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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康复者:还不知道照顾我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

新冠肺炎康复者:还不知道照顾我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
2020年03月29日 20:01 新浪网 作者 新京报

  武汉人张怀亲(化名)今年51岁了,走过半个世纪,却也头一次经历这两个月的残酷。

  在肆虐武汉的新冠肺炎疫情中,短短一周内,她接连失去双亲,自己也不幸“中招”。父母离世的痛楚曾让她绝望厌世,而医护人员的关心,病友之间的互助,社区的关怀,又让她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谈及这段经历,张怀亲一是“感恩”,感恩那些“对我们太好了”的医护人员,二是“希望”,希望社会不要歧视治愈者,让他们能“昂起头来走路”。

  她还想把这段时间得到的关爱传递出去。3月27日,张怀亲主动来到金银潭医院,为重症患者捐献了血浆。捐血浆的前一晚,她享受了近两个月来最好的一段睡眠。

  以下是新京报记者与张怀亲的对话:

新冠肺炎康复者:还不知道照顾我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

  3月19日,张怀亲和病友们与康复驿站的医护人员合影留念。受访者供图

  一家三口接连确诊

  新京报:你和家人什么时候感到身体不适的?

  张怀亲:1月13号,我乘公交去过华南海鲜市场附近的超市,1月15号开始咳嗽、发烧,但第二天上午烧就退了。那时候对新冠肺炎没有认识,以为是普通发热,烧退了我就去父母家给他们办年货,还给我母亲过了生日。从父母家回来,我还是肌肉酸痛、咳嗽,同一时间我父母也发烧了。我当时想送他们上医院,但他们说再观察观察。

  直到1月26号早上,他们终于坚持不了了,我带他们辗转了三家医院,到晚上6点,才在汉口医院看上病。

  新京报:后来情况怎么样?

  张怀亲:1月30日,我父母在协和医院做了核酸检测,本来说48个小时就可以出结果的,但我们等到2月2号下午都没有等到,后来我妹妹跑到协和医院,运气好碰到了一个疾控中心的负责人,从他电脑系统内部搞了个截屏,才把确诊信息报告给社区。可2月2号当晚,我妈妈就断气了。

  2月3日,我接到社区的电话,说我爸爸可以住院,本来还觉得有希望了,因为我爸爸以前是部队的空降兵,体质很好的。但是我妈妈走对他打击非常大,他当天就不行了,呼吸困难,完全离不开氧气。2月5号凌晨,他被送到省人民医院东院,那是我见我爸爸的最后一眼,直到他2月9号上午走,再没有见过一面。

  他住进医院后,我每天都发微信鼓励他,他没有力气,回的字数也少,但他只要回一个“好”,我心里就觉得踏实了。我后来问他,你跟我说实话,现在到底怎么样?他回的是“更无力”三个字。

  他走的那天早晨6点还给我发微信,要喝矿泉水。当天上午,我把他要的东西,包括尿不湿、牛奶、水,都给他送去了,可车子刚离开医院两分钟,我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爸爸已经走了。想到他生前曾发微信说“跟妈妈一起前后走,是妈妈跟我的美梦”,“走两个老的,保住小的。我们胜利,永远爱你们”,以及他后来说的话,“敬畏大自然”,我痛到像心被掏空。

  新京报:你是如何被确诊的?

  张怀亲:我其实已经没有症状了,但2月20号,我作为确诊患者的密切接触人员,被要求去隔离点隔离。我在隔离点呆了一天一晚,哭了一天一晚,绝食了一天一晚,觉得天都塌了。我甚至想过自杀,但房间的窗户有铁栅栏围着,跳下去的地方找不着,卫生间的窗户没有铁栅栏,但是很高,我搬了床头柜过去也够不着。

  在隔离点,护士每天上午下午要给我量体温,量了一次之后,我坚决不让她进来了。我把门反锁,用香皂在门上面写了两个字“绝食”,要他们也别给我送饭了。我真的一天三餐都没吃,一口水都没喝,我觉得我也活不下去了,干吗浪费粮食,吃也是白吃,真的就是一心求死。

  到隔离点的第二天晚上,我被通知确诊了。

新冠肺炎康复者:还不知道照顾我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去方舱医院前,张怀亲曾在隔离点的房门上写下“绝食”二字。受访者供图

  为了我的心理康复,医护人员做到了极致

  新京报:刚得知确诊时是什么心情?

