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有人遛狗，公交站有人等车，好像之前只是一场噩梦。”
4月8日早上，武汉的阳光格外明媚。29岁的鲁培文与高姗开车前往武昌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终于办了结婚证，在距离婚礼已经一年零三个多月，在儿子出生后的第19天，更特别的是，这是武汉解封第一天。
封城的76天里，妻子在武汉家里养胎，父母身边照料，鲁培文作为中建三局三公司工程师前往参与火神山建设。3月18日，武汉新增病例首次为0，三天后儿子出生，鲁培文跟妻子商量，想给孩子取名叫“汉胜”。
鲁培文和高姗在武昌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领了证。受访者供图原定2月2日登记结婚
两个人的婚礼早在2018年底就完成了。去年9月，还在宁波工作的妻子因普通肺炎住院，彼时，她已怀孕4个多月，由于不敢用药差点流产。辗转多家医院后，回武汉到同济医院治疗。
那段时间，网络上将2020年02月02日称作“完全对称日”，又恰逢农历正月初九，有“长长久久”寓意，全国多地民政部门表示当天将加班办理婚姻登记。“计划年底回来登记的，就定在2月2号。”去年12月鲁培文终于办结单位手续，由杭州调回了武汉。
恋爱谈到第14个年头，鲁培文和高姗终于结束了一直异地的状态。
“工地干活儿没日没夜，更不会有周末。”工作后7年多的时间里，常常是高姗乘火车来杭州工地等一白天，陪男朋友吃一顿晚饭就返程；或鲁培文下班驱车200公里到宁波陪高姗吃晚饭、看电影，次日凌晨返回工地。
1月23日凌晨2点，武汉宣布“封城”，当天发布公告，取消2020年2月2日婚姻办理，两人登记领证被迫搁置。“我想过把妻子送回孝感娘家先躲一阵子”，鲁培文说，当时只以为“封城”几天就会解除。
第二天除夕夜，一家人难得团聚在一桌，似乎外面的新冠病毒与小家庭关系不大。鲁培文回想起来，仍觉得庆幸，如果当时把妻子送回孝感，直到孩子出生19天才可能见到母子两人，“生孩子我不在她身边，这太恐怖了。”
2月3日起，湖北全省暂停婚姻登记。这一等就到了4月3日，武汉市民政局通知陆续恢复预约办理。开通当天，鲁培文和妻子晚上12点守着“鄂汇办”APP，最终“抢”到了4月8日上午的登记名额，这天也是武汉解封首日。鲁培文说，这也预示他们新生活的开始。
鲁培文在火神山施工现场。受访者供图援建火神山
一夜之间，事态发生了转变。
网络上铺天盖地报道，火神山医院除夕夜开建、海陆空军医疗队驰援武汉、市内定点医院医疗物资短缺；封城导致公共交通中断，很多医生上下班要走两个小时的路程……当地陆续出现志愿者组织协助服务。
“我在每一条志愿服务报道下都留言，询问报名方式，终于有一个人回应我。”大年初一，鲁培文找到一份接送医生上下班的志愿服务。没等正式上岗，单位打来电话，火神山医院建设需要支援。“我激动得手一直抖”。鲁培文拿出安全帽、胶鞋，带上一身换洗衣服，驱车赶往工地，“就像上了战场”。
10天的时间里，鲁培文几乎干遍了工地上所有工种。“工作七年多，多赶的工期我都建过，但从来没见过按小时安排工作的疯狂抢建。”火神山在没有地基的泥土上从头建造，鲁培文先在场地移交组负责平整地面，而后负责扎钢筋打地基，后来负责功能区吊装，最后转入住院区负责室内门窗管线安装。
为节省时间，工作人员几乎不出工地打水喝。后来，高姗准备两个灌满水的保温杯，丈夫就随身揣一个，放在车里一个，实在渴了抿两口，等结束一天的工作回车上“咕咚咕咚”喝掉一整杯。
为了让妻子安心，鲁培文每天凌晨两三点结束工作后还要开车回家。为防意外，回家的鲁培文单独睡在一间，鞋子放在门外，衣服脱掉消毒，然后立马洗澡。这时睡眠浅的母亲起床给儿子做一顿晚饭，放在客厅吃完。早上六点，鲁培文准时起床，母亲也会同时起来做一顿早餐。每天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让鲁培文“下班就像瘫痪”。
鲁培文曾在凌晨回家路上拍摄过一段鹦鹉洲长江大桥的视频，“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车一直往前，像是没有尽头。心里特别难受。”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抢建和街边路面的清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鲁培文和高姗的结婚证。受访者供图武汉“双零”，儿子出生
