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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 || 2001号天堂门票贩卖处

大千 || 2001号天堂门票贩卖处
2020年07月16日 19:52 新浪网 作者 扬子晚报
大千 || 2001号天堂门票贩卖处

  手里的宣传单是大红的底色,不是赭红不是血红也不是桃红粉红,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浑身不适的红色。配上黑色的字体,总的来说,很怪异。

  我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其实这只是一家样貌很普通的小店,看上去像极了一家咖啡馆,门口摆着常青的盆栽,明明是冬天,门牌上却爬满了欲滴的墨绿藤蔓。

  仿佛时间不曾在这里流逝一般。

  我站在原地正犹豫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来买票?”我下意识转头看她,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齐刘海长长的直发,穿着雪白的雪纺连衣裙,正瞪大着她漂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喉结一动:“嗯。”点点头。

  “我也是。”姑娘扯起嘴角对我笑,眼睛里亮晶晶的,天真无邪的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不过我很快就打消了我的想法,天真无邪?

  如果真的天真无邪,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和我相遇了吧?

  我自嘲一笑,确实。这世界上真正能称得上天真无邪的女孩子,除了我的女朋友水灰,应该就没有其他人了吧?

  这么想着,方才我的犹豫不决瞬间碎成粉末,我必须得买到去天堂的门票,水灰现在,一定是望眼欲穿地等着我吧?一想到水灰的笑容,甜甜的像六月的蜜桃,我的心就更加坚定了。

  “怎么称呼?”我一边推小店的门一边问那个姑娘。

  “叫我阿肆好了。”姑娘依旧是大大的笑。

  “方韬。”

  说完我们已经站在小店中央。墨绿色的墙壁配红木的桌椅,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花香,是我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买完票以后,我一定要问问老板,是什么花有这么奇异的香气。

  水灰最喜欢的就是花。

  “来客人啦。”店主从柜台后面支起身子,我才发现不是老板,而是老板娘。

  这店主是个女人。准确来说,是个美丽的女人。红唇黑发,大朵碎花的裙子,正在抽着一支烟。她微微挑起眉毛,眼波流转到柜台外:“来客人了。”  她站起身来,吐出个漂亮的烟圈,悠悠地围绕着她的脸颊,穿过发梢和指间,最终消散在半空中,和水晶吊灯融为一体。

  朦胧暧昧的晕黄灯光好似蒙了一层雾水。

  她单手撑着柜台,整个人倚在酒架上,嫣然一笑:“欢迎光临2001号天堂门票贩卖处。

大千 || 2001号天堂门票贩卖处

  “全世界不是只投放了2000个贩卖处吗?”阿肆一边说着,一边就在小店正中央的卡座上坐了下来。我觉得现在站着很二很傻,我是顾客,顾客就是上帝,得拿出点上帝的腔调来。

  于是我在阿肆旁边坐下来,直接翘了个二郎腿。

  “没错。”老板娘打了个响指,将卷发向脑后一撩,“确实只有2000个,我这家小店是编外的。”

  “所以顾客不多。”她向我们投来询问的目光,“咖啡还是酒?”

  还没等我们说话,她就率先笑起来:“我想喝酒,权当你们也想喝酒了。”老板娘把四个酒杯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我愣神了:“怎么是四个杯子?”

  “问对了。”她用她那双含笑的眼睛看我,“因为,还有一个客人。”她直起腰,高跟鞋组成悦耳的韵律,“我这里平时实在是门可罗雀,突然来了三个客人,我倒有点受宠若惊了。”

  老板娘拉开门,向门口的客人:“欢迎光临2001号天堂门票贩卖处。

  我顺着她的背影放下我的视线,登时冷汗从我后背炸出来,我挪回目光,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然而我却喝不出什么味道。

  “你怎么了?”阿肆发觉了我的不对劲,担忧地看着我:“方韬,你还好吧?”

  “没事。可能……”我干涩地哽了哽喉咙,“可能这里面太闷了吧,看来得快点买完出去。”

  阿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门口的是个中年男人,啤酒肚鼓起来,穿价格不菲的西装和皮鞋,一副睥睨一切的派头。看样子不是个政客就是个大有成就的商人,满脸都写着精刮上算,百分百是办公室吃甲鱼一流。

  老板娘倒是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依旧笑眯眯地引着男人到我们的座位:“请坐。”

  男人坐下来的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突然交汇,我还没来得及撇过头去,我就发现男人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戒备和反常。他反而比较友好地同我和阿肆打了个招呼。我除了讪笑不知道我该有些其他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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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定。老板娘用手托着下巴,像一只午后晒太阳的狡黠的猫,我一瞬间误以为她是不是马上要伸个懒腰。待我回过神来,我发现她在说。

  “想必各位都很想快点买到去天堂的门票吧?”

