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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抑郁症后,我觉得自己坏掉了

得了抑郁症后,我觉得自己坏掉了
2019年12月09日 18:34 新浪网 作者 人民文学出版社

  得了抑郁症后,我觉得自己坏掉了

  作家蔓玫

  本文节选自“在冬天,保护好盛开的梦想——《抑郁生花》分享会”

  主持人:周墨西

  嘉宾:蔓玫

  我成年后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露脸,表现很不好,一个有点糟糕的开始。那时候我完全不懂在这样的公众场合需要注意哪些形象(虽然现在也不是太懂),也不懂在那样一个活动中可能存在的流程和话术——比如知乎的工作人员给我发消息,说我有获奖提名,他们邀请我去,他们报销路费和住宿——我就以为真的只是一个提名而已,站上台去领奖的人里不可能会有我。当时给我颁奖的是马东老师,他人很好,但我根本聊不下去,抖得跟个筛子一样。颁奖结束后有个聚餐,嘉宾都会去,按理说是一个特别好的结识各路高手的机会。但我听到后,第一反应是跑去找知乎的工作人员,跟她说我去不了,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我一定要立刻回酒店,裹在被子里躺着。

  我当时的表现确实很符合这句话:在此之前我从来不谈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份信息,我的籍贯,学历,工作,没有人知道我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也从来不在网上发照片,没人知道我长什么样。我没有圈子,没有相熟的网友,完全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状态。我特别的回避这一切。我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即使当时在这个圈子已经有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名气,但我也始终没有想过,也不敢想,自己要去面对这么多人。

  在那之后我也做了一些别的尝试。比如2016年《节气手帖:蔓玫的花花朵朵》出版,出版社也帮我安排了两场签售,和今天很像——第一场也是在苏州诚品。那时候是四月,苏州春天最美的时候,也是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来看我,最远甚至有从沈阳过去的。但我的表现和在知乎颁奖礼上一样,整个人都很僵硬,讲到一半就忘了词(这是为什么我今天还要拿着演讲稿的原因),最后嗓子哑了也不敢喝水。那次回去之后,我有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没有办法说话。

  而再过一个星期,我又去广州购书中心做了第二场活动。因为出版社都已经帮我安排好了。这个不能怪他们,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剧烈,比之前更糟糕。

  像这样出去见人,讲话,其实都是非常超出我个人预想的状态。我的心理状态其实是很难负荷的。《节气手帖》的两场活动之后,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反复对自己说,是因为大家看得起你,你才有资格去做这些事情。而正是因为你不够好,你才会无力招架,才会表现得不好,所以你一定要更加努力去锻炼自己。于是那之后,很多新的合作找上门来,很多都是我以前没有尝试过的,也是我不擅长的。比如去国外讲学,去开在线课程,去和一些大的品牌做联名推广,我基本上都接下来了。哪怕我觉得自己很害怕,我也还是拼命去做。

  这就直接导致了我又一次很严重的抑郁症复发,前后持续了大概一年多的时间,整个人像坏掉了一样,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就像书里写的,我又变成了一个废物。每天睡下去,不是失眠,就是在做噩梦。醒来,就发抖,发烧,出现幻觉,要么什么都想不到,要想就觉得自己糟糕透了,自己是所有人的累赘,想拿把刀戳自己,或是从楼上跳下去。

  那个时候我是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今天的。自己还敢再次站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些从未见过的人展开这种面对面的交流。我也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写出一本像《抑郁生花》这样的书。尽管我想写它已经很久了。

  就像《抑郁生花》里写到的,人生最初,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在鲜花和掌声中度过的。那时候我还小,但我参加很多全国性的比赛,我站在舞台中央领奖,做主角,电视台来采访我,照片被发在报纸上,放在校门口。我接受那些表扬和赞美,都很理所当然;虽然我那时候就不喜欢主动找人套近乎,但至少我能很落落大方地和别人谈论自己,我站在聚光灯下,表达自己,非常有经验。是有过那样一段时光的。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童年。或者说,那样的一个小女孩,按照正常的轨迹长大,不会是我今天这个样子。我的抑郁症,前后加起来十几年的时间,它的前因后果,一系列事情,我觉得被它们反复地揉搓,自己已经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回不去了,我已经彻底被击垮了。碎掉了。碎成很小的一片一片,重新拼成另外一个人。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所以我在《抑郁生花》里写到这样一段话:

