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映:两千多年的文字时代,结束在微信手里?

陈嘉映:两千多年的文字时代,结束在微信手里?
2020年07月05日 18:01 新浪网 作者 新京报

  原作者|陈嘉映

  摘编|徐悦东

  下文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走出唯一的真理观》,较原文有少量删节。

  从口头传统到书写传统

  我把我们从大概两千多年前一直到现代的整个人类时代,叫做文字时代。最古的文字大概公元前三千多年前就在苏美尔人那里出现了。不过,一开始,文字掌握在很少很少人手里,用来记载王室的言行,或者用于记录卜筮的结果,或者也用在商业目的上,特别是征税这类事情上。大概在两千多年前到不到三千年的时候,文字开始从一小撮人手里流传出来,被较多的人掌握。这种情况,几大文明在差不多的时间段里都出现了。在中国,大家都比较了解,中国兴起一个阶层,这个阶层叫做“士”,现在叫读书人、知识人、知识分子。最简单说来,士能读能写,这是士的本事。那么这个时候,我就说,文字时代开始了。在那之前,神话、历史、思想等等,都是靠口传的。比如说孔子整理《诗经》以前,《诗经》的诗也流传了几百年。又比如希腊的两首史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在成文之前也流传了大概几百年。

陈嘉映:两千多年的文字时代,结束在微信手里?

  《走出唯一的真理观》,陈嘉映著,艺文志eons | 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年5月版

  《旧约》的故事也是这样。当时有一些行吟诗人,我们讲最早的语言文化的保存者、加工者、流传者,就是诗人。为什么是诗人呢?大家都有这个经验,我们小学、中学的时候,老师让背课文,诗我们能背下来,而且几十年以后还会记得。散文就很难背下来—骈文好一点儿—就算背下来,很快也忘掉了。在口头流传的时代,人们把最值得记住的事情都做成诗,这样才能一代一代地往下传。在没有文字的地方,人们对语言的记忆能力特别好,传说、故事、祖辈说的话,都得靠脑子来记。有了文字,有了书,很多资料都存在书里,把脑子省下来了。从口头到书本,我们的记忆方式、思考方式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这个时代又在发生一个大变化,储存知识不再靠书,都存在电脑里,存在云端了。

  从口传变成书写和阅读,这是一个根本的转变。先说一点。口传带有很多感性的东西,可以想象一个行吟诗人不仅把话语传下来,话语还伴随着音乐,还有他说话的方式,他的语气、手势、个人魅力。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口中的花朵,语言本来生长在我们的生活场景里面。变成文字以后,文字脱离了说话的人,包围在文字周围的感性部分就没有了,很多东西失去了。不过,文字有文字的优势。

  孔子说“言而无文,行之不远”,他说的“文”不是指文字,但是把这话用在文字上也很恰当,那就是,话语是传不远的,现在有了录音设备当然不一样了,但从前,一段话,传远了之后就走样了。我们都有这样的经验,你对一个人说的话,他传给他,再传给他,传了几道,往往变得面目皆非。有了文字,话语就可以原样传播很远。这个“远”也有时间上的远,到现在我们还可以读《左传》,读《庄子》,他们的话两千多年了还在。在以前,隔个两三代就不知道之前的人是怎么说话的。

陈嘉映:两千多年的文字时代,结束在微信手里?

  孔子像

  文字还有一个好处。话语虽然有更丰富的感性,但是往往不够精确,逻辑不够严整。你做一个讲演,每一段都有声有色,听众听得很过瘾,但后来讲的跟前面讲的逻辑上是否一致?听众很可能没怎么注意。阅读就不一样了,读者可以随时回过头去比较一下你一开始是怎么讲的。日常交流,这算不上大麻烦,你通常是在对知根知底的人说话,用不着表述得那么讲究。但有些事情,例如科学考察,在口传环境里就发展不出来。人们从远古时候就特别注重观测天象,从实用方面说,游牧民族、农民,怎么确定一个月,怎么确定一年,此外,确定方位,这些都要靠看日月星辰,另外,原始民族都是有信仰的,在他们的想象中,神灵都是居住在天上的。但是在文字时代之前,他们很难准确记录他们的观测,有了文字我们才可能精确地记录天象。我们知道科学都是建立在资料基础上的,如果对资料没有精确的记载,不可能发展出科学。

