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漆黑的夜，曙光再重现
陆支羽
提到影史或文学史上与禁毒、缉毒有关的作品，我们足以罗列出不少传世经典佳作，比如丹尼·博伊尔讲述混乱青春的《猜火车》、达伦·阿伦诺夫斯基的梦想陨落之作《梦之安魂曲》、J·K·罗琳关注失足少年吸毒的《偶发空缺》等等。
回望国内，这些年同样有不少商业电影触及到禁毒、缉毒这一题材，如《湄公河行动》《扫毒》《边境风云》等。往回追溯，最具知名度的海岩剧《永不瞑目》《玉观音》等也都是经典的禁毒、缉毒作品；或者更准确地说，海岩笔下的这些故事都是“被毒品戕害的青春与爱情”。
更令人叹惋的是，影史上的确有不少因吸毒而去世的明星。很多影迷或许会想到英年早逝的瑞凡·菲尼克斯。曾以《伴我同行》《我私人的爱达荷》等电影作品而备受瞩目的好莱坞天才演员，却在23岁那年因吸毒过量意外猝死。
而在我们国内，也曾发生过这样的悲剧。曾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的朱洁，因在路学长导演的电影《长大成人》中扮演一位有吸毒经历的女主角，竟真的沾染了毒品，终因吸毒过量而死，年仅28岁。
可见，作为与恐怖主义、艾滋病并称为“世界三大公害”之一的毒品犯罪，早已成为全人类必须共同面对的一大社会性问题。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全世界每年都有约十万人死于吸毒。在毒品问题愈演愈烈的当下，所谓的“珍爱生命，远离毒品”绝非一句玩笑话，尤其对于那些涉世未深、难抵诱惑的青少年而言。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海报
最近，于第33个国际禁毒日（6月26日）在爱奇艺独家上线的《十九岁，一切会更好》便是国内首部莞产青少年戒毒电影。难得的是，它并非纯粹意义上的禁毒、缉毒宣传电影，而是以青少年为立足点，真实地讲述了一个因毒品而堕入迷茫境地的十八岁少年如何重获新生的动人的励志故事。有人说，这样的电影“或许来得有点迟，但终究没有缺席”。
影片《十九岁，一切会更好》第五代导演夏钢联合哈萨克族女导演玛利亚共同拍摄的作品。可能谁也没想到，这位传说中以“挑剔”出了名的老牌导演，却一再声言这部电影的剧本“骗”走了他不少眼泪。正是出于对这个故事的动容，以及对宣传禁毒的责任感，这位曾执导过《大撒把》《天下第一楼》《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等经典作品的导演，果断与这部电影结缘，开启了一段难忘的旅程。可以想见，相比于夏钢导演曾合作过的王朔、何冀平等业界资深编剧而言，影片《十九岁，一切会更好》这个故事的动人之处更在于他的质朴与真诚。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总导演夏钢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导演玛利亚
论其真诚，并不仅仅在于这个剧本前后写过四个版本，更在于每一版的编剧都曾在创作过程中亲自前往戒毒所探访，并进行了事无巨细的深度采访，以确保影片在细节上的真实可信。而论其质朴，则在于这部影片难得地抛开了对毒品犯罪的刻奇呈现，而是以毒品为故事切入口，用最不着痕迹的方式回归到了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家庭与社会的羁绊中。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正如制片人徐葱所说，“很多青少年吸毒者失足的一大原因在于家庭问题。一方面，他们更容易通过毒品逃避家庭缺乏温暖的现实；另一方面，家庭教育和关怀的缺失也让他们比同龄人更缺乏抵御诱惑的能力。”在影片《十九岁，一切会更好》中，十八岁少年邵新之所以走上吸毒之路，固然离不开自身对毒品的好奇心和源自社会层面的诱惑；但影片中最浓墨重彩的篇幅，则几乎都是围绕着邵新的家庭关系而展开，包括他幼年丧母的童年阴影，因早早辍学而对未来产生的迷惘，以及他与父亲之间多年未解的记恨与隔阂。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导演玛利亚在电影片场
邵新年幼时，在一场因夫妻争吵引发的车祸中，他永远失去了母爱。直到多年后父亲再婚，邵新更没法原谅父亲，在他看来，父亲再婚无疑是对母亲的背叛。然而，他唯一无法抵抗的依赖，是父亲与继母所生的女儿小曼。可怕的是，高考失败后，邵新在好兄弟阿明的怂恿下，开始沾染毒品，活在浑浑噩噩的梦魇中。
