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帕克和他永远的《迷墙》

　　近日，英国著名导演艾伦·帕克因病去世，其著名作品有《迷墙》《鸟人》《大卫·戈尔的一生》《贝隆夫人》《午夜快车》《名扬四海》等。在青年电影手册看来，一部《迷墙》便足以让艾伦·帕克成为电影大师。这部电影以高度的隐喻性充满着对战争、法西斯的批判和反思，其音乐不断致敬摇滚，至今仍影响着音乐电影、MV的创作。

　　片名：《迷墙》（PINKFLOYD THE WALL）

　　国别：美国

　　编剧：罗杰·瓦特斯

　　导演：艾伦·帕克

　　动画导演：杰拉德·斯卡弗

　　原作音乐/音乐演出：平克·弗洛伊德乐队

　　摄影：彼德·比齐奥

　　主要演员：鲍伯·吉尔多夫（饰青年平克）、凯文·麦克昂（饰少年平克）

　　艾伦·帕克：从广告片开始的英国电影大师

　　1944年，艾伦·帕克出生在英国伦敦的一个劳工家庭，父亲是报社的运输工人，母亲是一名裁缝。自认童年时光大都在伦敦街头浪荡，与叛逆愤怒的披头士时代一起成长的艾伦·帕克觉得这种背景使他更深刻地了解英国的阶级意识，也培养了他坦率直言的好战性格。

　　中学毕业后，艾伦·帕克进入广告公司做了两年文案。某天，公司同事大卫·普特南(DAVIDPUTTNAM，现在是世界级的著名制片)心血来潮怂恿帕克与他合作拍摄广告影片。

　　此后，艾伦·帕克开始了自己拍摄广告的生涯，并且70年代初和艾伦·马歇尔(艾伦·帕克日后电影的长期合作制片)在伦敦成立了“艾伦·帕克制片公司”，六年内拍摄了600多个广告片。

　　在日后谈到制作广告片对他电影生涯的影响时，帕克说：“这里面包括了许多事情，关系到技术和观众的艺术趣味等等。要知道，在很短的时间里吸引人们的注意力，娱乐他们，以某些方式影响他们购买一些东西是非常难的。而这一切，又必须在30秒内做到，我们应该以此为自豪”。

　　广告的拍摄造就了艾伦帕克对观众的极端尊重，“我非常害怕哪怕是一秒钟使观众感到厌烦，但是，你知道，导演们通常不太关心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应该作为一个观众的角度考虑他们的反应，要知道，使观众厌烦是最严重的犯罪”，他说。

　　拍广告是当时英国电影界在长期低迷的状况下，新进电影人的唯一出路，此时，帕克遇上了一批处境相同的导演，他们中有如今已经大名鼎鼎的雷德利·斯科特、休·哈德森、托尼·斯科特等人，为此，帕克说；“在英国社会里，我不曾想过拍电影作导演，广告在英国是一个相当成功而且平等的行业，它给了我机会。我并不寂寞，有这些人陪我”。

　　600多部广告片的创意、拍摄的经验磨练了艾伦·帕克的电影技巧，形成了他特有的视听语言风格和观念，但是商业广告圈子并没有泯灭帕克内心对社会和现实的反思与抗议。他认为60年代以林赛·安德森(LindsayAnderson)、托尼·理查德森(TonyRichardsen)、卡雷尔·赖兹(KarelReisz)等人为代表的英国自由电影运动在精神上留给他强烈的印记，而英国著名的写实电影导演肯·洛区是他心中的偶像，尤其是肯·洛区1966年用纪录式手法拍摄的，以伦敦无家可归者为主题的《凯西回家》(CATHYCOME HOME)，促使艾伦帕克走上了电影之路。

　　此外，艾伦·帕克认为更为早期的英国导演，如卡洛尔·里德、大卫·里恩等人的影片对他的影响非常巨大，他甚至能全部复述里德的《第三个人》里的每一个场景。

　　1975年，艾伦·帕克为英国广播公司(BBC)拍摄了剧情短片《遣送者》(THEEVACUEES)，描述二战期间两名犹太小孩被遣送的故事。影片获得了极大的反响，得到艾美奖、英国学院电影奖的肯定。