  此外再说一点。在口传时代,每个民族都有一个重要的传说,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一直到民族的诞生,最早的英雄。传说的内容肯定是经常在变的,但是每一代人并不知道这些变化,因为是口传,他只听到最终的版本。于是他不会对自己的传统产生很多反思,因为无从比较同一传统的不同版本。但是转到文字传统之后就不一样了,比如说,我们想了解孔子的思想,有《论语》这样记载孔子言行的原始文本,有汉朝人注孔子的文字,有宋朝人对孔子的诠释,新儒家又有新儒家的理解。这些文本,这些理解,不可能完全一样,每一代人都在重新理解。究竟应当怎么理解?我们这些后来的读者,面前摆着不同时期的文本,都在那里,我们就可以自己进行比较,形成对整个传统的反思和批判。进入文字时代,实际上也就进入了反思时代。

  所谓理性,本来是靠反思和科学精神培育的,两千多年来,我们对世界,对人生逐渐开始了理性地看待。这是文字时代的基本特点。

  文字时代和图像时代

  跟从前的时代相比,读书这事儿变化很大。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学校里每年都办旧书大卖场,还没开门,门口就挤满了穷学生,一开门,冲进去挑自己要的书。成千上万本书,书脊朝上摆在大长条桌上,谁抢到算谁的,美国学生眼快手疾,我们留学生眼慢,吃亏。一美元一本的,两美元一本的,三天后撤场,一袋子几块钱。二三十年过去,盛况不再。这两年在美国逛社区图书馆,也都有卖旧书的,也摆在长条桌上,价钱更便宜,无人问津,也就是老头老太太过去瞎翻翻。我自己读书,读过了大多数就送人—没住过大宅子,只放得下那么几个书架,新添一批就得送出去一批。从前,年轻人还挺稀罕你送的书,现在都改网上阅读了,人家看你面子才接受这些书。

  总的来说,我们这一代人比你们更爱读书。倒不是说我们多么读书上进,主要是因为我们那时候,读书差不多是汲取知识的唯一途径。我们那时候连电视都没有,更别说微博微信了。电影翻来覆去就地道战、地雷战那几个。我们那时有共同文本—有它可悲的一面,我们有共同文本,一个原因是那时候能够找来读的书数量有限。今天很难凑到几个人,都读过同样的书,大家的共同谈资不再是书,大家都看过的多半是同一个电影什么的。那时候,天南地北的年轻人,聚到一起,都读过同一批书,说起读过的书,立刻就可以交流了。书是我们这一代人最好的交流平台。三四年前我在这个图书馆做过另一场关于读书的报告,题目好像是“我们青年时代的阅读”。我说,那时候,读书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信仰。在当时,读书几乎是一切知识的来源,但远不止于知识,我们靠读书保持自己的精神高度,靠读书来抵制那个恶劣愚昧的时代,在谎言的汪洋大海里寻找真理。

  现在年轻人更多网上阅读,或者读读微信什么的,所谓碎片化阅读。有了网络,流传的文字多了,流传得快了。“作者”多了,更新率大大加速,每篇文字的读者就少多了。即使哪篇文章有几十万点击率,也不是共同文本,很少有人会认真读,多半是草草溜一眼吧。我自己上网,主要是搜索信息。网上阅读本身就有点儿像信息搜索,我是说,网上阅读好像你只是在读重要的东西,而不是完整的东西。读书从来不只是为了吸收信息,读书把我们领进作者的心智世界,我们通过阅读与作者交谈,培育自己的心智,而不只是搜寻信息。培育需要一遍一遍的慢功夫。旧时读书,一字一字细读,读了下文回过头来读上文,还可能背诵不少篇章。就此而言,读书这种学习方式最自主,看电视不行,听音频也不行,我常常听一些语音课程,你当然可以回过头来再听一段,但太费事,所以通常听内容比较简单的导论课。

陈嘉映:两千多年的文字时代,结束在微信手里?

