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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4次起诉离婚被驳回,这次终于离了

女子4次起诉离婚被驳回,这次终于离了
2021年05月01日 09:57 新浪网 作者 南风窗

  5年,4次离婚,4次都被法院驳回。

  在第5次庭审上,宁顺花终于离婚了。

  这天,衡阳县一改近日弥散着倒春寒的萧瑟,气温忽然飙升至30度,正午时分,天空出现了日晕,明晃晃的烈日炙烤着晚春的一草一木,及这场备受瞩目的“公开”判决。

  3个半小时的庭审后,这场旷日持久的离婚战,终于有了结局:衡阳县法院当庭宣判,宁顺花、陈定华夫妻二人感情破裂,准予离婚,女方主动自愿放弃分割夫妻财产,男方向女方索赔50万被驳回。

  前一晚,宁顺花辗转难眠,只睡着了两三个小时。多日以来,随着开庭日步步逼近,她平均每天都只能睡着四五个小时。

  4月30日早晨,在法院刚看到法定丈夫陈定华的第一眼,宁顺花又忍不住开始紧张。

  3个半小时的审理结束后,法官当场宣判离婚,她才终于舒了一口气。而这口气在心底憋了足足5年多。

  前面4次对簿公堂,陈定华都毫不露怯,且态度坚决:“婚一旦离了,我就要报复,向全村、公安局发过誓的。”

  2017年7月13日,宁顺花第2次向衡阳县法院提起离婚诉讼,2018年2月,上诉被驳回。休庭后,陈定华在法院门口将宁顺花当时的代理律师的车窗玻璃用扳手砸坏,还扬言如果判离就“撞死法官”。

  2018年10月,宁顺花第3次起诉离婚,2019年3月,审判长彭先进再次驳回了她的请求,理由是“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夫妻感情确已完全破裂”。

  2019年11月7日,宁顺花第4次起诉,12月18日,衡阳县法院审判长一面为宁顺花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一面以“为保障家庭稳定和社会和谐,以不离婚更为适宜”为由,一次次驳回宁顺花的诉讼请求。

  第5次开庭前夕,4月29日晚,南风窗记者致电陈定华了解次日早晨开庭相关事项,其律师接了电话,直言已掌握宁顺花“婚前开房”,且婚后与同一个开房对象暧昧不明的证据,“陈定华对此心里过不去”,想控诉宁顺花“重婚罪”。

  然而,据湖南金州律师事务所曹远泽律师与衡阳追正律师事务所的胡元律师的透露,到了法庭上,陈定华给出的“证据”,只是几张模糊不清的酒店入住单电脑打印件,“既没有酒店的盖章,也没有相关监控录像佐证,被告可以任意制作,毫无真实性可言,不具有证据资格,更不具有证明力”。

  从2017年第2次起诉离婚开始、3次开庭之前,宁顺花都提前写好了遗书,放在只有家里人找得到的地方。

  “(遗书)每次的内容都不一样,但有一样是不变的:如果我死在陈定华手中,希望我的家人不要接受赔偿,不要和解,要让法律给他(陈定华)惩处。”

  这一次,宁顺花终于集齐了与陈定华有关的所有东西,几乎是这段婚姻唯一婚姻的不到半年内的婚戒和房产证,房子在衡阳,是两人名下共同的婚后财产,但宁顺花从没想过要分房,“关于他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想留下,包括任何一点回忆。”

  庭上,她将钻戒和项链递给陈定华,后者把它们“哗”一下都丢到地上,并称戒指和项链是专门为宁顺花买的,已经具有人格专属性,再送给其他女朋友不合适,要求宁顺花归还同等价位、同等品质的钻戒和项链。

  另外,陈定华声称,以后再想找到宁顺花这样优秀的女孩已经很难了,要求宁顺花补偿其50万元精神损失费。

  3个半小时的庭审结束后,宁顺花离开法庭,陈定华在她身后终于默默自言自语一句“希望以后你找得到给你幸福的那个人”,“若十年以后你未嫁我未娶,那我们或许还可以复婚”。

