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柏(广东第二师范学院美术学院美教系副主任,德国德雷斯顿造型艺术学院博士)

　　 不同的季节观看同一棵树,有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初夏的树木摆脱了寒冬桎梏,漫长的冬夜没有把它的思想冻僵,树枝疯狂抽条。我半合上眼睛,让思绪放飞,穿越到纯真童年,瘦瘦的我,站在树下,仰望如云的大树,长高的欲望像蒸汽一样腾腾地往上升。他想拥抱大树,把大树揽在自己的怀中。我试着和童年中的我开始对话,他居然还能够跟我对话?以一种什么方式和他交流——童年的影子,我小心地把过往的岁月折叠,伸长手臂方能触摸到童年时空,轻柔抚平时光皱褶,拾起童年的影子,捧在手心仔细端祥。

　　 阿德勒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感谢父母亲给了我一个单纯天真的童年世界,可能我天生愚笨,开悟得比较晚。所以我能够直面我的童年,童年的影子并不排斥这个在世事中穿梭的中年人。

　　 走神时时间是静止的,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窗前的树冠还是蓊蓊郁郁,只是缺少夏季的某些疯狂,墨绿如汁的树叶中隐藏着某些难言之隐。

　　 如果借用画家的眼睛来观望一棵树,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朱光潜先生关于对一棵松树的描述。除了朱先生说的,但我还想说,艺术家有多种多样,一千个艺术家眼中就有一千棵不同的松树。但也不一定,在遵循标准的时代,一千个艺术家眼中只有一棵松树,或许定格在朱先生所说的那棵松树。事情往往有例外,莫奈画了很多次干草垛和卢仰的教堂,各创作了十几个不同版本,每一幅都自成一体美轮美奂。假如,请莫奈来画同一棵松树,毫无疑问,画面效果绝对千姿百态,精彩呈现。

　　 如果换作我,我该怎么来表现眼前这棵树呢?艺术家所用的材料固然就那么几种,油画、国画、水彩、版画、雕塑或者综合材料等,可供选择造型语言元素也不外乎点线面,但有一个广阔的精神领域,可供艺术家自由驰骋和翱翔,乘云气、骑日月,游乎四海之外。我想,首先要做的是清理一下文字、历史和传说等附加在树的影响,再去色声香味触法,直指树的本源,画笔纵横捭阖,逸笔草草,非真非幻,亦真亦幻。我如是这样描绘它,我心中的一棵树。

　　 如果换用文字的眼光来观察一棵树,会是什么样?人们看事物都戴着固有的有色眼镜,如果我们每个人能拥有多副“有色”眼镜,或者能够随心所欲更换眼镜的颜色,那么这个世界将会更加的丰富多彩。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无限可能性和多样性的面貌,但人类在认知的过程中逐渐抛弃了无限多的感知,慢慢只留下和强化对物质的现实存在感。

　　 那些带有温度的、家国情怀的和历史沧桑感的文字,也逐步让位于口语式表达。我怀疑我的文字表达能力,与古人比起来,充其量我只是文字的看客而已,文字的使用者身份缺席在场,目中所及无非衣食住行。

　　 谈到文字,我想起鲁迅的散文《秋夜》:“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不知道寒露时节,那两株枣树是否依然存在。

　　 我闭上眼睛,看到了院子里那两株枣树,久经风霸,依然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