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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小说 | 何存中《青冢》(中篇小说)

好看小说 | 何存中《青冢》(中篇小说)
2020年07月21日 11:10 新浪网 作者 北京文学

  好看小说 | 何存中《青冢》(中篇小说)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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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存中,男,湖北浠水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协文学院第四、五、六、七届签约作家,文创一级。从一九七九创作至今,在国家级、省级发表、出版长篇小说七部,中短篇小说一百五十余篇,计六百余万字。长篇小说《太阳最红》入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长篇小说《姐儿门前一棵槐》被改编三十八集电视连续剧,在中央电视台八套和全国各卫视热播。曾获第三届和第五届湖北文学奖、湖北省“五个一工程奖”和“屈原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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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公是一条温顺乖巧的贵宾犬,她本养在小康之家,有爸妈照顾,还有姐姐陪伴,但命运因生儿育女的母性天性而发生了转折,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一条狗的曲折离奇命运折射出诡谲复杂的人间世相。

  

青 冢

  何存中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唐·杜甫

  

  我是爸和妈共同智慧的结晶。我一生的聪明伶俐,是爸和妈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我是人类的杰作。这一点,请你不要怀疑。

  春暖花开,通常晚霞将西天烧得流血,下班回到“江山巨画”小区时,爸“君子渡”的心情最好。我家住三十二楼,是“江山巨画”的顶层。爸说登上这里,可以长出一口气,一览众生小。我听到了他出电梯掏钥匙开门吹口哨一系列的声音。他吹的是“好一朵茉莉花”。这时候妈知道不能打断他,让他想怎么吹就怎么吹,想吹多长时间就吹多长时间,吹到知趣后为止。妈若问他有什么喜事?他会说他通过竞选,当上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总干事。妈才不去讨那个没趣。能有什么喜事?日子里使人忧的事越来越多,让人喜的事越来越少。“君子渡”在微信上说:幸福就是毛毛雨,只湿皮毛不润心。“君子渡”是爸的网名。真实名字就不能告诉大家了。爸说这有讲究的,叫作为尊者讳。这点事儿,我应该懂。

  爸在师院美术学院教美术。爸字写得好。爸说那叫书法。他参加过几次大展,有大红的入展证,竖放在玻璃书柜里的,让人进门就看得见。爸的画画得不错。爸说那叫油画。他得过几次小奖,奖杯据说是水晶的,但经不得妈细看,有点像有机玻璃。爸的诗也写得有人称赞。爸说那叫格律诗。入网用程序检测,符合平仄。至于散文和评论,爸也在文学刊物上发表过许多篇。这些都是为了参评副教授准备的。只是接连评了两次,爸都没有通过。评委传出风声,说爸是个通才。评委如此说,爸就有点抑郁,无所适从,不知道他的才华到底在哪里?妈与爸同在一个学校工作,妈在学校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业余时间女承父业搞点收藏,妈是城里人,妈的爸是个老干部,妈的家庭地位就比爸高,因为爸是乡下人,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妈虽说实际水平比爸低,但心气比爸还高,渴望着爸早点评上副教授,她脸上有光。妈眼看着与爸年纪相当的人都评上了,看爸的眼神就不如从前温暖,怪怪的,好像在古玩市场买到了赝品。于是爸在家里就有点玩世不恭,因为我是妈的宠爱,于是找机会变着花样玩我,拿我找乐子,宣泄他的情绪。

  妈打开音乐,在卫生间的澡盆里,放满温水,给我抹香精洗好了澡,用电吹风吹遍我的全身,梳妆打扮,抱着我照了镜子,那样子就鲜艳妩媚。妈对爸说:“‘君子渡’,你准备好了吗?”爸说:“‘枫林醉’,我准备好了。”“枫林醉”是妈的网名。她的真实名字,出于上述原因,也不能告诉你。他们在家里彼此叫网名,增加情趣。市电视台搞了个“我家有个萌萌达”娱乐节目,妈给我报了名,让我参加。这个节目是个智力测验节目,考识数、认字和背古典诗词。前三名可以得奖。不是奖金,是一张到蓬来仙境七日游的门票。蓬来仙境在什么地方?你知道的。“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就是那地方。这就有点雅。不是钱的事。出镜哩!