  「我去过一些地方旅行。最耿耿于怀的是敦煌的莫高窟,柬埔寨的吴哥——你看它们被时光侵蚀。被战火浸透。被强势的手掠夺。又被废弃。被遗忘。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沉睡。及至映照入眼之际,它们已面目全非。

  流动的笔触断裂,华丽的色彩黯褪。恢弘的穹隆破碎,成一地断壁残垣。

  当然。你会说如今科技发达。有许多途径可供模拟,推演,叫今人窥见它们的原貌。但——但那终究是不一样的。

  它们已然经历某种程度上的摧残与放逐。浩劫与幻灭。它们的今天,已不可能再是那个安然无恙默行千年后的今天。」

  你们看到的我,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个我,包括三年前在诚品,四年前在知乎的我,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已经是一个遗址。就像吴哥窟,哎呀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地方,那个一见如故的感觉——它原本是非常华丽的宫殿,贴满了各种宝石,金箔,神像身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鲜花……结果后面它们被战乱摧毁了。周围的人要么被杀掉,要么逃走,渐渐就没有人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存在过。然后它长满树,那些非常巨大、非常茂盛的藤蔓和丛林,把它们掩埋起来,直到19世纪一个法国学者来到这里,写了相关的报道,世人才真正说,哦,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特别古老,特别庞大的奇迹。我们现在去吴哥窟,去塔布隆寺,去圣剑寺(普力坎寺),去崩密列,你还是会看到大量盘根错节的树木,和废墟纠缠在一起,很美,很震撼人心,但和当初建造它们的吴哥人看到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所以你看,无论是否自愿,无论是否意识到,正是过往的那些一点一滴的经历造就了今天的你。就像吴哥遗迹和这些树木,相爱相杀,相生相克,成就了今天的这个奇观。这个树就好像一个独立于你的外来事件,本来可能跟你并没有关系。但它从一粒种子萌芽,对你产生影响,渗透到你的肌肉骨骼里去,最后构成你的一部分。

  那些伤筋动骨的事情,不光彩的事情,不快乐的事情,一旦它发生了,你知道了,你还想把它们对你造成的影响从你的生命中剥离掉,全身而退,完好无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真的是不太可能的。

  就像书里写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面对这个事情。不要说在网上,在身边,对任何人,都是绝口不提。假装它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也像无人知晓的吴哥窟一样,把自己包裹在植物构成的丛林里,戒备森严,谁都不知道我体内藏了一个这么大的废墟。

  得了抑郁症后,我觉得自己坏掉了

  我之前一直写植物,写大自然,这一方面是因为我的专业,我之前考大学考得很烂很烂,被调剂到一个有关植物的专业去,但另一方面,是因为我本身确实是喜欢植物的。

  就像我在《抑郁生花》里写的,我在上一次来诚品的时候也和大家讲到过,我小时候在外公外婆家长大,他们种很多花,后来我妈妈这几年脾气变好了一些,也是喜欢上种花,我发现植物和自然能给人很多美的享受,也给人很多有关生命哲学的启发。我和这些废墟一样,被植物包裹着,这些花草树木,它们的力量,给了我一个基本的支撑点。

  现在是有一种叫「园艺疗法」,被认为是对很多病人的身心健康都有改善。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在做植物学从业者所做的事情:去种花,去采集标本,去野外的森林里寻找植物,辨认植物……我可能是歪打正着通过这种方式来治愈了自己的一部分。尤其是我后面读了硕士,研究方向是观赏植物,可以更专注地跟那些花花草草打交道。那样的日子很纯粹,很温和,让人有一种真的可以不计前嫌的错觉。

  这也是很多网友给我建议的:在大家知道我有抑郁症后,有那么一些很热情的,或者同病相怜的网友,来告诉我说,你可以去跑步,去做一些体力劳动,或者搬到乡下去住,种种花,养养草,给自己一个单纯的生活环境。包括我的语文老师,书里也写到了,她是对我青春期影响非常大的一个老师,后来也得了抑郁症。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恢复得非常好了。然后她给了我很多有关「怎么好起来」的建议。运动。晒太阳。深呼吸。等等等等。但是她最后跟我说,你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要去在乎它,不要和别人去提这个事情。

  他们说的这个过程,其实我都尝试过。在我病得最重的时候,每一次被那种无法控制的负面情绪包围的时候,我其实都有想到,我要彻底忘记它。摆脱它。要过一种非常平静的可以永远不要被它困扰的生活。搬到一个小城市去,每天什么都不想,种种花锄锄草……用我既有的知识继续去写花草树木,四季轮转,开一些线上的课程教大家画水彩,做手工,辨认植物,能养活自己就好,能在这个领域积累起越来越多的经验,越来越好的口碑,就很好。