  而在3年前的第2次离婚庭审上,陈定华走到宁顺花面前,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与你斗,其乐无穷。”

丈夫即噩梦

  4月29日下午,宁顺花从打工的广东赶到家乡衡阳,在市中心的酒店与律师见面,她从阳台望出去,忍不住抖了个寒颤:“对面太阳落下去的方向,离这里不到1公里,就是陈定华的家。”

  她从未感觉离陈定华这么近,这5年内,如果不算动手打人的话,与他最近的距离应该就是4次离婚法庭上从原告席到被告席的十来米距离。

  十几个律界与媒体朋友同时涌向宁顺花身边,这个一米六左右、不到九十斤的小个子女人手足无措,宁顺花把自己套在一件浅褐色薄棉卫衣里,拉链一直顶到脖子根,永不摘下的口罩裹住那张还没巴掌大的小脸,棒球帽檐压到眼睛底下,除了声音,几乎什么也露不出。

  还未成年就出广东打工的宁顺花,湖南口音很弱,坐着、站着,都不由自主地把双手束拢拴在身前。她无数次希望单薄的自己能“强壮一点”,又或者,在这次露面后能把自己“吃胖一点”。

  看到手机摄像头,宁顺花就不由自主紧张起来。沙发上有人的手机亮起来电,她看一眼尾号就知道是陈定华的某个广东号码,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这次开庭的3天前,替宁顺花辩护的湖南金州律师事务曹远泽律师给南风窗记者发信息:“宁顺花现在很恐慌,你帮忙想想,有没有办法能帮帮她。”

  那几天,宁顺花身边的朋友、几年不见的老同学都被“调查”了个遍,有人在想方设法取她的黑料,但宁顺花的恐惧大于愤怒:“陈定华花了5年都没找到我,这下好了,分分钟被调查得一清二楚。”

  自从向社会公开自己的离婚漫漫路以来,宁顺花对陈定华行踪的了解,大部分是从其他媒体的采访里得来的。

  前不久,她看到有文章说陈定华到了广东,“仅仅是在一个省就让我胆战心惊”,宁顺花当即买了把水果刀,放在床头自己够得着的位置。

  与此同时,关于陈定华的噩梦从未停止。

  经常是被殴打、拦截甚至谋杀,醒来一身冷汗,浑身不住颤抖。

  过去的5年内,每一次开庭后几乎都要爆发一场“决斗”。陈定华殴打过宁顺花的父亲、弟弟,伪造过宁顺花的开房记录当作呈堂证据,数次用不同手机发短信告诉宁顺花自己的杀人计划,还砸烂了宁顺花原代理律师的车。

  据湖南衡阳法院此前的声明,多次不给判离的原因是“没有确切证据证明夫妻感情确已完全破裂”。而事实上,陈定华屡次放话要“报复社会”,为了保障“家庭和谐”与“社会稳定”,法院只能一面驳回宁顺花的离婚请求,一面为宁顺花下达人身安全保护令。

  2019年11月,宁顺花第3次诉讼离婚被驳回后,陈定华租车追赶先行离开的宁顺花,并将宁顺花拖下车,致使她面部、脖子有血痕,后脑部产生血肿。衡阳县公安局第4次对陈定华予以行政拘留的处罚。

  2020年,衡阳县法院的法官和当地妇联干部通过走访的方式,听取了男女双方亲友等人的意见后,第4次将女方的离婚请求驳回,并在判决书上这么写:“从宁顺花第一次起诉至今的5年间,陈定华自始至终请求和好的意愿非常强烈。”

  离婚变成宁顺花这几年最重要的事,“这几年像是噩梦一样,对我伤害太大了。”为了离婚,她甚至公开称自己已与他人组成家庭,希望法院以出轨判她离婚。

  在曹律师看来,“这件事情最荒诞的地方在于,女方没有被吓住,坚持要离婚,而正义却被吓住了”。

嫁错了的人

  2015年底,28岁的宁顺花被家人劝说回老家相亲,媒人给她介绍了同村不同组的陈定华,两家相距不到1公里,隔着一条水田就能望见。

  第一次见到陈定华的时候,宁顺花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眼前这个人就是一个普通、平凡的男青年。