  于是“枫林醉”将我抱出来,放在客厅的地板上,让“君子渡”开始训练我,闲着也是闲着,让老公在我面前发挥聪明才智,是她欢喜的事。人不能老闷着。老闷着会闷出毛病来的。识数和认字,我早就过了,现在训练我背古典诗词。“君子渡”说:“丫头,过来!”姐就知道不是叫她,白了爸一眼。“枫林醉”对姐说:“没你的事。去,到你的房间写作业。”姐小学快要毕业了,她现在的任务是考个好成绩上重点初中,给当妈的挣脸。不然叫她情何以堪?

  遗爱湖的风从窗子吹进来,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在“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歌声中,跳得正欢。在愉快的歌舞声中,“枫林醉”就让“君子渡”训练我背古典诗词。我蹲在他坐的沙发前,露出粉红的舌头卖萌。“君子渡”从背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那本书是杜甫的诗集。他不按套路出牌,拿书在手,翻着用手指一卡,卡在哪里算哪里。这叫随心所欲。他卡到了杜老先生《咏怀古迹五首·其三》: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珮空归夜月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他念了一遍,让我背。背“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我会。随音乐的节奏叫就是。但背这,我就彻底傻眼了。什么意思?这诗多难?是我背的吗?

  于是“君子渡”哈哈大笑,点着我鼻子说:“你不是聪明过人?原来也有不会的!”我无话可说。“君子渡”说:“你不是觉得你是个人物,老想出人头地吗?原来不过如此呀!”我无言以对。做饭的“枫林醉”走过来,手上滴着水,盯着“君子渡”的脸,冷笑了,问:“有意思吗?”“君子渡”说:“没意思。”“枫林醉”问:“故意的吧?”“君子渡”说:“不尽然。”“枫林醉”愤怒了,指着“君子渡”鼻子,暴了粗口:“你这个狗娘养的!”“君子渡”指着我说:“我不是。它才是。”于是一个杏眼圆睁过来,一个讥眼含讽迎上去,爆发了家庭战争,把我晾在一边,轮到我无所适从了,只有艾艾自怨。你要知道家庭的欢乐就是我的欢乐,家族战争就是我的悲哀。

  如今的长江边古城养狗的人们,已经根据感情的需要,习惯性地将公狗唤作儿子,将母狗唤作丫头,司空见惯,毫不脸红。说明我是人养的。如果说人是狗娘养的,千万使不得。还是骂人的话。有点欺负人。人会同你急眼。发生肢体冲突,必定要叫110,让警察来解决问题。人若想与人过不去,有的是办法。

  动真的,妈自然不是爸的对手。妈自然占了下风,于是报了警。三个警察带着警具,敲门进来,拿出纸笔作笔录。带队的警察问:“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爸说:“夫妻关系。”带队的警察说:“请出示身份证、结婚证和户口本。”这些不得不提供,法律需要。妈静下来,想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们是开玩笑的。”带队的警察问:“开什么玩笑?”爸说:“她说我是狗娘养的。我懒得与她计较。”妈说:“他计较了。”警察问爸:“你是怎么计较的?”爸说:“我只是想扯她,同我一起到法定机构作DNA鉴定。”带队的警察说:“同志,骂人是不对的。”妈说:“这是私人空间。我在公开场合,从不这样骂他。”警察叔叔终于明白了,出门时的态度好得出奇,举手敬礼,说:“请你们记住!我们的城市正在搞文明创建。这样的玩笑最好不要开。”警察叔叔叫妈在笔录上签字,按手印后,轻轻地带上门走了。

  一会儿督察办的电话,就打到妈的手机上。妈接了。一个女同志用纯正的普通话问:“您好!刚才是您报的警吗?”妈说:“是的。”对方问:“接警及时吗?”妈说:“及时。”对方问:“接警的态度好吗?”妈说:“好!”对方问:“问题解决了吗?”妈说:“解决了。”对方问:“你满意吗?”妈说:“满意。”你看这闹的?爸冷眼看着妈笑。妈放下电话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上加气,望着我,怄得要死。关我什么事?我一脸的无辜。本来就是的。