  张怀亲:知道确诊消息的那一瞬间是蛮害怕的。确诊后我被转到江汉经济开发区方舱医院,前几天我天天哭,吃着那么好的伙食,我就想到我的爸爸妈妈,特别是我妈妈,我觉得我在替她享受政府的福利,既思念、感动,也为我妈妈难受。

  那个时候我很封闭自己,因为(方舱医院里)都是轻症的,病友们其实都是很轻松的,但我就坐着静静听他们聊天、谈笑。我的思维是乱的,也说不出究竟在想什么。而且我很怕,陌生人我怕,人多了我怕,一个人我也怕,我什么都怕。看着穿防护服的医生护士过来了,我都是低着头,不敢拿正眼去看人家。

  新京报:其他人看到你这样有什么反应?

  张怀亲:有一个舱友看着我这个样子,就主动拉着我一起散步,我把我的经历都告诉了她,说一次就哭一次,后来她把情况反映给了医生,医护人员对我就格外关注。

  有一天半夜3点,大家都睡着了,我离开床位,跑到哪里也不知道,后来被医护人员找了回来。据其他舱友说,我回来后睡着了,巡护的警察在我床边守了一晚上,护士也远远地守着。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有两个护士跟着我,我去刷个牙洗个脸都跟着,我不让她们跟,她们就叮嘱病友照看着我一点。

  后来我在的这个隔间13个舱友都差不多出院了,上海来援助的心理医生担心会给我造成不安全感,就跟医护人员沟通,把我调换床位。那个跟我要好的舱友跟医生提议,把我调到她那里去,她来照看我,后来我就调到了她那里。

  不知道方舱医院的哪个领导,把我的情况跟社区反映了,后来社区经常给我打电话,问我前一天睡得好不好,现在身体怎么样,给了我很多温暖。这些都是方舱医院在背后默默为我做的事。

新冠肺炎康复者:还不知道照顾我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在方舱医院期间,张怀亲有天半夜曾跑出病房,警察和护士在床边默默守护。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你的心情后来有所好转吗?

  张怀亲:后来我从方舱医院出院去了康复驿站。出院前,医院就把我的情况跟康复驿站作了对接。我当时还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到驿站就有医生到我的病床前跟我聊天,问我适不适应,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康复驿站的护士长叫肖晶晶,她是西安国际医学中心的护士长,她和几个护士跟我聊天谈心,还一起和我在上海工作的女儿视频,说些很轻松的话,都是在帮我。

  我后来才知道,我女儿私下告诉肖护士长我有打羽毛球的爱好,肖护士长就买了一些羽毛球拍,为我组建了一个羽毛球队,带上护士拉着我们病友出去打羽毛球。她们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着护目镜,为了我的心理康复,真的是做到了极致。那一天打完球后,我洗了个澡,神清气爽,精神状态一下子好多了。

  3月19日,我临走前一天,康复驿站的医生护士组织了一场羽毛球友谊赛,特意安排我跟两个医护人员一组,3打3,最后我们这组拿了团体冠军,奖品有一束纸花、一副羽毛球拍,还有N95口罩,医护人员一个都没要,说是为我准备的。第二天我走的时候,托一位医生把羽毛球拍转交给跟我一起打球的医生和护士,也不知道他们收到没有。

新冠肺炎康复者:还不知道照顾我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

  3月19日,康复驿站为病友们举行了一场羽毛球赛。受访者供图

  我要把这份爱传递出去

  新京报:终于又回家了,什么感受?