在我们的幻想中，青春的颜色是五彩斑斓的，而属于邵新的青春与未来则显得灰暗而惨淡。一个孤独少年的成长，或许注定会经历破茧的阵痛；只不过，对于年仅十八岁的邵新而言，他所经历的阵痛终究比很多人要残酷得多。当他眼看着好友阿明因吸毒过量而死，眼看着妹妹小曼因误食含毒棒棒糖而命悬一线，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死亡离自己如此近在咫尺，正如他当年眼睁睁看着母亲离世，却只能束手无策。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所幸，正如影片的片尾曲所唱的，“穿过漆黑的夜，曙光再重现”。邵新最终决心走进戒毒所，便正是一次“穿过黑暗”的成长，是他与过去的自己的和解，也是他尝试与父亲消除隔阂的一个契机。我们常说，叛逆是只属于青春期的权利，而在过完十八岁、真正“长大成人”的那一刻，你所做出的选择，才是决定你的未来的真正出口。简言之，破茧之后，要么重生，要么毁灭。
而身为从小与父亲埋下仇恨火种的少年，邵新能够逃离“沉沦”的命运，无疑是值得欣慰的，即便这场逃离难免让他经受了沉重的代价。庆幸的是，妹妹小曼依然快乐地活着；好友阿明虽然亡故，他的女友叶子却孕育了新生。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而邵新与父亲之前的罅隙，也终于在父亲“打破沉默”的信件中被悄然弥合。如制片人徐葱所言，“在真实的生活中，一个多年来从不懂得表达的父亲绝不会突然说出‘我爱你’，但他对儿子的爱却丝毫不会减少；而对于儿子来说，只有意识到他一直以来都把责怪父亲当成自己逃避成长的借口，他也才能真正走上自我救赎的道路。”
相比以往那些总是对吸毒深恶痛绝、嫉恶如仇的影视作品，影片《十九岁，一切会更好》的视角显然给予了这个失足群体更大的人文关怀。而在影片中主演男主角邵新的新生代青年演员王锵，也同样凭借着这个复杂的少年角色再次得到了影迷们的肯定。时年二十四岁的他，以极具少年感的形象，着实将一位十八岁少年的心里流变诠释得恰到好处，有一种“于不动声色中看惊雷”的动人质感。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
继三年前与周冬雨和张猛导演合作的处女长片《阳台上》之后，王锵又一次让我们眼前一亮。而夏钢导演也真正发掘出了他骨子里的爆发力，一半坚韧，一半温暖。在面对好友阿明的死亡时，王锵以体验派的演法赋予了邵新这个角色如灵魂出窍般的“微表情”，演出了死亡这件事对于一位少年内心产生的巨大震动。而在日常照顾妹妹小曼、面对小曼撒娇，以及在得知小曼生命危机时，王锵则又将身为哥哥的温柔体贴的一面淋漓展现。
不得不说的是，影片中妹妹小曼的扮演者李一情，虽然才年仅十岁，却早已经是灵气乍现的影坛童星。早在她三岁时，就曾在陈可辛导演的电影《亲爱的》中饰演过小角色，还曾凭此提名过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新人奖。她在《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则着实演活了一个对哥哥身怀依恋的妹妹的角色，尤其是影片临近结尾处，她因为没能如愿探望到哥哥而放声大哭，那一刻的情绪爆发让人心疼。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宫崎骏曾说，“我们的孩子们生于一个爱滋病和毒品遍布的世界，谁又会知道还有其它什么别的东西。即使世界的人口高达100亿，我们仍然将生存下去。我们或许会不安、挣扎、尖叫，但是依然会活着。”
或许，这便是《十九岁，一切会更好》这部电影的珍贵价值所在吧。犹记得影片落幕后那一行缓缓隐现的凝重的字幕，“让青少年远离毒品不仅是国家和社会的职责，更是每一个家庭甚至每一个人的责任。”是啊，如何才能让青少年在“健康无毒”的社会中快乐地生活下去，不仅仅需要社会体制力量的有效夯实与缉毒警察们的负重前行，更需要我们整个社会每一个人的积极关注与支持。回想影片中饰演戒毒所雷警官一角的实力派演员常戎所说，他坚信，每一个误入毒品深渊的孩子，都一定能从黑暗中走出来。
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张仕林
相比于《湄公河行动》《毒战》或者《毒·诫》这样更为商业主流的毒品电影聚焦在警察与毒贩之间的警匪故事，在过去的十年里，有两部关于毒品的电影更为别致，一部是香港导演云翔在2010年创作完成的《安非他命》，另一部便是今年上映的由第五代导演夏钢和哈萨克族女导演玛利亚联合导演的《十九岁，一切会更好》。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海报