  千万别把我当人。我是一条狗。准确地说,我是一条母狗。我在人世间度过六年,是生育过二胎的狗娘。

  

  让我悄悄地告诉你,在家里姐最爱我。爸和妈也爱我。但是你要明白在人间,爱是有区别的。爸和妈是不开心时,才爱我、玩我,找高兴。姐是见我孤独时,抱着我,逗我开心。这有本质的不同。

  我是六年前,姐六岁上一年级时,让妈花七十五元钱,从街头那个老头子的网笼里买下来的。那个脏老头子靠卖宠物过日子,每天用网笼装着我的同类,从乡下挑到大街上来卖。人若问我们从哪里来?他会告诉人,乡下有专门繁殖我们的场子,老板繁殖了,就让他挑到街上来卖。这中间有差价。我们父母从哪里来呢?这事不能明说,我们的父母都是被人遗弃后,在城里流浪的。它们都是世界名犬。开始都是有钱人,花大价钱,从国外作为宠物引进来的。狗老板将它们收留起来,关在院子里集中喂养,然后让它们繁殖。有杂种,也有纯种。杂种比较便宜。纯种有点贵。于是我们的城市除了人,还有我们这道同世界接轨的风景线。我们城市真大,比原来的扩大了十倍。许多乡下人的后代都住到城里来打拼,生儿育女。我们的城市有钱人虽说不多,但也不少。有闲的人比有钱的人更多。其中有人把我们作为宠物养的,是他们的骄傲和自豪。因为我们是职业宠物。那么土猫呢?土猫就不是。我们城市的土猫,还达不到职业宠物所具有的素质。因为土猫关不住,野惯了,除非生了儿女,为了奶水大声叫嚷,需要人提供食物,唤人的同情心。儿女一旦长大,它们就带领小的们,穿梭在城市之间,游刃有余,捉青蛙和老鼠为食。它们自立更生,不会仰人鼻息,看人的脸色行事。那么土狗呢?土狗也不是。土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同时毛色和模样也不好看,登不上大雅之堂。唯有我们才是有钱或有闲人的怀中之物。放学后,街头阳光很好。妈接姐,姐见了网笼中的我,就走不动路,哭喊着,要妈买我。妈本来不想买,见我可爱,经不住姐的哭要,就掏出一百元钱来,要老头打了个七五折,买下我。妈是砍价的老手。妈让老头用纸盒子装着我,让姐抱着回家,接纳我作为家庭的一员。于是我们一家四口。

  我们一家对于我的培养,有分工,也有合作,并不绝对。爸的任务以形而上为主,主要培养我作为狗的自信。我成为家庭一员时,刚满月,世事不懂,除了吃狗粮之外,还需要补奶。刚出世的我,还不明白我是什么东西。爸拿起沙发上的奶瓶喂我。那是妈刚给我泡的奶,吩咐爸要等温度合适时,才能喂。爸含着奶嘴吸一口,发现温度合适,就朝我嘴里塞,我就吸得哗哗响。爸就笑,觉得我有培养前途。爸将我喂饱后,就牵着我的脚,让我在沙发上坐好,像学生那样坐端正,听他教导。我很乖很听话,一点不反抗,按他的要求做。爸说:“丫头呀!我告诉你!你不要自暴自弃,不要认为你只是一条普通的狗。你是望族之后。你的家族有着辉煌的历史,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冰河时期。冰河时期,你懂吗?那时候地球上人类还在茹毛饮血,只是将前肢进化为手,直立行走。那时候你们生活在北欧广袤的土地上的祖先,忠于人类,跟随人类狩猎,是猎人们猎取水禽时的得力助手。叫水猎犬。德语中是水溅浪花的意思。所以你同我的出身都是值得骄傲的,称得上勤劳勇敢,不容人小视。”我就激动,奶水从嘴里流出来。爸不用纸巾,用手指头将奶抹净了。这是爸与妈的区别。我若溢奶,妈绝对不可能用手指,会用纸巾的。一是需要文明。二是防止交叉感染。爸接着对我讲:“你们后来成为职业宠物,是因为贵妇们看上了你们平易近人、忠诚主人的品质。还有思维敏捷,聪明好学,谦虚的优雅,有力的步伐,自信的精神。于是她们用人类的虚荣心包装你们,集高贵之雅致,不叫原来的名字了,改叫贵宾犬、贵妇犬。这样叫,她们脸上才有光彩。比方我现在不应该叫‘君子渡’,应该叫教授,但是没评上。你懂吗?你比我幸运得多。”说这样的话时,妈必定不在家里。妈在家里,爸不会这样说。妈在家时,妈叫爸给我喂奶,爸就念:“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妈问爸:“你嚼什么经?”爸说:“我背《长恨歌》。”

