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陶短房
5月8日，阿富汗喀布尔第13警区一所学校附近发生3起爆炸，先是一枚汽车炸弹被引爆，接着埋设在学校附近的两枚简易爆炸装置也被引爆。
5月9日，阿富汗内政部发言人塔里克·阿里安发表声明称，此次爆炸已导致50人遇难，超过百人受伤。
5月10日，据CNN报答，爆炸中死亡人数已经上升至86人，另有147人受伤。
据路透社报道，当地阿富汗官员表示，遇难者除了7、8位路过的行人外，全部是当天放学的女学生。这些女学生大多数来自贫困家庭，许多人放学后还需要编织地毯来养家糊口。
目前，阿富汗警方仍在搜集遇难者尸体和遗物。爆炸现场挤满了前来寻找孩子的家人。爆炸发生地喀布尔是什叶派少数民族哈扎拉的聚集地，过去一直是恐怖组织伊斯兰国的重点袭击目标。
自5月1日起，美国及其盟国驻阿富汗军队正式启动撤军进程，并将在今年9月11日全部完成撤军。但自外国军队撤离之日起，阿富汗安全部队和叛乱分子之间的战斗激增。
美国的“阿富汗战争”要结束了。但在阿富汗，战争似乎永不结束。
战争之国阿富汗
阿富汗面积不过64.75平方公里，人口仅3800多万，境内多山，是个贫瘠闭塞的内陆国。
尽管资源贫乏，但该国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东扼通帕米尔-喀喇昆仑诸山口，北窥中亚腹地，西接波斯高原，东南方向，则是历史上异民族进入南亚次大陆唯一的陆上通道——开伯尔山口，因此这里自古以来就被称作“中亚十字路口”，成为各股外来势力交集和争夺的焦点，战乱、动荡层出不穷，却也磨砺出阿富汗人好勇斗狠、不屈不挠的民族性格。
18世纪中叶，阿富汗境内兴起了本土王朝——杜兰尼王朝（Durrani Empire），但随即遭到沙俄、波斯、英国等四面八方的外来势力蚕食鲸吞。
阿富汗贾拉拉巴德郊区的儿童通过拾荒换取一些粮食
英国自19世纪起，接连发动三次侵略阿富汗战争（1839-1842、1878-1880、1919年5月6日至8月8日），最终因自感代价巨大、得不偿失，在确认和沙俄以阿富汗境内瓦罕走廊为势力范围界限后，英国退出阿富汗，从而使这个内陆小国幸运地成为亚洲范围内极少数未被殖民-半殖民化的地区，并躲过了两次世界大战。
但随后的冷战仍将阿富汗卷入其中：1973年王朝在政变中被推翻，末代国王查希尔（Mohammed Zahir Shah）遭废黜，得到美苏两国支持的皇亲国戚达乌德（Mohammed Daoud Khan）成立阿富汗共和国；但不久后美苏在阿矛盾激化，苏联扶植亲苏势力阿富汗人民民主党（Da Afghanistān da khalq dimukrātīk gund），由该党领袖塔拉基（Nur Muhammad Taraki）于1978年4月发动政变，杀死达乌德，成立阿富汗民主共和国；1979年9月14日，不满塔拉基甘为苏联傀儡的阿明（Hafizullah Amin）发动政变，取而代之；同年12月27日，惟恐阿明倒向西方的苏联派军突袭杀死阿明，随后全面入侵并占领了阿富汗。
阿富汗坎布尔居民日常生活
苏军的入侵激起阿富汗人民持续武装反抗，并在冷战大背景下得到不少其他国家的支援，让游击战持续了10年之久。1989年2月15日，精疲力竭的苏联撤出驻阿富汗军队，随后阿富汗陷入军阀割据和内战中。1992年4月6日，阿富汗原反苏各派建立阿富汗伊斯兰国，但内部纷争仍然不断。在持久战乱中，美国出于冷战反苏的需要，扶植了带有浓厚原教旨色彩的“塔利班”（Taliban）组织。该组织在1995年9月26日将“北方联盟”（United Islamic Front for the Salvation of Afghanistan）等其它势力赶到东北部潘捷希尔谷地等偏远地区，建立了覆盖全国大部分领土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