  陈嘉映

  我们以前不大说信息这个词,说消息,消息里蕴含着真义,呼唤你去理解。密集的信息不一定带来相互理解。一切都在bit的平面上传播,深心的交流难遇。于是,一方面是信息爆炸,另一方面每个人愈发感到隔绝与孤单。读书当然要求我们有点儿寂寞,但我们在这种寂寞里跟伟大的心灵交流。

  我们说“实体书”、“实体书店”,这里说的“实体”,可以深一步去想。书在那里,它是个实体,读者围绕着这个实体,搜索信息的时候呢,我是中心,信息本身没有组织,今天根据我的这个需要组织起来,明天根据你的那个需要组织起来。从前的经典是共同文本,是把读书人联系到一起的实体。从前有经典,今后不再有经典—从前的经典当然还有人读,但只是很少数人。经典不再是读书人的共同文本就不再是经典了,更宜叫做古文献,从读书人床头进了博物馆。

  从前的经典是成篇的文章,是一大本一大本的书,现在的“经典”是经典段子、经典广告词,一两句话,理解起来、传播起来都容易。它们多半跟时事联系得紧,也更适应于老百姓的理解力。那些段子有的的确很精彩,不过,要紧的不是隽永深邃,要紧的是惊警甚至惊悚,一时振聋发聩,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求经得起一代代咏诵。网络新词也是来得快去得快,出来个新词,一下子人人都在说,到明年,消失了,又换上一批新词。过去,没有报纸、无线电广播、电视、网络这些即时媒体,新词儿不容易普及,它得先慢慢爬升到文化阶梯上端,然后通过阅读普及开来。有人说,有了网络,我们的语词变得更丰富了,这我可不同意。要说一种语言里有丰富的词汇,那得是这些词汇始终保持活力。

  语言文字的变化折射出时代精神的变化。人类的精神不再是以经典为顶端的金字塔那样子,而会是好多好多结点相互联系的网络—正好跟眼下所说的“网络”呼应。

  不仅是读书,人与人之间交流思想的途径也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从前,地远天长,交流要靠书信,于是有鸿雁传书,现在,你在美国,他在广州,发个手机短信发个微信就好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发张照片就好了。

  你们生活在一个新的时代。文字时代正在落幕。差不多六十年前,先知先觉的人就谈论新时代的到来,有一本书,叫《图像时代》。但那时的图像还不能跟现在比,毕竟,图像制作起来比较费劲,也就是广告、电视热闹点儿,现在有了电脑,有了手机照相,有了互联网,铺天盖地都是图像。你们早就习惯了到处都是图像,我们不是。我们小时候,照个全家福是件大事儿,现在,一人一天可以产出多少照片?那时中国刚开始有电视,大多数人没见过。街头也没有五颜六色的广告。要看图像,就看连环画。想学油画,当然不可能到国外去看美术馆,运气好的也只能看看画册,而且多半是一些印刷很劣质的画册。今天生产图像变得非常容易。从文字时代转变到图像时代,其中有技术的支持。文字生产和图像生产哪个更容易?这要看技术的发展。刚才说,有了造纸术、印刷术,文字变得便宜了,现在,生产图像变得便宜了,反倒是好的文字越来越少。

  图像和文字当然很不一样,我们想知道林黛玉长什么样子,写上好几页也写不清楚,拿张照片来一看就知道了,但照片无法取代“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这样的文字意象。文字转变为图像,会在好多方面带来巨大的改变,我们了解世界的方式,我们的思考方式,都会剧烈改变。同样还有社会生活方面的改变,比如说吧,读书人以往的优势差不多没有了。在文字时代盛期,大本大本的著作写出来;写出来,是因为有人读。后来,文字越来越短,而且开始从纸面上转到屏幕上,从博客变到微博。文字已是强弩之末。我一用上微信,就说这是对文字时代的最后一击,短信都不用写,直接说话,发照片,发表情包。文字的两千多年就结束在微信手里。好坏再说。