  妈的主要任务是培养我的日常行为规范,让我成为一个合格的城市文明犬。她教我从小不能随地大小便。大便和小便必定养成自己上厕所的良好习惯。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你,我是个好孩子。我在家里从不随地大小便,大小便来了,必定上卫生间。而且上了之后,我会按阀门冲洗的。妈专门为我安的是脚踩式。我便后踩上去,自来水就会唱着幸福的歌儿,冲得一干二净。妈给我一天要洗一个澡,这与城里人的生活习惯是一样的。澡当然是妈给我洗。妈不要姐给我洗,那是怕姐耽误写作业的时间。妈也不要爸给我洗。她担心爸洗不干净。妈每天给我洗了澡之后,就用吹风机将我的全身吹得洁白蓬松,然后抱着我照镜子,让我闪着粉红的舌头卖萌,抱着我,用手机自拍,发到朋友圈里。然后我和她的美好的形象就流传在网上。于是粉丝们就夸我漂亮美丽大方,是一条有着良好教养的狗,堪称文明的典范,羡慕有加。天天如是,不厌其烦。每天晚饭后是妈带我遛弯的时间。妈穿着欧式的衣裙,背着坤包。这些东西都是从网上淘来的,并没有花多少钱,只是牌子好。她牵着我在绿树成阴花团锦簇的“江山巨画”小区,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走。她烫着卷发,晚风吹动她的裙裾,洁白无瑕的我,跟在她的身后。这就是爸油画中欧洲的古典风情,看得小区的保安入迷。我可以保证,我从来不在小区大小便。小区的保安们非常喜欢我。看到我就招手,让我摇尾巴给他们看。这就是风景。我给妈挣足了面子。

  在家中,姐非常羡慕我。爸和妈不在家时,姐就抽时间陪我玩。姐羡慕我成天不上学,也不做作业,又有好东西吃。姐拿出她的零食让我吃,我吃不惯。她就说我是个傻丫头。姐就吃妈给我买的食品。她吃我的食品比吃她的零食还起劲,津津有味的。我决不护食,让她尽情地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怎么有味怎么吃。她吃我的饼干,也喝我的羊奶。姐实在说不出狗粮与人食有什么区别。但这样的时间不可能长,只要一听见门锁响动,姐知道有人回来了,就冲我做个鬼脸,像做贼一样,溜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做她的作业。于是我就在沙发上装睡,打细微的鼾。我不能出卖姐。将心比心,姐比我活得艰难,胆战心惊的。

  这就是我作为专业宠物,入住爸妈家前三年的幸福生活。我在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光里,度过了我世事初谙的童年。我骄傲。我是一条称职的宠物狗。

  

  我是三年后出脱成一条人见人爱的大姑娘的。这一点也不用怀疑。时间是最好的见证。作为母性,我除了四条腿走路之外,这时候的特征,完全符合人类成熟女性的一切标准。毛色更加光亮,眼光更加迷离,乳房和腰肢更加浑圆,叫声急切且甜美。我不可避免地像陆地胎生动物一样,开始来月信。点点鲜红,桃花灿烂。

