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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荧屏第一人沈力:没有观众,没我

中国荧屏第一人沈力:没有观众,没我
2020年07月30日 19:52 新浪网 作者 新京报
中国荧屏第一人沈力:没有观众,没我

  2020年7月28日,中国第一位电视播音员沈力在北京家中去世,享年87岁。

  沈力被誉为中国电视播音主持界的“第一滴水”,见证了整个国家的电视发展史。1958年,她参与试播第一条节目时,北京仅有30多台黑白电视机收看。到1988年沈力退休时,中国电视机超过了35亿台。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为您服务》和九十年代的《夕阳红》节目,陪伴了几代人,也让沈力成为中国家喻户晓的主持人。

  主持圈的后辈们称她“祖师”,“她代表着一个时代”。央视主持人白岩松将她视为中国主持人这个大家庭的“母亲”;敬一丹说她是“主持人业务上的标杆”,“几十年里,她从始至终保持着一种特别舒服的、亲和的、让人信任的职业形象。”

  她是观众口中的“沈力大姐”和“沈力奶奶”,若干年后,她清亮的声音一出,大家仍会记得,这是“中国第一位电视播音员、主持人,沈力”。

  “第一滴水”

  1958年5月1日19时,黑白电视机屏幕里出现了播音员沈力的笑容。

  中央电视台的前身北京电视台大楼里,一间办公室改装成播音室,作为唯一一名播音员,25岁的沈力要在一个小时里,完成五套节目的播报。

中国荧屏第一人沈力:没有观众,没我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的黑白电视机屏幕里经常出现沈力的笑容。

  尽管当时中央电视台发射半径只有25公里,仅能覆盖全北京市30多台黑白电子管电视机,但沈力知道,“这是直播,不能够出错。要把这个稿子非常流畅地播出去,必须用百分之二百的精力把稿子记得特别清楚。”

  沈力与电视结缘源于一次播音的机遇。

  她原名沈立环,1933出生于山东济南。1949年就读北平华光女中高一时,16岁的她报名参军,跟随部队到达桂林,分在24军步兵学校文工团。在这里,沈力学会了练声、发音,还学会了拉小提琴,回到北京后,她调入总政歌舞团。

  1954年,随总政歌舞团赴苏联和东欧几个国家进行文化交流演出时,七个昼夜的火车旅程中,沈力用车上的扩音设备为大家播报信息。三年后转业时,战友建议她,“你的嗓子很有特点,那次在火车上的播音效果很好,不如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报考播音员。”

  沈力如愿被录取,成为现场讲解开国大典的著名播音艺术家齐越的学生,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播音学习。

  第一次试播顺利完成后,沈力承担了电视台几乎全部的节目播音工作,播报5分钟的简明新闻,做画外解说,有时还要做专题采访,遇上节日庆祝实况、大型文艺晚会都得转播。她早上六点就得赶到台里,把需要播出的稿件一份一份背下来,播完一天的节目已经是晚上九点。

  那时的稿件都是手写,纸上写得密密麻麻,一层层批注、修改涂得难以辨认,沈力就准备了三色墨水,用黑色墨水抹去要删掉的字,蓝色加重修改过的地方,红色标明特别注意的字句,一张张手卡画得像“京剧脸谱”。

  “那个状况现在想起来叫狼狈,当时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简陋。”沈力在接受央视采访时曾说。

  播报节目前的自我介绍环节,“沈立环”三个字念得拗口,台里领导一提出,沈力随口就回答:“那就把‘环’字去了吧。”后来“沈力”的名字,她沿用至今。

  在一篇当年的报告文学里,沈力被称作中国电视播音主持界的“第一滴水”。沈力回想那个时期,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没有规矩可循。“我那个时候真的很笨拙,什么是电视播音员都不知道,都在摸索阶段。”

  “她把最真挚的情感和尊重带给观众”

  1974年,沈力主动申请离开了播音主持岗位。她回忆说,“我想再学点什么东西,抱着很单纯的心,我就改行了。”

  她开始做电视专题,从选题到报批,从编稿到跑资料,都是一个人负责。摄像王崇秋参与了相声大师专题的拍摄,“采访侯宝林,她准备的很充分,跟他聊相声,陪他做沙画。”专题节目《相声大师到哪儿去了》在全国优秀电视专题节目评选中获了奖。

  1982年底,49岁的沈力接到通知,由她来主持一档服务类节目《为您服务》。

  这档节目的理念是“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但沈力并不擅长琐碎的日常生活,由于工作忙碌,她很少做饭,两个儿子年幼时也是放在幼儿园里长大的,这样的经历使她感到自己很难准确地把握观众的需求。