  但每一次好起来之后我又不知足了。

  我发现不管是我看的别人的经历,影视剧作品,还是实际体验的生活,从来没有存在那样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那个环境里没有任何因素会激发我这方面的,不好的记忆和联想,可以叫我彻底地视而不见。我很愿意去做老师告诉我的那些事情,运动,晒太阳,深呼吸,种花养草,但她说的另外一些东西,我个人实在没有办法认同。我做不到。

  所以我后来仔细想了下,发现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你身体的感觉;第二,你心里的感觉。身体的问题,或者说物理的问题,你可以用物理途径来解决,可以靠药物,靠运动,靠园艺疗法;但心的问题,只能靠心解决。这可能就是很多人经常对抑郁症患者说的,「你要想开」。

  《抑郁生花》这本书刚出来的时候,人民文学出版社在他们的微信公众号做了三次头条推送。这个本身真的是很让我受宠若惊的一件事。评论区的反响也很热烈,但在里面我也能看到一些这样的评论,比如说,

  「这个病只有自己想开才行」

  类似的留言,我在其他地方也经常看到。只要我谈到自己的抑郁症,只要这个话题被大家看到,就几乎一定会有人和我说这些。我曾经很讨厌这种说法。为了确定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说这话的人有问题,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好像不是我一个人讨厌这种说法。很多人,都会被这句话伤害到。

  这是为什么呢?我相信说这话的人肯定不觉得这是一句有伤害性的话。他们一般都是出于好心,很多时候也就是想表达我前面说的那个意思: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心里的这个bug解开了,才算是彻底解决了问题。

  但我们知道,很多时候,你说的话是一个意思,被别人听到,就变成另外一个意思。「要想开」这几个字很简单,但它其实会带来很多可能的暗示:首先它否定了其他可能,会出现这个毛病,是你自己没想通,是你自己意识形态的问题,跟其他任何外部条件都没关系。其次它代表一种经验,一种来自胜利者或成功者的分享,潜台词是:你不够豁达。不够大度。不够坚强。你是那个放不开,放不下,执迷不悟的人。谁生活中没点痛苦的过不去的事情啊,但你看我怎么都没事呢?最后,它没有表示任何理解,也没有提出任何真正切实可行的方案,对于一个本身就很不舒服,不知道要怎么办,已经没有办法去正常处理外部信息的人来说,这个说法真的很糟糕。

  所以我觉得,这是抑郁症患者,非常容易面对的一个困境。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家对此的不了解和不理解实在太多了。

  就像在电视荧幕上看到那些灾难场面的特效,哇,大爆炸。大厮杀。我们是置身其中的灾民,当事人,而看的人往往只把自己当观众。有的人会觉得看着好刺激。好过瘾。从这里面活下来的英雄看上去好有型。幻想自己也有那样一番奇遇,站在那样的地方也能做一个飒爽生姿的大英雄。有的人会觉得哇,太血腥了,太刺激了,我受不了,光是想想就害怕,我不要去看它,我这辈子都别碰上这种事。

  前一种我认为是英雄情结,后一种我认为是求生欲。你会发现这两种心态对应到现实中,对待抑郁症,包括很多精神疾病,甚至更多痛苦的不光彩的遭遇,大家好像都是一个性质的,都很容易用这两种心态去解构它:有的人会觉得得这个病,有这样一种体验,特别与众不同,显得一个人特别有故事有内涵,与之搏斗而胜出,又惹人怜爱又令人钦佩。所以甚至有一些人,他们也有意无意地好像挺想得这个病,把自己的状态往这上面靠。

  另一些人呢,就觉得这是洪水猛兽,你得这个病,你有这样的一段经历,那你人一定有问题。你就是不正常,就是很危险,就像电视里那些炸弹,火山,大地震,会突然「轰」地一下把周边的四海八荒全毁灭掉。所以我一定要跟你们保持距离。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人。他们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像电视上播报说有地震,台风,他们听到后,好像很有经验地跟你说,哦,台风啊,其实就是刮一阵风而已,你忍一忍就过去了。地震啊,无非就是摇两下而已,你等一等就过去了。那些伤筋动骨的破坏力根本不存在,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大的破坏力,会满目废墟,是因为你自己的抗压能力不够。你建房子的材料不够好,选址的地方有问题……总之这一切是可以避免的。你是可以控制的。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可能只有你做不到?