《安非他命》通过毒品带来的幻像撕开一对恋人之间的阶级差异，影射着香港金融危机前后的城市与世界关系；《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则将镜头对准了青年吸毒者，在个人与家庭之间撞开了血淋淋的伤口，以爱抚慰一切，以爱来拯救家庭。正如《安非他命》里的那一句经典台词一样：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制毒贩毒的人是恶毒的，在过往的银幕故事中，它们严格遵守着悉德菲尔德的故事写作技巧，以惊心动魄的警匪故事一次次刺激着我们的肾上腺素，商业票房高过一波又一波，至于那些毒贩的毒品流向何处，带来了怎样的影响，我们无从观看，那些沾染毒品的普通家庭，成为电影里“沉默的螺旋”。《十九岁，一切会更好》便选取了我们过去不曾看到的吸毒少年，让沉默不再沉默。从现世意义上，那些因意外沾上毒品的家庭是可悲且值得同情的，而那些在家庭的帮助下从毒瘾里走出来的人们，更值得尊敬。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
邵新便是这样一个少年，《十九岁，一切会更好》没有波折的故事曲线，仅仅是截取少年邵新的一个生活片段，便把他在经历了母亲车祸身亡、父亲续弦重新生活后，变得叛逆，走上吸毒道路的故事以散文化的风格展现在观众面前。邵新在目睹了好友死于毒品、自己的过失致同父异母的妹妹误食毒品昏迷住院后，邵新最终选择自首，走进戒毒所。在民警的帮助下，他逐渐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决定面对自己的人生，重新开始。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我们去看裁判文书网上与毒品相关案例，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与毒品相关的家庭是幸福的，有的是在原生家庭带来问题后沾上了毒品，还有的是在毒品的引诱下摧毁了一个家庭。在《十九岁，一切会更好》里，邵新跟父亲和继母参加妹妹的表演活动后，跟他们一起吃饭，尽管自己要装作很懂事的样子，却发现还是格格不入。在邵新看来，父亲的嗜赌造成了母亲的去世，而如今在他新的家庭里没有了自己的位置，这一切都成了他在失去爱以后的“不幸福”。在朋友阿明的影响下，他开始吸毒，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
如果说朋友阿明的死以及妹妹的误食毒品昏迷是邵新决定改过自新的直接原因，那么要真正戒毒，从深渊里爬上悬崖，实现一场自我拯救，除了自己，还需要那些爱着自己和自己爱的人站在悬崖上伸出来的那双手。
邵新的父亲不善于表达自己对邵新母亲的爱，更不善于与邵新沟通，或多或少地是将他推向家庭之外的原因。在发现邵新的问题后，他放下了自己的身段，很多话难以言说，以书信表述，让邵新看到他不曾被放弃，无论家庭如何重组，他爱的都是他的母亲和他。甚至，虽然在续弦以后有了新的孩子，但还是选择了用前妻的昵称来取名。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小曼虽然与邵新同父异母，但在她那里无论哥哥怎样无意伤害过自己，在她那幼小且纯真的心里，哥哥就是哥哥，血浓于水的爱是无法改变的。小曼的母亲作为家里的新一份子，盘旋在邵新父子之间，处处照顾，甚至在得知自己的孩子用了他前妻的名字后也毫无怨言，这份妥协不仅仅是妥协本身，就像张爱玲说的，爱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有一个物理学基础定理，是F=F1+F2。对于邵新来说，走进戒毒所，戒掉毒品迎接他的新人生便是那个F，而身边的无论是父母亲人，还是朋友兄弟，他们是F1、F2，以爱合力，走向彼此共同设定的目标。
同样，电影中的阿明面对家暴的父亲与破碎的家庭自甘堕落。虽然因毒品离开了人世，但他的女朋友选择留下他们共同的孩子，回到老家开始新的生活。一个女人愿意独自一人养育跟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担在肩上的已经不仅是责任，更是对那个男人深沉的爱。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剧照有爱在，的确是一件美好的事。信望爱三者，信排第一，望是桥梁，爱最大。没有爱，这个世界不好的一面只会更加糟糕，好的一面则会显得不堪一击。但愿我们每个人的旅途漫长，也但愿我们这一生，戒不掉爱。
《十九岁，一切会更好》导演玛利亚与谢飞导演
作者简介：
陆支羽，影评人，“看电影看到死”主编，第9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第10届FIRST青年电影展初审评委，著有随笔集《小丑，马戏团的眼泪》。
张仕林，影评人，兼《青年电影手册》执行主编，曾任柯首映、捕娱内容副主编，新华网、中国雄安官网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