  按照老家的风俗,收了初次见面礼,“这事差不多就定下来了”,但宁顺花不愿意这么早定,就没有收陈定华的红包。

  过完年,宁顺花离家到广东打工,接下来的一两个月内,男方与其家人、媒人开始轮番向宁顺花催婚,“反正你迟早都要结婚,还不如早点嫁了”。同时,陈定华告诉宁顺花,他在一个厂里投资,还谋了一个职位。

  在家人的轰炸、社会的压力下,宁顺花“(我)自己也动摇了,后来就妥协了”。当时的她想:“平平淡淡过日子,应该也挺好的。”

  2016年6月15日,认识半年后,宁顺花和陈定华领证了,还没办酒席,陈定华的父母,宁顺花也只是见过一次,彼此兄弟姐妹与父母一起见了个面,这婚就算结了。

  婚后,最先暴露的是谎言。刚领完证,宁顺花就发现陈定华口中的投资与工厂“根本就是一个骗局”,事实是,陈定华一直无业,“就是个小混混”。

  更可怕的陋习是放高利贷和赌博,有时候真赌,有时候假赌,“就是出老千”,宁顺花记得,刚开始发现陈定华赌博的时候,“出门不到一小时,就输了7万元”。

  但无论真赌还是假赌,只要输了钱,陈定华就会暴躁起来。宁顺花数落他,他就骂回来,在宁顺花的形容里,“我就他养的像一条狗”,交流、沟通根本不平等,“他心情好了,赢钱了,会回来给我洗次脚”。

  陈定华第一次动手是在婚后约3个月。

  “他(陈定华)在外面赌博收钱,一直到晚上很晚才回来。我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被问得不高兴,我再问了两句,他就和我发火,我们俩就开始对吵。后面他觉得控制不了我,就动手了。”

  2016年11月12日晚,宁顺花和陈定华因装修问题吵了一次架,陈定华走出家门,一夜未归,次日清晨,宁顺花听见回到家的陈定华在打电话,讲的又是昨晚的赌博。

  宁顺花终于忍无可忍,怀着“这日子没法过了”的绝望,独自到火车站买了一张火车票去广东。七八个小时车程里,她在脑海里反复审视这段短暂的婚姻,还不到半年,却仿佛已经过了大半辈子,她感觉不到丝毫所谓的“新婚燕尔”,只感受得到“新仇旧恨”。

  离家后十几天,陈定华没有给宁顺花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信息,一直到2016年12月2日,宁顺花首次向衡阳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与其丈夫陈定华离婚,陈定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出走的媳妇,不想再回来了。

  然而,还未等到陈定华的威胁,“因未提供证据”,法院就已经“依法适用简易程序判决驳回了原告宁顺花的诉讼请求”。

  她从此走上了漫长的离婚拉锯战。

  5年内,一面上诉,一面静静地等、默默地藏。宁顺花数着日子过,也不敢轻易回家,逢年过节,别人放假,她就值班。今年初,同在广东打工的姐姐、姐夫叫她去一起过年,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初中都没毕业的宁顺花,不间断地自学婚姻相关法律知识,她得知了重婚罪可以被判离婚,代价是入狱3年,“如果3年换来一个离婚,也值”。她甚至产生去找别人结婚、生孩子的想法,而这一点,也曾被陈定华用以在公堂上攻击。

徒留一个“怕”字

  在陈定华口中,这段婚姻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他自称早在16年前,自己就认识了宁顺花,并为其深深着迷,2014年,他偶然听说宁顺花希望以后到衡阳去居住,他便开始筹款在衡阳买房子。

  而不甘心离婚的主要原因,是他不认为自己对不起宁顺花。早前在媒体采访中,陈定华斩钉截铁说:“除了宁顺花,我没想过要跟任何人结婚生子,一旦离婚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宁顺花不明白陈定华“怎么会有这么多话”,每次开庭前后,他都要找妇联倾诉自己对这段婚姻的留恋。