　　同年，他导演了自己的第一部故事长片《龙蛇小霸王》(BUGSYMALONE)，这部由小孩演出(孩童是多部帕克电影的主角)的低成本类型片以57万英镑的成本回收四百万票房，并且在嘎纳深获好评，一时间使得艾伦·帕克成为英国电影业的奇迹。此后，片约纷至沓来。

　　1978年，帕克为英国卡萨布兰卡影片公司拍摄的《午夜快车》不仅获得奥斯卡最佳剧本改编和最佳配乐两个奖项，而且票房收入是投资的20倍，这种业绩奠定了帕克在好莱坞的地位。此后帕克开始在美国拍摄了他一系列的重要影片。而此时托尼·斯科特、雷德利·斯科特和艾伦·帕克差不多同时离开英国到美国寻求发展，他们日后也以《捍卫战士》《异形》《角斗士》《沉默的羔羊2》等横扫美国电影界。

　　1980年，艾伦·帕克拍摄了他的第一部美国影片《荣誉》；1981年拍摄《射月》；1982年拍摄《迷墙》；1984年导演了威廉·沃顿小说改编的《鸟人》，获得戛纳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1987年编导影片《天使之心》；1988年制作了奥斯卡奖的热门影片《燃烧的密西西比》；1997年拍摄了反响强烈的音乐片《艾薇塔》；1999年根据普立策奖得主法兰克·迈考尔的小说导演了《天使的孩子》。

　　几乎每一部艾伦·帕克的影片都会成为话题，而且他的影片都能获得观众的认可和票房的成功。商业上的成就使他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拍摄资金，然而越来越大的票房压力并没有让艾伦·帕克丧失个性，他显得更加游刃有余而且乐此不疲。对他而言，电影只存在于观众的观看与反应中。

　　他说：“一个导演有责任寻找他的观众，或许也会因此改变拍片的方式，但是在商业体制下依然能拍摄自我风格的电影，伍迪·艾伦、马丁·斯柯塞斯不就是例子？”艾伦·帕克或许忘了把自己的名字和他们列在一起。

　　《迷墙》：一个碎片拼接的故事

　　本片没有通常意义上的情节，只有幻想、现实与虚构的回忆混杂、拼接的碎片。

　　洛杉矶某酒店的阴郁走廊里回响着慵懒的摇摆乐曲。摇滚乐手平克把自己锁在这家酒店的某个房间。或许是麻醉剂和毒品的缘故，平克完全迷醉于自己的幻觉与噩梦中——

　　父亲在出征前检查着自己的手枪；惨烈的轰炸中，父亲阵亡；溅血的海滩边，军人的尸体四处散落，救护队搜寻着肢体残缺的士兵。清洁女工打开房门的企图幻化成青年反文化示威者冲破封锁的努力；愤怒的青年们和警察激烈地冲突着，四处是警棍、鲜血和火光。

　　一个青年领袖模样的男子身着纳粹般的黑衣，用激越的歌唱鼓动着他的听众。躺在泳池中的平克犹如在血泊中挣扎，血池叠映着家庭照相簿中父亲的照片。母亲在教堂中默祷，幼年的平克在后排独自摆弄着他的玩具飞机。母亲把平克寄放到社区的儿童游乐场，平克的目光寻找着父亲模样的男人，平克想尾随那对亲密的父子，但男人拒绝了他。

　　幼年的平克独自在家穿上了父亲的军衣，镜中闪现了父亲的形象。午后的庭院，母亲在酣睡，摇车中的婴孩啼哭着，猫惊飞了鸽子。鸽子在空中迸裂出自己的黑鹰真身，黑鹰化身成数百架的飞机编队，它们宛如低飞的十字架；荒野中的墓地，英国国旗也是座流血的十字架。

　　铁道边，幼时的平克依稀看见列车满载的是戴骷髅面具的孩童。教室里，教师讥笑平克的诗情；孩童们在装配线般的机器和房间中进出，变成了行动统一、带着骷髅假面的侏儒。终于，孩子们暴动了，他们捣毁焚烧教室，推倒了围墙。

　　平克正在回忆着自己童年时代对邻居家女孩的憧憬，少年的窥视也总显得纯洁。一名女子走进了平克的房间，诱惑他与她同房。两朵动画花朵也开始同房，它们带来了性爱中的死亡气息。一群妖艳的女郎来到监狱，她们诱惑着狱卒，释放了那些反文化示威中被捕的青年，他们一同在篷车中开始了狂欢派对。

