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聚恩/文

　　什么是创意？

　　创意就是创造意识或创新意识，是基于个体或集体的特殊性认知，所衍生出的一种直觉或行为，从而导致与众不同，或与前不同的新设计、新方案、新方法。我们正迎来激情迸发的创意时代。没有创意，就没有科技创新，就没有新商业机缘与新经济模式。蓬勃萌生的创意，是推动科技对资源的整合、生活和艺术的交汇、浪漫和理性碰撞的原始动力，是产业发展能量的源泉。

　　谈创意，不能不说乔布斯（1955-2011）。读《乔布斯传》，被他独特的生涯与魅力吸引。我称他是一个古怪的伟人。他在里德大学（Reed College）只上了半年，就休学，开始自己的创造性生涯。他在印度的7个月精神之旅中，顿悟人生价值在于“通过有形的物品，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产品，来传递无形的理想”。他在禅宗导师的引领下，对源自中国而盛于日本的“禅”产生了终生的迷恋，禅带给他洞见本质的能力、对事物专注的品性和极简主义的审美观。

　　乔布斯是罕见的创意大师。他在56年的短促生命里，把自己丰富的创意一个个付诸实施。他以非学院派的求知方式，完成了关于电子、计算机等领域的知识积累，21岁时就和好友沃兹尼亚克联合创办了苹果公司，从被追认的苹果1号到苹果2号，再到麦金塔计算机的研制成功，初路风生水起。

　　在被迫离开苹果的11年间，又创办了两家公司，在电脑动画领域也取得非凡业绩。1996年回归苹果后的乔布斯得以施展抱负，iMac、iPod、iPhone、iPad......，一个个不同凡响且又商业成功的新产品问世，缔造了延续至今的辉煌的苹果王国，成为创意科技和创意经济的典范。

　　乔布斯终生保持禅坐冥想的习惯，每逢决策大事，更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静静地禅修。对于深得禅义真谛的乔布斯来说，暗屋里的禅修，正是清澈心灵、呼唤直感、升华想象力、汇聚创意或做出决定的至亮时刻。他不是像沃兹那样的电脑大圣，也不是图形界面、网页重叠等技术的发明者，但凭着独有的敏感和美感，他能识别技术的价值，并把这些技术融进自己的创意创想里。他的创意之多、之独特，他的决策之正确、之毫不妥协，被随后的实践成功一次次证实，也造就了他的英名与一世伟业。

　　乔布斯的成功告诉人们，谁拥有了具有发展前景的创意和创新，谁就有可能打开和拥有一片新天地。在创意经济时代，市场往往不是靠传统的调研手段与数据分析得出来的，而是靠耳目一新、横空出世的新产品、新功能、新服务激发出来的。正如在回答记者关于做不做市场调研的提问时，乔布斯答道：贝尔在发明电话之前做过任何市场调研吗？

　　乔布斯是幸运的，在经历坎坷曲折之后，他的创意终究得到认可，并大权在握，得以动用资源，把创意不断进化，并最终转化为商品。而我们从他独特的成功里得到的启示是，天才难得，必慧眼相识，绝不放过。而更多时候，我们要面对的是普通的聪明人和有心人，因敬业、勤奋，或纯粹好奇，而生发的灵感一现，此类创意的总量更大，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

　　掌控资源的管理者们，要相信这种社会现象的必然性和普遍性，不仅练就识人的慧眼，发现和珍惜天才，承认他们的不凡，给他们以广阔的施展空间；更要怀揣持久的热情，关心身边凡人提出的有价值的创意（就像对待出名前的乔布斯、沃兹那样），对他们也要给以足够的信任与尊重，并以适当的程序和必要的资源，支持他们，宽容失败，鼓励进取，从中找到商机与前路。

　　在基础研究领域，包括一些应用科技领域，尤其应该尊重科学研究灵感瞬间性、方式随意性、路径不确定性的特点，允许科学家自由畅想、大胆假设和认真求证。为把这种“尊重”和“允许”落地，把科学家、科技工作者和来自更广大民众的创意变为实实在在的创造性科技活动，必须革新理念，变革现状，特别是要从组织和程序这两个方面，采取切实有效的措施。而美国国防部先期研究计划局（DARPA，Defense Advanced Research Projects Agency）的做法和经验恰与此契合，得我们研究和借鉴。

　　DARPA是国防部长办公室直接掌管的17个国防业务局之一，是最重要和掌管经费最多的业务局。其任务是，开拓新的国防科研领域，为解决中、远期国家安全问题提供高技术储备，研究分析具有潜在军事价值、风险大的新技术，以及高技术在军事上应用的可能性。