2月2日，火神山部分院区正式交付使用，鲁培文和同事继续完成其他扫尾工作。按照医生给出的预产期，最快月底儿子就要出生，算上14天隔离时间，给这位准奶爸的时间不多了。2月7日，鲁培文向领导说明情况，得到允许后到定点酒店开始隔离。
一入住酒店，鲁培文便开始专心学习“新晋奶爸攻略”。每天搜索“网红食谱”，学习做饭，准备解除隔离后好好照顾妻子，弥补此前长期缺失的陪伴。每天晚上，鲁培文抱起购买的《爸爸讲给宝宝听的100个故事》，对视频那头的妻子远程胎教。“宝宝故事都是兔子、乌龟、小狗，简直是个动物世界。”丈夫绘声绘色的表演，把高姗逗得笑不停。
预产期临近，武汉每天的新增新冠肺炎病例还维持在几百例，鲁培文和高姗格外担心。好在，医生推断，产期延后。
3月18日，武汉市新增确诊病例和疑似病例首次实现“双零报告”。持续忐忑将近一个月的鲁培文长舒一口气，“宝宝可以平安诞生了。”3天后，晚上12点半，妻子突然阵痛。鲁培文按照此前学习辨别假性宫缩的知识，掐算时间，基本每隔5分钟妻子痛一次。鲁培文把妻子送往医院。五个小时后，孩子顺利降生。
由于疫情，医院只允许一位家属陪床。偏偏刚出生的儿子白天睡觉，晚上一直大哭，鲁培文白天照顾妻子晚上照料儿子，“比我在火神山时候还煎熬。”从试奶粉温度、换尿布、拍嗝一头雾水，到熟练晚上每隔两个小时起床给孩子换尿片、喂奶粉、洗澡，鲁培文成了医生口中的“超级奶爸”。
3月26日，鲁培文所在单位复工，开车再次经过武汉鹦鹉洲长江大桥，恰巧遇到援助医疗队离开的车队。鲁培文开到大巴旁，摇下车窗，与医护人员打招呼，对方热情招手回应，“这场噩梦就要结束了，一切都在慢慢恢复”。鲁培文说。
鲁培文在火神山施工现场。受访者供图【对话】
“希望儿子长大后去了解这段历史”
新京报：结婚登记都经历了哪些流程？
鲁培文：我们在武汉市统一官方app“鄂汇办”上，提前几天进行结婚登记预约。预约分时段，很快一个时段的办理名额就满了。当天到登记处需要提供预约码和健康码，进入办公区域，需要测温，等待叫号。在此期间，工作人员会对办公席位随时消毒。因为取消了颁证仪式等环节，整个过程非常快，大约15分钟左右。
新京报：等待了这么久的登记结婚，去的路上都想了些什么？
鲁培文：说实话，异常平静。我只记得那天武汉天气特别好，阳光灿烂，天也特别蓝。开车去的路上，能明显感觉到武汉今天跟昨天不一样了。
武汉这些天路上车流量不小，甚至有些堵车了，但路面上只有车，几乎没有人；路上公交也试运行了起来，但不载客。解封当天，路面上有行人，还有人在遛狗，公交站也有乘客在等车了。感觉一下子回到了疫情发生之前，一切如常的样子。
当天大约上午10点我们办结，在登记处门口自拍了一张合影，我发了一条朋友圈，“今天，武汉解封了！今天，我们终于领证了！今天，儿子都十九天了！”
新京报：四口人加上未出生的孩子住在一起76天，家人情绪是否会受影响？
鲁培文：家人总是要彼此包容的。对我来说，封城导致居家的体验有格外不同的意义。因为工作，每年春节我母亲从新疆、父亲从重庆赶回湖北，一家人才能齐聚一次。工作后7年多时间，我几乎日夜住在工地板房。调回武汉才过上了“下班回家”的日子。很难想象吧，我一个盖混凝土建筑的，终于也睡在了混凝土的房子里。一家人这么长时间在一起生活，是此前从没有过的人生经历。
新京报：火神山的10天抢建你是什么状态，有没有最难熬的一刻？
鲁培文：每天睡眠时间大约三四个小时。开车回家路上要40分钟车程，开车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木的，感觉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开车机器”。因为工地上没有能够坐下休息的地方，基本每天一站就是18个小时，躺到床上那一刻，感觉自己像瘫痪了。为了能让自己早上准时6点起床，我买了一个老式金属闹钟，每天早晨都是被吓醒的。
最难熬的并不是这段时间，而是儿子刚出生在医院的时候。那时候手忙脚乱，也几乎不睡觉，关键是照料婴儿不像建房子，不是我熟悉的领域。我现在白天工作，晚上回家后要两个小时起床一次照料儿子换尿布、喂奶、洗澡、拍背，养孩子不容易。
新京报：儿子在疫情期间出生，你想对儿子说些什么？
鲁培文：等他懂事后，先要自己去了解这段历史。
新京报：孩子最终确定叫“汉胜”了吗？
鲁培文：媳妇说像老一辈的名字，有点“太接地气”；父母对于孙子的名字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很想让孩子的名字与这段特殊经历相关，大家都拿不定主意。接下来孩子的出生证明、户口登记、打疫苗都要陆续开始办理，但首先得把名字的问题解决。
新京报记者 马瑾倩
编辑 陈思 校对 刘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