  那日子爸和妈对我很好,很有耐心。爸是做学问的人,遇到疑问最爱查网。爸在房里上网一查,出来兴冲冲对妈说:“‘枫林醉’,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家丫头怀春了。”妈不屑一顾地说:“这要你告诉我吗?这是用脚趾都能想到的。”爸就悻悻的。爸说:“你就准备做狗外婆吧!”妈说:“我做狗外婆,你就是狗外公。做狗外婆有什么不好?起码比做人外婆要少操好些心。”姐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门口,敲着门板说:“我抗议!这是侮辱人!”妈说:“你少掺和。考好了才有资格说话。这是人与狗之间的事。”姐说:“妈,到底是人与人之间,还是人与狗之间?”爸对姐说:“我都搞不清楚。你搞得清楚吗?”妈莞尔一笑,说:“这用得上搞清楚吗?”妈的心情不错。妈心情好的时候,晓得及时打住。

  妈抱着发情的我,自拍了,发朋友圈。为了爱情,帮我找如意郎君。妈当年为了婚事伤透脑筋。经别人介绍的,她高不成低不就。不得不亲自出马,在网上化名征婚,经过网恋找到爸的。网恋,爸知道集古人的诗句打动妈的芳心。比方说: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比方说: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妈就好这一口,能不约见吗?约见后尽管不尽如人意,最终还是妥协了,让爸单腿朝她面前一跪,献上九十九朵玫瑰,总算水到渠成。结婚后有了我姐。姐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妈在网上留言:“今有爱犬一枚,学名贵宾,亦名贵妇。欲寻血统纯正,门当户对如意郎君,共浴爱河。非纯勿扰。”这个纯字就用得准确。留下的手机号却是爸的。那几天正在写论文的爸,手机比平常响得频繁。爸不胜其烦,对妈说:“‘枫林醉’,你手下留情好不好?这点事你亲力亲为不好吗?”妈就笑,说:“让你做点正经事,你恼什么?女婿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不是会查网吗?让你先把把关。”爸说:“你没看见我在写论文吗?”妈说:“你就写《论贵妇犬血统的源头及其捡偶标准机会与技巧的把握》,谁敢说这不是论文?说不定歪打正着。下次那个副教授说不定会给你的。”爸说:“同志,我需要提醒你!你在辱没斯文!”妈的笑并不断,说:“你那写的叫什么名堂?《论“风马牛”古义及其流变》。你以为我不懂?马牛之风本来不同。地球人都知道,这还要你说?”爸说:“请注意。这很严肃。我要骂人了!”妈说:“亲,千万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风就是爱情呀!爱情是崇高的。我不都是为了爱情,终其一生在作牺牲的吗?”爸只有隐忍。在家中,爸说不过妈。妈若用心思说话,强词夺理,爸就理屈词穷,可怜巴巴。

  在家中妈指示爸的事,爸可以缓做,但不能不做。爸将网友圈里发来的信息分类整理,发给妈手机微信上,供妈参考。他们决不当面讨论,日后若是追究,有文字和截图为证,说明办了。这是家庭冷战的绝招。对于不伤大雅的事,爸并不认真计较。让那感觉良好的婆娘自己折腾去吧。

  朋友圈有截图的照片,妈发现了一个网名叫“闲得发愁”的人,家里养着一条像我一样的狗,居然是公的。妈打开视频聊过去,发现那个“闲得发愁”的人,原来是万莉莱,妈高中的闺蜜。妈就惊叫:“哎呀!原来是你这个‘大姐大’!”人说城市很小,原来很大。闺蜜用网名加她的朋友圈,她居然不知道,也许是时间长了,将本名搞忘记了。这就欣喜若狂。因为万莉莱与妈同年,比妈大一个月生的。聊下来,妈发现她家的确与我家门当户对,不仅是狗,人也是这样。万莉莱大专毕业后嫁了个公务员。那个公务员在政府机关当科长,搞了个带括号的副县级。万莉莱在市档案馆当资料员,生了一个儿子,年纪与我姐相当。这就叫何必天涯觅芳草,近在咫尺有春风。妈发一个笑脸过去,说:“约吗?”万莉莱发一个过来,说:“约。”时间约在情人节。约的不是西方的情人节,而是中国的情人节。西方的情人节还早着哩。中国的情人节是七夕,芝麻开花,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如今的城里人喜欢过节,将洋节搬来过尽了,才想起中国原来也有情人节。将七夕叫作情人节,虽说有点牵强,说起来有点心酸,但用心良苦。你得佩服她们的浪漫情怀。