　　太多的药物，太多的回忆与幻觉，平克已经开始拒绝生命。人们在狼藉的房间中发现了垂死的平克。他被抬出了酒店。在去向不明的汽车里，平克的肉身终于腐烂，从中迸裂出那个身着黑衣的“元首”，他率领着穿同样黑色制服的近卫军占领了讲坛，用歌声鼓动着他众多的信徒。会场中弥散着迷乱和仇恨的狂暴气息，旷野中的绞架上悬吊着尸身。在漫天的黑色旗帜下，黑衣部队捣毁了这个世界……

　　围墙轰然崩塌，寂静中，孩子们把砖块搬上了自己的玩具卡车。

　　面对《迷墙》的沉思：内心的铁幕与感官的“迷墙”

　　1953年，彗星（COMETS）乐队演唱的《CRAZYMAN CRAZY》被确认为第一首摇滚歌曲；1964年，甲壳虫（THEBEATLES）乐队登陆美国，在一周内，他们的五首单曲占据了全美流行歌曲排行榜的前五位，两个专辑居专辑排行榜头两位；同年，甲壳虫半记录、半剧情、半超现实的摇滚电影《AHARD DAY ’S NIGHT》开创了反传统形式的“摇滚电影”；1970年，动用十二部摄影机拍摄的伍德斯托克(WOODSTOCK)摇滚音乐节记录片，被《时代》周刊称为“历史上最大的事件，也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政治、社会事件”；1978年，马丁·斯科塞斯为THEBAND乐队拍摄影片《THE LAST WALTZ》；1979年，平克·弗洛伊德乐队推出《迷墙》专辑，同时开始巡回进行大型舞台演出“迷墙”；1981年8月，全天24小时不间断播出流行音乐录影带的MTV频道开播；1982年，影片《迷墙》由米高梅公司出品；1985年，MTV成为全球化的传媒企业，美国当年摄制流行音乐录像作品超过三千部……

　　以上仅列举了摇滚音乐史上的个别事件，但是从中已经能显现出摇滚乐与影音媒介共同触发青年流行文化的历史经验——在20世纪60年代，摇滚乐（确切地说是青年反文化中的“摇滚信仰”）不仅代表了一个颠覆性社会群体关于“快感政治”的激进理想，而且也使流行文化在意识形态上摆脱了大众文化的消费逻辑，产生出诗学乌托邦与社会理想结合的超越性的“摇滚情感”；而在1980年代以后的新保守主义气氛中，摇滚乐已经退化为社会态度的修辞术：即时的刺激体验替代了反抗行动，摇滚和性、毒品一起转为中产阶级的男性嗜好而重新被纳入商业文化的生产之中。这三十年间，在电影的领域内，摇滚电影的数量之巨，制作者声名之盛，其中包括米洛斯·福尔曼（MILOSFORMAN）、布莱恩·德帕尔玛（B·DEPARMA）、罗勃特·阿尔特曼（ROBERT ALTMAN），奥立弗·斯通（OLIVERSTONE），甚至后现代主义大师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等人，及其对经典电影语言的冲击之暴烈，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而从甲壳虫的《AHARD DAY’S NIGHT》、《HELP！》，经由《迷墙》到著名电影导演约翰·兰迪斯(JOHNLANDIS)为迈克·杰克逊拍摄的《毛骨悚然》(THRILLER)，摇滚电影同样经历了三十年政治和文化形态的转变。

　　在这种复杂的政治历史、文化表象和电影本文共同生成的语境中，研究摇滚电影的社会主题与影象/音乐风格的关系，或许能够观察电影作为社会表意系统的诸多政治可能和美学可能，而影片《迷墙》或许可以作为恰当的个案典型。