尽管塔利班上台后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阿富汗战乱频繁、贪腐横行的局面，一度得到民众欢迎。但他们顽固推行“教法治国”等极端原教旨政策，并采取了诸如炸毁联合国文化遗产巴米扬大佛、禁止女童上学和女性“抛头露面”等过激措施，还用蛮横强硬手段残酷对待国内外异己，逐渐激化了与各方间矛盾，令自身陷于孤立。
为摆脱孤立，塔利班将同样曾在冷战期间得到美国中情局（CIA）等扶持的“基地”（Al Qaeda）等外来原教旨组织引入，结果这些外来原教旨组织、人物喧宾夺主，令问题更加复杂化。
最持久的战争
2001年9月11日，“基地”对美国纽约世贸大厦等美国本土目标发动恐怖袭击，造成1941年珍珠港事变后美国本土最大军事行动伤亡，而策划这次袭击的“基地”首领本拉登（Osama bin Laden）及其总部藏匿于阿富汗，部分袭击者也曾在阿富汗受训，一心借“国际反恐”扩大美国势力的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George W. Bush）以此为借口，向塔利班当局提出“要么交出‘元凶’，要么与我们为敌”的最后通牒，遭到塔利班领导人奥马尔（Mohammad Omar）拒绝。
2001年10月7日，美国华盛顿， 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在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介绍美国五角大楼针对阿富汗采取的军事行动。
9月26日，美国及其盟友以军情人员、特种部队、空军和各种军援，支持盘踞在阿富汗东北一隅的“北方联盟”等反塔利班势力，开始了旨在推翻塔利班的“持久自由行动” （Operation Enduring Freedom）。
当时，塔利班和“基地”在全球范围内陷于孤立，反塔利班联盟于11月13日攻占喀布尔，并在12月6日宣布接管全国。
虽然在制订“持久自由行动”时，美国期待打一场消耗小、时间短的速决战，却一语成谶——这场战争成了“美国历史上最持久的战争”。
由于反塔利班联盟派系林立，实力弱小，导致塔利班虽退出喀布尔等大城市，但在普什图人聚居区仍根基深厚。美国不得不改变初衷，联合以北约为主的40多国组成“国际安全援助部队（ISAF），在阿富汗执行长期绥靖任务，并负责帮助阿富汗新政府建政、建军，进行各项旨在恢复经济、社会稳定的建设项目。
最初一切似乎很顺利：塔利班和“基地”一度沉寂，美军势如破竹，时任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Rumsfeld）于2003年5月1日宣布“阿富汗战争胜利结束”，2004年10月9日阿富汗进行了“9.11”后第一次选举，一些人乐观预言“一切大功告成”。
2001年12月12日，美国海军“惠特比岛”号两栖攻击舰上，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从墙上贴着的本·拉登时代杂志封面前经过
但随着新政府分裂、贪腐、行政效率低下等痼疾故态复萌，塔利班也审时度势，修正了一些不得人心、过于极端的政策，驱逐了大部分外来极端分子。阿富汗战争持久化态势拉开序幕，美国及其盟军在改变战术的对手面前宛如“高射炮打蚊子”，耗资巨大却不得要领，而塔利班则死灰复燃，逐渐控制了中心城市以外的大片国土。
随着战争的长期化，外国军队军纪废弛、动辄“误伤”阿富汗平民，令阿富汗人出现越来越多离心倾向。
2001年10月7日，美国“企业”号航空母舰上，海军战斗机从甲板升空时，喷气的火焰形成了一条耀眼的光斑。美国海军开始对阿富汗境内的恐怖主义目标实施打击