  妇联听得厌倦了,他就去对媒体继续倾诉,并曾一度公开扬言:“等我妈死了,把房子、车子卖掉,要过几天潇洒日子,有多少钱花多少钱。如果离婚了,没老婆没父母了,就了无牵挂了,死了还有人垫底。”

  到后来,他索性不分场合、不分对象、不分时间地表示:“婚一旦离了,我就要报复,向全村、公安局发过誓的。”

  在宁顺花心里,对陈定华的感情,与丈夫无关,徒留一个“怕”字。

  因为几次庭审后都对宁顺花及其身边人做出过暴力威胁,这5年来,陈定华成为拘留所里的常客。

  第2次庭审结束后,被陈定华从车上拽下来的宁顺花也给了他两个耳光,“经法医鉴定后”,这一次,陈定华被拘留5天,宁顺花也被拘留了3天。

  在去往拘留所的车上,陈定华还嘻嘻地“安慰”宁顺花:“你别怕,拘留所挺好的。有吃有喝,还能交朋友,不比外面差。”

  宁顺花回想起来还是会起一身冷汗。“他就是个混混,拘留所就是他的家”,她咬牙切齿地说。

  也是在那段拘留期间,宁顺花其实曾成功“说服”陈定华协议离婚,陈定华在协议书上写:宁顺花离婚后2年内不得谈恋爱,并要与陈定华保持微信沟通。如果两年内陈定华改变了赌博的习惯,宁顺花必须无条件答应复婚。

  但这么一张,被陈定华写完后又撕,撕了又写,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还是撕了个粉碎。

  这5年内,陈定华一面不间断地寻找宁顺花,一面未曾从赌桌上彻底离开。宁顺花从他的朋友那儿听说,陈定华的女人也未断过,“但他最喜欢的是你”。

  宁顺花甚至还听说,他也对其他女朋友动手,打完后还会拍下照片炫耀。

  但这些都不了了矣,直至如今,也真假难辨。

为何不能离婚

  宁顺花的微信头像是赵丽颖,一个前阵子刚以“离婚”为由头被舆论热议的女星。

  和不少人一样,宁顺花喜欢赵丽颖的魄力与勇气——同样农村出生、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一步步走到万人瞩目的今天,却对婚姻毫不含糊。

  宁顺花渴望拥有赵丽颖一样的力量,哪怕千万分之一。

  这些年来,宁顺花最害怕听到的话是,“你冷静一下”“缓一缓”“急什么”。

  从亲戚到邻里,最后到法院的法官,都在电话里劝她别总数着日子起诉:“小姑娘怎么不听劝呢?”

  目前,我国司法对待离婚诉讼唯一的标准仍然是“夫妻感情是否确已破裂”。宁顺花不明白,家暴、威胁、辱骂……为何统统无法证明她与陈定华的感情已经达到了法律规定的“长久的、彻底的、没有和好可能的”标准。

  曹律师在这次判决前做出分析:对宁顺花有利的一点是,现在《民法典》已经生效。最新规定是:经人民法院判决不准离婚后,双方又分居满一年,一方再次提起离婚诉讼的,应当准予离婚。

  目前看来,综合各种因素,这次判离的确在预料之中。

  据这次庭审上律师提供的代理词,本次判决的主要依据是《民法典》第1079条第五款规定,当原告提供的证据充分证明夫妻感情确已破裂,且在初次诉讼离婚后,双方又分居满一年,一方再次提起离婚诉讼,因而准允离婚。

  但从法院出来,宁顺花还是那套装束,低得看不见眼睛的帽檐,严严实实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面对明晃晃的阳光和烧灼的高温,她不大睁不开眼,也不怎么与人进行直接对视。

  这场离婚的仗,她再也不用打了,但她依然身心俱疲。

  宁顺花从小被有意无意灌输的价值观是“和为贵”,也常听老辈们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些年的坚持,本身就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得赶紧走,这儿(衡阳老家)的人们肯定对我很失望。”

  她坚定地认为自己不会再婚。“离婚这么难,怎么敢再结婚?”

  她自嘲也不再去期望什么“爱情”,“电视剧里才有吧”,她给出一个口罩下被汗水濡湿的苦笑。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肖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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