  得了抑郁症后,我觉得自己坏掉了

  所以我在书里也写到这样的一个疑问:

  我们对彼此近前的那个人到底有多少了解呢?为什么一定要为他/她的一切下定义,做选择——他/她的快乐与失落,困境与追求,并十足肯定地宣布,「他/她应该XXX,不应该XXX」呢?

  为什么同一道菜,我们能接受有人觉得辣有人觉得不辣,而同一桩事件,同一个身份,我们却要去评判有的人可以抑郁,而有的人不能?

  我不是抬杠,我是真的很困惑这个问题。当我们知道身边有人得了哮喘,得了癌症,得了糖尿病,摔断了腿,大家的反应一般是:啊,好痛心,好遗憾。医生怎么说的呢?要吃哪些药呢?生活中要注意哪些问题呢?身边的亲朋好友要如何配合治疗呢?一定要好好休养,要好好照顾他,体谅他。并且,因为她生病了,可以给他一些相应的优待。

  但一旦变成抑郁症,变成精神类的疾病,心理上的创伤,事情好像就会变成另外一副样子。想要得到这样正当的关心,分析,理解,支持,好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像前面提到的,它会成为一种疾病,一种「精神疾病」,是因为你的身体,你的心,都已经受到了损伤。这里面有一个专业名词叫「躯体化」,就是你的精神非常痛苦,非常难受,以至于它开始对你的身体施加影响,这些痛苦已经从肉体上反映出来。头痛。头晕。心慌。发烧。四肢颤抖。身体僵硬。等等等等……这时候你否认任何一方面的影响,都是没有办法好起来的。所以现在针对抑郁症最常见的一个治疗模式就是:药物+心理咨询。像有的人说「你得想开」「你要想办法让自己心情好」,这是只考虑精神层面的影响;有的人说「你要吃药」「你要去跑步」「要去做体力劳动」,这是只考虑肉体层面的。但事实上真的没有那么单纯。你的灵与肉,一定是互相作用的。想要好起来,那一定是两方面都需要治疗,都需要恢复的。

  那么这就又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你说要「好起来」。什么样算好起来?

  我的老师,还有很多网友,都是觉得,你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开开心心,健健康康,这就是「好起来」了。

  这话没有错。但就像前面说的,这不是全部。

  对有的人来说活下去就是好。像余华的《活着》,能进行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不太伤害别人也不太被别人伤害的生活,就是好。也有人觉得这不够,要做出一番事业,成为人上人,才算好。比如司汤达的《红与黑》,比如狄更斯的《远大前程》。还有人的标准和主流标准相去甚远,追求一些和别人非常不一样的东西,比如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大家对这个的定义很有可能存在不同。

  那么,当我们在劝一个人「你要好起来」的时候,这个「好」,是他想要的吗?以及,如果要为了维持这样一种稳定的,和谐的生活,需要付出的代价,对于当事人来说,是否觉得值得?

  「巨大的收获总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代价大到让你怀疑自己的收获是否值得。」

  非要说的话,这其实就是我想要写这本书的原因。对我来说,只有继续写东西,把这些都写出来,我才算是「好起来」。

  前面我有说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编辑一开始找到我,并不是想写这样一本书。她一开始找到我,也是希望能做像《人间草木》那样,一本有关自然风物的绘本书。我之前的《节气手帖》也是这个类型。但很不巧,她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好是处在非常严重的抑郁复发中,关于这个病,关于我之前一直以来的成长经历,做的事情,我想了很多。当时我对她完全不了解,我也从来没有写过这种纪实文学类的作品,但我还是忍不住跟她讲,我想写一本关于抑郁症的书。

  这个过程确实很不容易。我的编辑是个特别好的姑娘,友善度特别高。她认可我的想法,同意给我这个机会。但后面要申报选题很不容易,要写它也很不容易。一开始我不敢写我自己,我写了身边的一些患有精神疾病人,有虚构也有实际存在的,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写了大半年,但这个版本交上去之后,我们俩都不是很满意。

  当时编辑姑娘问我,是什么东西阻碍你写自己的故事?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不方便,那就不要勉强自己,现在这个稿子要出版,也是完全OK的。我和她说,你让我想一想。