  “我到底怎么为您服务,服务什么内容?”沈力看着一沓沓的观众来信,这是当时唯一了解观众的渠道了。每个午休,她都在看信,“当时目的很单纯,就是从中找选题,看看人家需要什么我们做什么。”

  当时每个月大概有3000多封观众来信,最多时能有5000多封信,她几乎每封必看。她记得,有时候信里提到的问题,编辑们一时找不到解决办法,她会坦诚地说没有找到。比如冬天戴眼镜进教室时镜片哈气的问题,等找到解决办法,天气已经暖和了。她还是会做出回答,请写信的这位小同学原谅,“我们诚心为您服务一年,我们没有忘记。”

中国荧屏第一人沈力:没有观众,没我

  1986年,沈力(右二)作为答辩委员会委员参加敬一丹(右三)的硕士论文答辩。受访者供图

  “在节目里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是用心的,非常的简洁、准确、到位。”敬一丹记得听沈力讲过的一个案例,稿件里有一句是“有一天一位观众认出了我”,她觉得两者的关系不舒服,琢磨后改成,“观众遇到了我。”“她改的是一种关系,她的话里对人是尊重的,作为观众,就会觉得被尊重、觉得亲近。”

  在敬一丹印象里,几乎从未见过老师情绪波动,“她是个很温和的人,但她很坚持自己的原则,恰恰是她改变了电视节目的表达,这是一种静悄悄的,润物细无声式的变革。” 敬一丹说,“她是用真诚的态度和语言,把最真挚的情感和尊重带给了观众。”

  “沈力老师主持《为您服务》的过程中,彻底改变了过去坚硬的话语体系,柔软,平等,温暖,说人话,有服务意识,让电视的语态走进了改革的新时代。”白岩松说,从某种角度,沈力是中国改革时代的标志人物之一。

  观众也接收到了她的这种善意和尊重,反馈回来的是更多的来信。

  信的开头,观众大多称呼她,“沈力大姐”。他们感谢沈力的陪伴,“多少年来,我们虽遥隔千里。然而每个礼拜却要按时见面,犹如近在咫尺。”在得知她退休后,也有观众向她发来邀请,“欢迎您能光临我家来相聚,我们一定会像对亲大姐一样对待您。”

  最美不过夕阳红

  退休后的沈力,生活闲了下来,去早点摊吃早点时,总有人问她,“您还来这地摊吃?”她笑,“我也是老百姓。”

  1993年,沈力受邀主持中央电视台《夕阳红》栏目,进入花甲之年的她领着一群相似年纪的同龄人拍摄节目,“老龄化”作为一个全新的名词出现在了中国社会中。

  沈力怀揣着试试看的心,又回到了主持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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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05月06日,沈力接受采访。

  “跟老年朋友们在一块,我永远是个小学生。” 沈力在一次采访中回忆,有观众看到她的身体和体力不比从前,连夜做了两个小马甲,“说我是大家的,希望我能够保重身体。”

  节目里大家总会唱上一句,“最美不过夕阳红”。沈力很喜欢这句词,“这一代老年人非常值得尊敬,也非常可爱,他们有坚定的生活信仰,有那种对待生活的乐观态度,还有那种弃而不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

  1995年,沈力荣获“中国广播电视协会”授予的第二届“金话筒”特殊荣誉奖。《夕阳红》和名牌节目《东方时空》一起,成为中央电视台白天收视率最高的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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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重阳节,沈力参加《夕阳红》特别节目录制。视频截图

  “主持风格完全不同,一软一硬,却都满足了观众的内心需求,观众心里有对柔软的需求,对温暖的需求,同时也有对锋芒的需求。”敬一丹对新京报记者说。

  2000年,67岁的沈力最后一次作为《夕阳红》栏目主持人,和观众说了“再见”,她真正退休了。

  时间闲了下来,她找到了一些乐趣,会去爬香山,去看展览,还买了架钢琴,跟着一位在音乐学院教钢琴的战友学琴,时常练了一首曲子,出门几天回来又忘了,她就从头再数五线谱,从头去练。

  七十四岁的时候,在成都的弟弟打算教她电脑,她起初不接受,觉得“这是青年人的专利,又很难。”弟弟远程开着视频一步步教她,她学会制作电子贺卡,还配上了喜欢的文字。敬一丹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对电脑特别感兴趣,发来电子贺卡时,老师很开心,挺享受的,那个时候我们都不会。”

  沈力淡出了荧幕,她把在《为您服务》和《夕阳红》时期的手稿和观众来信,全部捐献给了中国妇女儿童博物馆。她说,“没有这些,没有观众,没我。”