　　像众多的摇滚电影一样，《迷墙》这部由平克·弗洛伊德乐队70年代的灵魂人物、低音歌手罗杰瓦特斯(ROGERWATERS)编剧的非叙事影片，以极端个人化的回忆、冥想和吸毒体验中的幻觉片段，组织了摇滚乐关于社会压抑与暴力、种族和性别冲突、个人毁灭、精神反叛与行动对抗、死亡想象、自由与性沉溺、潜意识等多重主题。而WATERS撰写的叙事性歌词还特别涉及了战争伤害、遗弃恐惧以及对摇滚乐集体催眠的怀疑等内容。导演艾伦帕克在处理这些题材时，突出了由于丧父的童年创伤与“男性俄狄浦斯”的关于父亲的“物恋”，导致平克以父自居的潜意识发展成狂暴集会的权利快感和代偿幻觉（可以视为对摇滚歌手表演中的身体幻觉和舞台迷狂的精神分析），以及遗弃恐惧造成的性欲失调等个人问题；同时也引人注目地强调了歌词中涉及的制度压抑和教育体制的异化症状。这样的主题表现与摇滚音乐的结合，显然表明了摇滚电影的社会诉求早已逾越了主流商业电影（歌舞片类型）用浪漫情愫的歌舞来调解社会压力的方式，转而用影象和摇滚乐把生存景况明确为要么是对现实人生的贬抑和抗议，要么是向幻觉世界的退却与沉湎。

　　如同摇滚乐融合了布鲁斯音乐(BLUES)、爵士乐(JAZZ)、山地民歌、乡村音乐、拉格泰姆音乐(RAGTIME)以及福音音乐的元素并革命了流行音乐的技巧观念一样，摇滚电影也在电影的本体形式及视听技法层面既融合又颠覆了传统电影——它解除了常规电影线性叙事的律令，抛弃可见的因果关系和戏剧化的情节构架；影象策略也刻意违反以空间逻辑为依归的视觉再现法则，援引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和达达主义的知觉理想，借鉴“黑色电影”的风格元素，以手持摄影、高反差的光影设计、尖锐突兀的剪接，呈现出一个空间破碎而时间匪测的带有精神分裂症状的神经质世界。《迷墙》也秉持了这种风格，用荒诞炫目的意象和残破的意识涌流，加上造型诡异的动画片段造就了平克幻觉中的快感颠峰。艾伦帕克还多次象征式地再现了弗立兹·朗和让·维果的电影及蒙克画作《呐喊》中的视觉情境，并创造了包豪斯风格的整体环境隐喻（旅馆走廊和讲坛）。

　　作为平克弗洛伊德乐队1970年代以后的主要创作者，罗杰·瓦特斯厌世、宿命的情绪和反束缚、反传统的冲动主导了乐队的精神理念。在《迷墙》专辑中，瓦特斯喃喃自语的情绪性曲调，尼克·梅森(NICKMASON)强制而机械性的鼓声，大卫·吉尔莫(DAVIDGILMOUR)迷幻味道十足的吉他与和声，以及乐队在录音中运用回声、深反馈和震荡效果等开创性的录音技术营造出的繁复空间层次，使音乐的整体呈现出异化而疯狂的超现实感觉。而在多部影片中成功地使用了从摇摆(SWINGRHYTHEM)、爵士(JAZZ)、节奏布鲁斯(R&B)、灵歌、黑人圣乐到百老汇音乐直至回教音乐各种音乐主题的著名导演艾伦帕克，在《迷墙》中则完整地再现了平克乐队怪诞的“迷幻摇滚”。帕克说：“《迷墙》的情节只是关于PINKFLOYD的音乐、想象和天才的结局……我们混淆了时空、现实和噩梦，犹如我们在平克痛苦的回忆中历险。每个影像都是墙中的一块砖，逐渐地构筑了他的感情，和他背弃了现实的完全自我的世界”。

　　从以上这些特征可以发现，原创时期的摇滚电影更接近于现代主义的乌托邦理想和艺术电影的精神传统，而不是流行音乐录影带的快感式的视像消费，尽管摇滚电影或许开创了这种吸毒式的“欣快”和“爽”（HIGH）的视觉体验。通过另外一个侧面，我们或许可以体会摇滚世界中这种HAGH的精神状态和迷醉的视听效果——在名为“迷墙”的演出中，PINKFLOYD乐队确实推倒了一堵巨大的围困着他们的高墙，踩着砖砾继续他们的歌唱；1990年7月，已经离开乐队的罗杰·瓦特斯在柏林墙波茨坦旧址举行了音乐会，15万观众在“推倒这堵墙”的歌声中拆除了一堵长82米，高18米的心灵铁幕和感官“迷墙”。

　　作者简介：

　　陈淘，浙江传媒大学副教授，硕士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