  图像时代的大背景是平民化。文字一开始掌握在极少数人手里,后来王官之学传到民间,文字没那么神圣了,但掌握文字的仍然是一小批人,他们构成了一个精英集团。在中国,士人集团既服务于皇廷,也与皇廷分庭抗礼—皇族把着治统,士人集团把着道统。西方掌握文字的是僧侣阶级,他们跟贵族的关系也有点儿是这样:这个世界由贵族统治,但基督教这个大传统由教会管着。印刷术发明之前,书籍是属于精英集团的。王侯以及宫廷文士,会有点儿看不上印刷出来的书籍,这些工业制造品的确不能跟那些用深红天鹅绒包封并配有白银搭扣的羊皮纸书相比,翻开来,里面是抄写专家的精美书法,抄在高质地的羊皮纸上。像彼得拉克这些“人文主义者”,读的就是这样的书,往往来来,多是公侯将相。有一种说法,是说印刷业的兴起导致了人文主义学者的式微。

  近百多年,普及教育,首先就是文字普及了,人人都能够读写,掌握文字不再是一种特权,我们就来到了平民时代,平民开始读书了。然而,一旦有了图像,平民就不读书了,他们更喜欢图像,文字成了配角,简单易懂的短短两句。文字是artificial的东西,我们需要专门学习,否则就是文盲,与此对照,图像是自然的东西,一幅照片,风景或人像,不用上学也能看明白。文字仍然与精英有种联系,坐在那里看书的百分之九十属于精英,不过,他们不再是政治精英,跟统治权没多大关系。

  就像印刷业的兴起导致了人文主义学者的衰落,图像时代的到来导致旧式读书人地位的衰落。统治者现在更需要技术专家,而不是读书人—图像生产不靠读书,靠的是技术。技术专家不同于读书人,他们没有很强的道统观念,对统治权没啥威胁,他们也不像工商人士,有自己作为一个集体的诉求。统治阶级下面新的精英集体,读书人和艺术家,工商人士,技术专家,他们是平民时代的三种精英。不过,“精英”这个词不怎么妥当,这个词有点儿过时了,这三种人都是平民,有点儿特色的平民,书读得多一点儿,或者钱挣得多一点,不像从前的精英阶级那样掌控着全社会。

  我一直认为,到我们这一代,文字时代开始落幕。我们是最后完全靠阅读长大的一代,差不多是两千多年的文字时代的最后一代人。我们两代人虽然只差了四十年吧,但你们所处的是全新的时代。

  我说文字时代落幕,当然不是说,文字和阅读会消亡,以后就没人阅读了。据艾柯说,书就像轮子,一旦发明出来就永不会过时,哪怕有了宇宙飞船这种用不着轮子的交通工具。的确,没有那么多人去读大部头了,我觉得有点像京剧爱好者—现在还有人喜欢京剧,但不像一百年多前慈禧那时候,上到宫廷下到街巷,大家都在听京剧,大家都在玩票友。文字从前是主导社会的力量,现在不再如此,今后,阅读和写作不再是获取知识、传播知识的主要途径。但文字还会存在,像我们这种关心文字的人也会存在。《红楼梦》和《浮士德》还在那儿,阅读不会消失,永远会有相当一批人仍然热心于阅读。的确,文字有它特殊的品质,不是任何别的东西能够取代的。我们一向叫做“思想”的东西,是跟文字连着的,主要落实在文字上。

  说到文字时代落幕,我们这些伴着文字长大的人,难免有一点失落。不过,人类生活形态的根本转变,争论它是好事坏事没多大意思。我更关心的是,文字时代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寄身于文字的有哪些独特的价值。文字在新的生活形态中会起到什么作用?我们称作“思想”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有一些我们珍爱的东西会失去。叹息归叹息,复古从来都是不可能的事儿,我是希望将来会出现一种立体的传播方式,把文字保留在其中,它不是全部,但仍然是立体传播过程中的一维。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你们比我知道。不管未来是什么样子吧,曾经有思想的盛世,留下那么多璀璨的作品,毕碌碌一生,欣享还来不及呢。

  我们为什么要读书?