  “那当然。”男人冷笑一声,“多少钱,你开价。”

  “诶,这是什么话?”老板娘笑得更肆意,“天堂可不是博物馆动物园,天堂里的人,要这些沾满臭味的东西干什么呢?”

  “拿你们的善行来换,天堂会计师会计算你们人生的价值,然后给你们门票。哦对了,有过抢劫强奸杀人放火前科的,没有计算价值的资格哦。”说完玩着她的红色指甲,睁大她漂亮的眼睛盯着我们。

  阿肆立刻反驳道:“那你这和那些市面上的贩卖处有什么区别?”

  我附和:“你的宣传单上可不是这么写的,你明明白白写着不论是谁在你这里都可以买到去天堂的门票。”我说急了从口袋里掏出宣传单再确认了一遍,对啊,的的确确是这么写的,临时反悔了不成?

  老板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急别急,我开个玩笑而已。言归正传,想要得到天堂的门票,只需要告诉我你们的故事,为什么没办法去其他贩卖处买票的,故事。”

  说完抿了口红酒,眼角眉梢尽是风情万种。

  中年男人的眼神警惕起来:“我怎么知道,你一定有门票?”

  老板娘站起身来,慢悠悠转到墙边,指着墙上那几张裱起来的照片:“这些都是在我这儿买过票的顾客。”“这位,放火烧死了自己出轨的妻子和她的情夫。”“这位,爆发病毒那年尸位素餐草菅人命发国难财。”“这位,亲手闷死了自己三个月大的有先天缺陷的孩子。”

  老板娘端端正正站在相框底下:“这些人都成功去了天堂,因为他们给我讲了他们的故事。”

  她又踱回来,举起酒杯和我们每个人碰了碰:“我有酒你们有故事,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你们马上要去天堂了,人世间的事情,有那么重要吗?”

  “我一向认为,通过善行来判定一个人能否去天堂,实在是圣母病发作,毫无意义。我只想听故事。”

  老板娘坐下来,又一撩头发,空气里扫过一阵异香。她大红色的指甲轻轻刮过阿肆干净漂亮的脸庞:“小姑娘,我想先听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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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肆沉默了十几秒,眨眨她水灵灵的眼睛,皎洁的脸蛋透出干净明朗的气息。

  “我杀了我父母。”她微笑着。

  “我从小就被认为是天才。”阿肆依旧腼腆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贝壳一般好看。“我比其他小孩识字、会算术题、弹钢琴、学芭蕾舞都要早。十岁那年我就在化学生物上表现出极大的天赋,父母于是决定让我学医。我比同龄人更早考进大学,更早看透这个世界的莫名其妙。”

  “他们都那么幼稚,为了爱情为了亲情为了友情可以去死,实在荒唐极了。”

  老板娘充满疼惜地望着阿肆:“没人懂你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吧?”阿肆挑挑眉毛:“并不,我只是觉得他们幼稚无聊极了,他们不懂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愚昧可耻。”

  “我不需要这样的人来懂我。”阿肆说到这里,整体的面部表情还十分平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我们都没有插话,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后来有一天,我动了解剖活体的念头。为了我的一个实验。正好我对我父母的愚昧厌烦已久,我就把他们当作了我的试验品。”

  阿肆摊摊手:“就这样而已。”话音刚落她吐吐舌头,喝了一口酒,她显然没怎么喝过酒,方才讲述杀人时毫无波澜的面部表情,这时候有了些微的松动。

  老板娘道:“就这些吗?”阿肆道:“就这些。”

  “你的故事很精彩。”老板娘指指中年男人,“到你了哦。”

  男人满不在乎地一笑:“就是因为一个女人。”接着仰头作沉思状:“谁能想到,被我玩过的女人那么多,我最后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红颜祸水果然不假,死了也要把我拖下水。”

  老板娘很是感兴趣的模样:“看来您的故事很有说头呢。”

  男人啧了两下嘴:“还得从我那个老婆说起。她是我妈安排人介绍的,长得一般身材一般还贼唠叨,过了四十岁就已经和老太婆没什么区别,有时候她烦起来,我真恨不得她去死掉。”