  我花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在考虑这个问题。这个思考过程真的非常艰难。其实最大的痛苦和纠结并不来自于回忆本身,因为虽然回忆很痛苦,这些事情发生了,讲出来很痛苦,但我觉得是自己可以承受的。我最大的担心,其实是担心写出来之后我身边的亲人,朋友,隐私被暴露,被拿去讨论,遭至不必要的误解,所以我尽可能地隐去了他们所有人在现实中的身份信息。

  这个算是内因。还有一些外因,比如外界对这个选题的评判——无意冒犯,不是说出版社,而是这个时代和一些商业化的、大众化的眼光,他们内心对此会存在计较。

  再比如时间问题。在面对这样一些不太好描述的外界压力的情况下,作为一个之前在这个领域没有任何积累的新人作者,我不可能无限期拖稿,我需要尽快在合同约定的时间内把东西写完。当时已经是2018年下半年了,如果在这半年里我没有办法交出一本像样的书,我和编辑姑娘之前所做的所有争取,所有努力,我写的所有东西,可能就都会变成一场空。再也没有出版的可能。

  这个时间压力,也是很大的。

  所以现在回想起这个事情,我最感谢的人一个是我的编辑,还有就是我的爱人香樟君,和几个好朋友——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我说,你不要写这些。不要把我写进去。不要去想那么多,不要再去做那些伤神的事情。这让我非常意外,他们全都鼓励我,支持我在不对自己造成太大伤害的情况下,去做这件我想做的事情。

  当然,「想要做这件事」,「想要把自己身上那些不好的事情写出来」,这也是我想了很久很久之后,才做出的一个决定。

  三年前我去诚品的时候,最后有一个问答环节。今天也会有。我记得当时有一个男生站在那个位置,他问我,你觉得人生的理想状态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你的梦想是什么?

  那个男生没有座位。站在外围。我猜他可能并不是我的粉丝。所有人都提问完了,他才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时我被问得有点懵,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这是我最害怕面对的问题。为什么?因为在当时的我,在当时的《节气手帖》摆出来的时候,我并没有把真正的自我,全部的自我,都展露出来。那个我很努力地想要去藏一些东西。我也并没有去写那些我真的最想最想写的东西。我的梦想并不只是写一本《节气手帖》这样的书。所以我当时回答那个男生,我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如果有一天我准备好了,我一定会写出来,告诉所有人,我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的梦想是什么样的。

  这是我紧张和害怕的原因。我把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东西都放了出来。我的梦想,或者说最想要的东西。我的弱点。我的家庭和为人处世中那些糟糕的,容易被诟病的部分。我得过的病,我是,至少曾经是,一个精神病人。我曾经因为这些遭受了各种各样的负面的对待。不敢说多惨绝人寰,但确实给我以很大的打击。我的梦想,我想要过的生活,一下子都碎掉了。化为灰烬了。虽然我后来吃药,休养,接受治疗,我的身体算是恢复得比较健康(当然后遗症也蛮多的),但我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我发现如果我不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我不去想办法靠近我的梦想,不去想清楚这一场大病的前因后果,那么我的心仍然是不健全的。这骗不了人。就像一个时时刻刻跟着我的影子,如果我不肯正视它,我就根本没法站到太阳底下去。只有彻头彻尾把它们搞清楚,说服我自己,我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了。

  讲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得厌烦。其实这真的是一个很大的,很深重的话题,如果你们愿意听,我还有好多话可以讲,只是体力和表达的技巧上都不足以胜任。倒不是做广告,而是,与其在这里说,我觉得大家还是去看我的书比较好。我自认毫无资格做一个「作家」,只是一个「文字工作者」。以文字、书画为工作,因此我在这里说的,总不可能比写的更好。

  谢谢你们关注我,也谢谢你们愿意看我的书。毕竟就像书里写的那样,我们都有太多选择,能彼此遇见并有所了解,不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你们愿意,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希望今后也能为大家提供更好的作品吧。

  最后我想用我很喜欢的一句话作为结束。它是我在青春期很痛苦的时候,在一部少女漫画中看到。是一部很有名的漫画,矢泽爱的《娜娜》,我很喜欢那个关于爱,梦想和痛苦的故事。这句话在我最难过的时候,给了我很大的鼓舞和勇气,让我活下去。然后我也把它引用在了《抑郁生花》里。

  它说:

  「我的人生本来就是三流电视剧,别人怎么添油加醋,传说我黑暗的过去都无所谓。只是,迈向光明未来的剧本,我要亲自来写。」

  得了抑郁症后,我觉得自己坏掉了

  一位抑郁症患者的心灵传记 | 我终于被送进精神病院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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