  1999年,中央电视台曾举办“沈力主持艺术研讨会”,敬一丹记得,当时沈力低调谦和,甚至带着歉意,“怕耽误大家时间”。“白岩松还调侃说,‘我不是应邀来的,是硬要来的。’表达了对老师的一种尊重。”

  “当我走上主持人道路不久,就经常得到沈力老师的鼓励,这么多年,一直有她温暖的目光,我一直觉得和沈力老师非常亲,像娘俩。”白岩松说。

  让央视前主持人郎永淳印象深刻的是,一起做主持人大赛的评委及朗诵活动时,“她的眼睛明亮清澈,她的言谈举止谦逊随和,塑造出亲近自然可信的魅力。舞台上下,都是难得的清流。也是后学晚辈应该坚守的赤子心、同理心。”

  “谢谢沈力奶奶,再见”

  2008年,中央电视台建台五十周年座谈会上,摄像王崇秋时隔多年,再次见到沈力,她侧身看过来,呵呵笑着,对着镜头,冲他招手,“你也来了。”

  “她变化很大,头发白了,特别瘦,精神倒是挺好的。”王崇秋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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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11月25日晚,“2006年度中国播音主持金话筒奖”颁奖晚会上的沈力。

  2015年重阳节,沈力受邀参加《夕阳红》特别节目拍摄,她变得更瘦了,之前被确诊了肺癌,身体很是虚弱。节目组为她准备了房间休息,她侧坐在床上,与陪同的儿子吴林讨论上台的话。

  “又到一年重阳节,祝您幸福,长长久久,健康平安。”她念了一遍,改得顺了点,把台词纸折好放进包里,“我事先不想不行”。

  她戴上了自己最爱的丝巾,剪短的银发梳得整齐,化妆时她轻皱着眉头,化完去隔壁的化妆间,去看望老朋友。到门口时便笑着打招呼,“您好,祝您健康。再见。”

  节目里,主持人提及老年观众关心的养老问题,“要不要去养老院?”镜头前的沈力面带笑容,思路清晰地分析,“这个问题因人而异,我就愿意去养老院,有饭吃,有很多空余时间,不给家里人添麻烦。”

  她也点出老年朋友的顾虑,“但条件略微好一点的养老院,价格上很高,一般的老年朋友,包括我在内担负不起。”

  节目录制后的第10天,沈力进入空军总医院接受治疗。她很少向别人谈及自己的病情,这位82岁的老人躺在病床上感慨,“该走就走了吧。有什么遗憾的?再过多少(年),若干若干年,谁认得你沈力是谁呀?我这一辈子,很知足,很知足。”

  治疗期间,她保持着良好的生活习惯,早起后会把被子铺好,窗台、桌椅周边都擦拭一遍,“权当锻炼”。将近两个月的治疗后,沈力的病情逐渐平稳,她回家中休养,天气好时,她能出门散散步。

  最近几年,敬一丹和白岩松、鞠萍等人去探望时,“她一见我们都会从床上坐起来,请她躺下,她会说这样不好,不礼貌。”敬一丹回忆每次见到老师,哪怕在病中,她都保持平和、得体的模样,“她的思维也很活跃,会关心台里最新有什么节目,有什么事情,我们会把有意思的事跟她说一说。”

  病痛在一点点侵噬这位八旬老人。先是癌症,后来又骨折,绕着房间散步的锻炼也取消了,她不得不长时间卧床,家里的电视开着,放着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探望的时间更短了,说一会儿话会很累,后来她更多地听着大家说话。“得这个病这么久,她一直心态挺好。”王崇秋说。

  2019年6月15日,敬一丹再去探望时,沈力已经不能说话了。告别的时候,大家尽可能平静地说:“沈老师,过一段时间再来看望您!”敬一丹说,老师一直望着他们,目送他们离开。

  7月28日晚,87岁的沈力静默地与世人做了最后的告别。对于亲友、后辈而言,“非常难过,前面空荡荡的,是失去敬爱的老师的感觉。”敬一丹说。

  “过去这四五年,她病卧在床,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其实是在熬,这一次她离开,让我们难过,对她可能也是一种解脱,在另一个世界里,她依然会温暖地注视我们所有人前行,而她也会自由并快乐着,我相信她的身边永远会有爱。”白岩松说,“我会时常想念她。”

  有网友写道:“谢谢沈力奶奶,再见。”

  (部分资料整理自央视网《为时代而歌 沈力》、金鹰访谈特别节目“明星面对面”、新民周刊、重庆晚报)

  新京报记者肖薇薇 实习生李雨凝 编辑胡杰 校对卢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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