　　60余年来，该机构助力美军研发成功了一大批先进武器系统，推动了多项武器装备创新活动，如发展精确制导弹药、变革隐身技术、推动军用无人机发展、开启互联网时代、研发小型红外夜视技术、实现GPS接收机微型化、突破人工智能技术、低成本进入太空、发展微系统、首创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等，这些成果中的大部分起到了“改变游戏规则”的作用，而成为名副其实的颠覆性技术。同时为美国积累了雄厚的科技资源储备，并且引领美国乃至世界军民高技术研发的潮流。

　　DARPA是一个特殊的科研管理和组织机构。它没有科研设施，而是利用一流科学家的头脑孕育出奇思妙想，再组织和利用工业界、学术界、政府科研机构、各军种科研力量等进行研发，以实现预定目标。工作人员不多，多为文职人员。管理层级少，管理方式简练。技术办公室是DARPA的核心组成，下设国防科学、战略技术、战术技术、微系统技术、信息创新和生物技术等办公室，其中百名左右项目经理，多为各学科一流专家、学者，管理着当下的数百个项目/数千项合同或协议。项目经理一旦受聘，均为正式雇员，但任期通常仅3-5年；这里，是真正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DARPA专注于具有跃变式而非渐进式创新效果或前景的技术进步，要求项目经理超越现实需要，基于自身专业知识和对军事需求的判断，吸纳众多专家的思想，提出富有想象力的创意。项目必须聚焦于改变现实认识，牵引未来需求，即使成果不能立即被应用。为此，项目经理除极高的个人科学素养外，必须深入参与军方活动，频繁往返学术界、工业界和政府部门，用头脑风暴的方式拓展思路，凝练创意。而一旦提出，只需将该创意的可行性、独特性、颠覆性价值和实施路径等，向技术办公室主任和局长报告，获得认可与支持即可立项，而无需“同行评议”。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也应在组织和程序方面寻求相应变革。

　　在“组织”方面，可在充分考虑国情军情的前提下，赋权或强化对原有相关组织的授权，行使类似DARPA技术办公室那样的责任，军方已经在探索和施行这种做法。相应地，大型国企也应在总部层级设立类似责任机构或职能。要广开言路，知人善任，选拔一流学者和科学家进入项目策划和批准者的行列，打造中国的“疯狂科学家”队伍，使他们成为颠覆性技术创造活动的灵魂。

　　重要的是，新的组织和功能不是智囊机构和参谋咨询，更不是评议和审批，而是打造出有思想有活力、有职有权、可以放手大干的项目策划者、执行者和管理者队伍。目前，集团公司明确指出中国航空研究院（CAE）的使命与建设方向，是很及时、很必要的，希望走得好，取得突破和实际绩效，在推动航空科技创新方面发挥独特而重大的作用。

　　有了尊崇创意的理念，还需解决保护创意的程序性问题。在“程序”方面，应尽快建立完善激励和保护创意创新、奇思妙想的制度，去除过于严苛的程序性审核。一个需要关注的现象是现有的科研项目申报和批准程序很容易窒息创意萌动，虽然并不是主观意愿，但很有可能将一部分创意创新的萌芽扼杀。

　　一般说来，那些朦胧的创意往往经受不住程序性拷问和审查。创意之初，最需要雪中送炭式的支持，就像当年惠普公司设立探索者俱乐部和斯坦福大学创建把学生创意商品化的工业园区，成就了乔布斯的创新之梦那样，一个现代企业应该设立自己的研发创新基金，并从中设立专门款项，用远见和智慧，经由简洁合理的程序与方法，让需要获取资源、渴望得到支持的人们如愿。

　　我们的目标应该是充分理解和支持有价值的创意，让鼓励和推动创意具象化，使其中一部分能循序进化为方案、技术、产品、商品，成为一种习惯、一种氛围、一种文化和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

　　首当其冲的是项目审核和拨款制。我曾经设想，可否实行以“2-3-4-5”递进拨款制为基础的里程碑审核制，即以万元为单位，十万量级－百万量级－千万量级－万万（亿元）量级的递进拨款，分别对应创意清晰化、创意方案化、创新原理验证、创新价值和应用可能性展示这四个不同深度的任务。每达成一个阶段目标，经评估，转入下阶段任务，相应增加经费。自前端向后端，实行由宽向严的批准和接转。如无特殊，可以缩短阶段任务持续时间，但不能跨越“2-3-4-5”这样的必经阶段。这样，既保护初始创意，给予必须的信任与雪中送炭式的支持，又能最大程度地防范和降低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