然摸上了媳妇的床,还兴高采烈。婆婆道:“老杀才,换了张床,怎么就这般高兴起来?”
旅行和艳遇,都很像这个未遂的扒灰故事:
在旅行中,人和风景都没变;许多美好幻觉,只因为换了个氛围而已,于是就格外“高兴起来”。
所以要消除对旅行结束的恐惧,其实还有个法子:
可以尝试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些,不总指望着未来,指望着把好好享受的希望寄托在别处、未来和旅途上。
可以尝试对自己日常生活的爱侣好一些,不总指望着命运给你埋伏着许多段妖冶迷人的一见钟情。
习惯这种心态后,到了假期或旅途的末尾,想到要回归家庭和日常生活时,就少些恐慌,而会一边听着温柔的乐曲,一边想像回家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吃热腾腾的早饭;将日常生活安排得温柔些。
不要总将美好生活的希望寄托在他处,反而就会开心些了。
快乐不一定在别处,可能就在身边,只是人会觉得“反正唾手可得,下次再说”,反而错过了。
毕竟许多旅行、许多美好的艳遇,都只是“换了张床,怎么就这般高兴起来”的错觉。
道理其实无非这么简单,很久之前,晏殊已经写过这样的句子了: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