  张怀亲:知道要回家了,其实情绪又有些波动。当时是我们社区派车子来接的,路上司机说了一句让我接受不了的话。我问他,“能不能把我送到地下车库?”他就说,“不行,我只能把你放在大门。”他还加了句,“你还知道怕丑。”我当时就跟他说“我要下车,我要回康复驿站,那里没有人歧视我们。”一路上他车子开得飞快,我想把车门拉开自己跳下去,也不敢。

  车子上还坐着我们社区主任,他就说我来想办法,后来他跟物业沟通了一下,让司机把车子直接开到地下车库,我就从地下车库坐着电梯到家里了。

  新京报:会很受打击吗?

  张怀亲:目前我还没有出门,但是对解封后要出门,我还是很怕的,包括以后上班了怎么面对同事、如何社交,我觉得都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我可能不会主动跟人家社交了,或者说我的社交范围可能会局限于病友圈。通过这个病,病友们真的就像兄弟姐妹一样,无话不说,互相理解,但是对于社会上的其他人,我总觉得就算别人不戒备我们,我们也要主动跟他们保持距离,第一,怕让人家为难,第二,也不想给人家歧视自己的机会。

  这次疫情确实影响太大了,带来的恐慌也太大了。有些病友比我自信大胆一点,他们说,怕什么,你只管昂起头来走路,我们都是已经治愈了的人,我们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吗?

  新京报:有什么事情让你打消一点这些顾虑吗?

  张怀亲:我是个小学老师,回家前,我告诉了单位的分管领导,领导马上就跟教育局汇报了,教育局领导就跟社区联系,让他们不定期送爱心菜上门,解决我的生活问题。

  我到家后,一个邻居马上就送来了蔬菜、肉还有水果,另一个邻居怕我中午没吃的,非要送肉包子给我。第二天,他们又给我送了青菜、活鳜鱼,还有过早的糍粑。

  我就觉得,邻居也好,社会上的人也好,还是正能量多一些。业委会主任后来也跟我私聊了,说欢迎我回家,所以我心里面算是踏实了一点。

新冠肺炎康复者:还不知道照顾我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

  3月19日的羽毛球赛上,张怀亲获得的奖品。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听说你去捐献了血浆?

  张怀亲:是的,有医生告诉我,现在医院对血浆的需求还是很大的,除了重症病人外,血浆还可以用于那些复阳患者,有的复阳患者用上血浆三天后就可以转阴。

  但因为我回家还没满14天,社区本来不让我出门,我就解释,这个血浆是救命的,而且我得到过很多的帮助,想回报社会。从上午沟通到下午,社区终于答应了。到医院献血浆的过程挺顺利的,医生先在我的左手背抽了血样作检测,再在我的右胳膊上采血,抽了有300ml,中途医生一直安慰我说别紧张,但其实我一点都不紧张,结束之后,我们还一起合了影。

新冠肺炎康复者:还不知道照顾我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

  3月27日,捐献完血浆后,张怀亲和工作人员合影。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为什么想到要去捐献血浆?

  张怀亲:这段时间最深的体会就是感恩,医护人员对我们太好了。康复驿站的医护人员回西安前,我们还在羽毛球群里约着,以后要请他们回来,我们一起集体接待,我们都蛮舍不得他们。他们也答应了。他们都是年轻人,我们其实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因为每次就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也许把防护服脱下来还不认得。但我们都很留恋那一段时光,真的非常留恋。

  所以我就决定也要做志愿者。在江汉方舱医院时,我签了捐献血浆的意愿书,我们这些病友都没有要医生护士去动员,当时护士还蛮感动,说我们都没做工作,你们都能够这样。我就觉得,我现在对社会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捐献我的血浆。我得到了很多的关爱、帮助,我要把这份爱传递出去。

新冠肺炎康复者:还不知道照顾我的医护人员长什么样子张怀亲所在的康复驿站的来自西安的医护人员。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记者 张惠兰  (新京报记者向凯对本文亦有贡献)

  编辑 王婧祎  校对 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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