  情人节那天,妈先到万阿姨住的小区访人家。眼见为实。这是鄂东女家为女儿找婆家的传统风俗。人家就不用访了,主要是访狗。娘若看上了女婿,婚事就继续进行。娘若是看不上女婿,那就算了。这叫痴男不痴女。万阿姨的家住在“阿房宫”。“阿房宫”是我们城市开发最好的小区,滨江临湖。大得出奇。分ABCDEFG 七区,据说入住的大多是“贵族”,当然也有少数平民。按照事先约定,妈坐电梯来到G区三十二幢二单元2028。那就叫高屋建瓴。万阿姨热烈欢迎妈的到来。进门两人就进行亲切的拥抱,双方说:“想死我了。”这是那个有名的相声演员,挂在嘴上赚观众掌声的口头禅。科长不在家,万阿姨的儿子上学去了。两个女人精气神上来就有戏。

  ……试读结束

  好看小说 | 何存中《青冢》(中篇小说)

  

以狗眼观人世

  何存中

  其实这个题目还可以直白些,比方说“狗眼看人”就蛮好,但是搞评论的朋友说,应该文点,文点显得有学问。这是一篇以城市宠物狗为视角写的小说。“我”的眼睛就是狗的眼睛,写的“我”作为狗娘和“我”家祖孙三代的故事。写成之后,一位资深的编辑看后,对我说,你怎么将狗的故事,写得如此沉重呢?我只有苦笑。是的。“我”不是人,是狗了,一旦用“我’的眼睛看人世,就由不得“人”不沉重了。

  纵观当今天下,人类文明进步与发展,中西合璧,“我”所居住的城市,人的学历越来越高,知识面越来越广,文明程度普遍提高了。人的审美情趣努力向西方靠拢,像样的中产阶层,男的越来越像绅士,女的越来越像淑女,得养条“我们”,作为宠物自己“玩’,让别人看。这是身体和地位的象征哩。那么管“我们”叫儿叫孙,管人叫“我们”的爸爸和爷爷,是为雅事,司空见惯,视作一家“人”。主人的地位有多高,“我们”的地就有多高,水随船涨。“我们”懂。这叫幸福指数。“我们”是引进来的世界名种,虽然免不了杂交,但决不是普通的土种。普通的土种,谁还去煞有介事地养?那是掉价的事。让人笑话吗?其实在我们的城市将“我们”作为宠物,大多是小孩们吵着要养的。小人们童心未泯,养着说话做伴的。大人们没有办法,才随小人的。大人们还没有达到非养不可的觉悟程度。所以你清早起来,到大街或是公园散步,看到几处“我们”随地的便溺,那是正常不过的事。主人们有几个带着让“我们”不随地便溺的工具?不好意思,只有让环卫工人辛苦了。

  把“我们”作为宠物养,自己玩,让人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通人性,人性通“我们”吗?“我们”作为宠物,有“我们”的尊严和“我们”的生理周期,生老病死,生儿育女。你不能由着你的情绪和喜恶乱来,干涉和拢乱。这得考验你作为人的道德底线和对于性命起码的同情心。“我们”平时可以揣测你的心思,看你的脸色行事,讨你欢喜,但是到了关键时候“我们”不会由着你的性子来。

  所以这就注定了“我”和“我家”三代,作为宠物,在人的情绪里,啼笑皆非,大起大落,生死离别,可歌可泣的命运。故事“我”就不说了,作品既然发出来,相信会有人看,当事不当事,当然随人。说不定“我”所说故事,能打动人,陪“我”笑,陪“我”哭,那就好。

  千万别把“我”当人。“我”是一条狗。人类喂养的宠物。感谢好心人领养了“我”和“我的一家”。“我”和“我的子孙”,永远爱着你们,永远忠诚于你们。

  一把辛酸泪,莫笑“我们”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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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链接:这本由老舍先生在1950年创办的杂志——等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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