久拖不决、消耗巨大的阿富汗战争也引发美国及其盟友国内愈益强烈的反战情绪。无可奈何之下，自奥巴马（Balack Obama）政府开始，美国寻求和所谓“建设性塔利班分子”谈判，2020年2月29日双方在卡塔尔多哈签署和平协议，并最终启动了撤军进程。
2014年2月27日，阿富汗坎大哈，美国士兵在坎大哈机场附近巡逻
按照《多哈和平协议》，美军应于2021年5月1日完成撤军，但随后美国政府更迭，今年1月20日拜登（Joe Biden）政府上台后，宣布将5月1日改为“撤军起始日”，最终完成撤军的日期，则被定为2021年9月11日——倘从“9.11”算起，“美国人的阿富汗战争”届时正好打了整整20年。
战争的代价
根据美国国防部的数据，自2001年“美国的阿富汗战争”爆发至今，阿富汗战场上共计战死美军2442人，战伤20666人。在阿富汗十分活跃的美国“私人安全承包商”，五角大楼并未统计其死亡人数，非正式的估计认为，他们的死亡人数在3800人以上。
Casualties网站统计，自2001年以来，美国以外参与这场战争的外籍军人共战死1144人。
当然，付出代价最高的，是沦为战地的阿富汗。
据布朗大学“战争成本”项目（Costs of War project at Brown University）估算，自2001年战争爆发至2021年4月中旬，阿富汗至少有47245名平民死于战火，尽管阿富汗现政府对军队伤亡人数保密，但20年来死于战场的政府军人数，据估计在66000-69000人之间。
2007年3月18日，阿富汗南部的赫尔曼德省卡贾基地区，驻阿英军士兵与塔利班组织的武装分子交火
据联合国驻阿富汗援助团队（UNAMA）2020年6月21日发布报告数据，20年来，战争迫使仅有3800多万人口的阿富汗，270万人流落境外（主要是伊朗、巴基斯坦，以及通过土耳其等途径辗转逃亡欧洲），另有400万人在国内流离失所，近11.1万阿富汗平民伤亡。
美国在“阿富汗无底洞”上到底消耗了多少金钱和物资？
五角大楼2020年度报告称，截止当时，美军在阿富汗作战费用总计8157亿美元，包括运营成本、武器弹药、人员开支、衣食住行、战争损耗等。
2001年10月12日，北方联盟的武装人员于在阿富汗贾巴尔·萨拉杰附近进行训练，以准备对抗塔利班组织的游击
阿富汗重建特别监察长（SIGAR）最新数据显示，自2002年起，美国政府为“重建阿富汗”计划投入1430亿美元，其中880亿美元用于培训、装备和资助阿富汗军警，360亿美元用于基础设施和教育设施重建，41亿美元用于难民和自然灾害的人道主义援助，90亿美元用于扫毒禁毒。
2001年10月12日，北方联盟的武装人员于在阿富汗贾巴尔·萨拉杰附近进行训练
此外，美国为维持阿富汗战争大规模举债，20年来仅债务利息就支出了约5300亿美元。
根据“战争成本”项目估算，美国为阿富汗退伍、伤残军人治疗、康复和护理支付2960亿美元，且这笔开支不会因阿富汗战争结束而中止。
各项开支相加会是多少？
“战争成本”项目估算为2.26万亿美元，其中直接战争支出为约9780亿美元。最高峰时，美军在阿富汗驻军11万人。
战争远未结束
经过“美国最漫长的海外战争”，美国和阿富汗究竟收获了什么？
美国又一次收获了一场“不能宣称胜利的战争”。而阿富汗现政府则号令不出喀布尔等几大城市，其余广大地区则被塔利班和其它各路地方势力所控制，推行着各自的“土政策”。
在战争中，塔利班的军事实力并未被消灭，相反还变得更有战斗力。尽管美国及其盟国把大笔金钱、装备和人员投入用于培训政府军警，但这些军警却丢盔弃甲、丧师失地，一旦美军及其盟军全撤，他们能否守住喀布尔和现在的地盘实在是个疑问。而一旦现政府在外军撤军后崩溃，这对20年前发动战争、20年后又退出战争的美国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讽刺。