  学院里的人,读书是你的本分,当然要多读几本。我们跟古人不一样。孔子博学,但没读过几本书—那时一共没几本书。他们所谓读书,恐怕每个字都记在脑子里。现在,即使在一个小领域里,也有无数的书要读。不过,不同专业要求的读书量也不同。你是研究唐史的,唐代的史料你读到的越多越好。你是数学家,就不一定要读那么多数学书。爱因斯坦说,我需要的只有两件东西:一张纸和一支铅笔。我们哲学工作者间于两者之间吧。

  学院里的人读书太少可能不行。但天下的好书太多,没谁能通读。刚才说到了明清,书已经多得读不过来了,今天,每年印行几万本,当然更不可能有人读那么多。我们除了读书,还得学外语,学数学,学生物,没那么多时间读古书,像在《红楼梦》里,那些十几岁的女孩子做诗、行酒令、玩笑,都用那么多典故,典籍烂熟于胸,我们现在只能望洋兴叹了。小阿姨打扫书房的时候问,大哥,您这么多书,读得完吗?我说,读不完。“吾生也有涯,学也无涯”。

  到了我这把年纪,更不得不挑着读。我年轻时候有个毛病,不管好书、坏书,只要读了前十页,就一定要把它读完。也是因为那时候书很少,好容易逮着书就玩命读。现在书太多了,但很久才改掉积习。现在多半几本书同时读,脑子好用的钟点读费力的书,脑子不大转的时候读轻松的书,一本书一次只读几十页,第二天接着读时会有新鲜感,也不能隔太多日子,否则,读长篇小说,前面的人名什么的都忘了,接不上了。

  做研究,不得不读书。专业之外呢?读哪类书倒没有一定,有人更爱读历史,有人更爱读文学,有人更爱读科学。我想,首先是读好书,人生有限。闲读要读好书,有知识含量的书,有思想性的书。不像做研究,你为了写论文,不得不去读好多二手资料、三手资料,就没那么好玩了。如果不幸你的专业是研究五六十年代的中国文学,你只好一天到晚读没意思的书。读书有点儿像交朋友,当然是挑有意思有内容的人去交朋友,只不过,你看他好,要跟他交朋友,他不一定搭理你,这就不如读书,你看着这本书好,拿来就读,它拗不过你。

  最后说两句我们为什么要读书?大贤大智说了很多,我只补充一点个人的体会吧。我不想从高尚什么的来说读书。宋朝人明朝人比我们爱读书,不见得是因为他们比我们高尚。这是跟社会情况相连的。他们没有电影没有电视没有微信,除了读书能干什么呀。他们那时候要靠读书来做官,他当然好好读书了,我们读了书没什么用,不学无术官做得更大,那当然大家书就读得少了。读书是不是能让我们变得更高尚,这个我不知道,非要知道,得去做实证研究,你们做社会学的同学真可以把这做成一个研究项目。我个人比较爱读书,同时也比较高尚,但我不知道是读书让我高尚呢,还是高尚让我读书,也许我这个人碰巧既爱读书又高尚。(听众笑)书读得比我少但人比我高尚的,为数不少。读书是不是让人善良,我也不知道,这个也需要去做实证研究。我们知道,有些坏人读书读得很多,我能列出几个大家都知道的名字。

陈嘉映:两千多年的文字时代,结束在微信手里?

  陈嘉映

  就我自己来说,读书的好处多多,只说一点吧,读书能让人变得谦虚,你自以为聪明,你读读费曼,就知道自己跟傻子差不多,你自以为博学,你读读雅克·巴尔赞,就知道什么叫渊博了。书不像口传传统, 两千多年古今中外,你想知道谁想了些什么,谁说了什么,你上图书馆拿出书来一读,孔子离你不远,亚里士多德离你不远,伽利略也离你不远,你直接就跟人类产生过的最伟大的心灵和智性面对面,就在一张书桌上。书把你带到两千年前,带你去游览中东古迹和美洲的丛林,把你带到宇宙大爆炸,带进双螺旋结构。世界无穷之大,我们得乘着书的翅膀遨游。这同时也是一种超脱,生活里到处是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你把这些破事忙完了之后,读你最喜欢读的书,一卷在手,宠辱皆忘。

  虽然阅读主导的时代或者说文字主导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虽然我们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但既然我们有幸成为大学生、研究生,我觉得多多少少还是沾着一点读书人的边,还是应该有一点阅读的习惯。我们都知道,在世界上,中国人的阅读量排名很低,希望你们这一代人把排名提高一点。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走出唯一的真理观》,较原文有少量删节,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原作者|陈嘉映

  摘编|徐悦东

  编辑|张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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