2019年8月19日，阿富汗喀布尔，民众在街头庆祝独立日。 阿富汗当天迎来独立100周年纪念日，民众纷纷走上街头庆祝这一节日
尽管美国也向阿富汗提供了一些民生援助，但效果却不敢恭维。
在基础设施方面，2002年以来阿富汗新修的运河、水坝、公路许多已不堪使用，新建的学校、医院不是设施不堪使用，就是根本空无一人。观察家指出，国际援助的投入本就杯水车薪，而阿富汗现政府各级经办人又贪腐盛行，结果只能是如此。
反贫困方面，2007年世界银行启动“阿富汗反贫困基金项目”时，阿富汗贫困率为36%，经过13年的反贫困努力，2020年，阿富汗贫困率高达47%。尽管美国政府及一些国际组织一直强调“创造就业、发展社会福利”，但近10年来这个国家的失业率始终维持在25%上下。
5月9日连环爆炸案受害女学生的遗物
在扫毒禁毒方面，尽管投入代价高昂，但近年来以阿富汗为中心的“金新月地带”，鸦片出口却迭创历史新高。
总部位于美国华盛顿的“世纪基金会”（Century Foundation.）高级研究员汉纳（Michael Wahid Hanna）对此的概括言简意赅：“我们投入了太多资金，却并未看到什么回报。”
成就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至少在塔利班“下野”后，一些带有原教旨烙印的东西有所消退：世行资料称，自2001年以来，阿富汗人平均预期寿命已从56岁增至64岁，孕产妇死亡率下降了一半以上，民众识字率从原先的35%增至43%。联合国数据则称，20年来阿富汗童婚率下降17%，女童小学入学率几乎翻了一番，大学生和议会中也终于出现了一些女性身影（尽管和国际标准相比少得可怜）。
民生状况也多少有一点点改善：如在首都喀布尔，2020年市民洁净水普及率已达到89%，而2001年只有16%。
问题在于，所有这一切都是在美国及其盟友庞大战争、财政机器直接扶植下，才勉强获得并维持至今的。一旦这部机器停转并撤出，它们还能维持下去么？
经历过一次重大挫折的塔利班，如今至少在表面上竭力显示“温和”：他们在台面上也会说“不反对女童入学”、“不反对妇女出门和工作”等，但原教旨和“教法治国”的理念并没有多少动摇，在塔利班控制区，女童的确还有上学的，但男女同校已被禁止。有消息称，女性仅因和男子通电话就遭到了当众鞭笞。
民众哀悼爆炸案中丧生的女学生
目击者和观察家们指出，自年初以来，阿富汗境内由塔利班武装主动发起的、针对政府目标的军事袭扰活动显著增多，一些塔利班成员对于美军推迟撤军进程公开表示不耐烦，并毫不掩饰“美军走后我们要重夺政权”的野心——一旦如此，美国将不得不吞下“战争失败”的苦果，且很难再获得足够支持发动一场新的阿富汗“翻盘”战争。
2011年6月26日，阿富汗拉什卡尔加，驻阿美军士兵进行日常巡逻和训练
2001年，借助“9.11”带给世人的震惊和敌忾之心，美国在阿富汗的“国际反恐”行动一度得到广泛支持或默认。但到了2008年，皮尤全球态度项目（Pew Global Attitudes Project）民调显示，24个接受调查的国家中，支持继续在阿富汗保持外国驻军受访者比例过半的仅剩美、英、澳大利亚三国。而到2015年，已没有一个北约国家在这个问题上支持率过半。
阿富汗境内的教派、部族、势力间矛盾错综复杂、根深蒂固，外国军队的撤出，很大可能会让那些被压制了20年的“陈年旧账”再次被翻到台面上清算。
“美国的阿富汗战争”告一段落，但阿富汗的战争或许将会旷日持久，并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及其社会、民众，带来无休止的痛苦和磨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