  “啧啧啧。”老板娘摇头道,“遇到这样的女人,您受苦了。”

  “所以嘛。”中年男人接过话茬,“所以我就出去包情人,但都是些一般货色,长相漂亮,缺少那么点韵味。”

  “不过我发现,我们公司有个小职员,就长得漂亮,又有韵味。我约她去酒店,我本以为她答应去酒店就是愿意被我包养了,谁知道她直接抓伤了我的手,我一气之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掐晕了,我自己去卫生间清洗伤口。”

  男人说到这里,突然沉默几秒:“我本来以为只是晕了的,没想到是死了,我把她掐死了。我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她已经没气了。”

  “这时候一个蒙着面的人冲上来,我问他是谁,他什么都没讲。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觉到一把刀刺进我的肚子,还在我的肠子之间转了好几转,把我的五脏六腑刺得稀烂。我疼得头皮发麻。等我再有意识。”

  “我已经死了。”中年男人说到这里,停顿了。

  然而这几个人里面只有阿肆稍显出惊讶的神色,不过她很快平复下来,仿佛起了波痕的水面,又随即安静如常。

  老板娘见状道:“这位,是亡者。”

  “也只有亡者才需要开门迎接,因为他们找不到贩卖处在哪里。”

  这时候停顿下来的男人,我看到他的拳头渐渐握紧,简直把浑身上下的力量向拳心聚拢,关节发白青筋暴起。

  我听见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仇恨全部倾注在他的话语里:“这个人,杀了我的这个人,如果让我碰见他,我诅咒他,永远永远,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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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老板娘忽然笑起来,“别这么上纲上线的,您马上要去天堂了,人世间的生与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不过地狱……”阿肆打断她,“地狱是什么样子的呢?”

  老板娘摸摸阿肆的长发:“怎么,小妹妹,你很向往吗?”

  “好奇罢了。”

  “我听说过。”我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八大地狱,游增地狱,极寒地狱,孤独地狱。八大地狱又称为阿鼻地狱无间地狱。”

  “那是最痛苦的存在。”

  阿肆问我:“那是怎样的痛苦呢?”

  “刀山火海,剥皮抽筋吧。”

  老板娘听完轻轻鼓掌:“看来,你还有些了解?”

  阿肆追问她:“你既然能售卖天堂的门票,你肯定知道天堂和地狱到底长什么样子吧?”

  “也许哦。”老板娘还是保持着那个迷死人的笑容。

  “不说也罢。”中年男人胸有成竹道,“反正我马上就能去天堂了。”

  “不过,没有作恶没有善行的愚昧庸众,也能够进天堂吗?”阿肆有些不平。

  “能。天堂接受平庸,但不接受罪恶。”老板娘话锋一转,指向我:“到你了。”

  我平静开口:“那天我女朋友告诉我,她的上司约她谈工作,实际上可能是想潜规则她。我说你先去,有事打电话给我,我一定立刻赶到。后来我接到她的电话,她慌张挂断。我赶到那个酒店,站在门口的时候,头晕沉沉的,像做了个很久远的模糊的梦。”

  “我看门没关上,走进去发现女朋友昏死在床上,脖子上有掐痕,已经死了。”

  她的上司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我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杀了他。

  中年男人听到这里,已经浑身开始颤抖。

  “你的,你的女朋友,叫什么?”

  “水灰。”我说。

  “我杀了你!”中年男人猛地跳起来,“我杀了你,下地狱吧!”扑上来要掐我的脖子,奈何我是人他是鬼,他的手像虚无的影子直接穿过我的脖颈,他对我造不成任何伤害。

  “到此为止各位。”老板娘做了个“停”的手势,转身打开柜子,“都是要去天堂的人了,何必纠结这些琐事,生不生死不死的,都不是去天堂的人要考虑的。”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台古旧的照相机,看样子很上了些年头,眯着眼睛对焦我们:“为了庆祝各位马上要去天堂了,我们来拍个照留念。”

  咔擦。闪光灯刹那间亮如白昼,我的眼睛一阵刺痛不得不阖上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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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再睁开眼睛,我站在酒店房间门口。

  我的头晕沉沉的,像做了个久远的模糊的梦。半个小时前,水灰给我打电话,说了酒店的房间号,就慌张挂断。

  我用口罩蒙上面。房间门没关,我走进去。卫生间里有水声,我看见水灰躺在床上。长长的头发虚弱地垂在地面,她的眼睛半眯着,衬衫的扣子有些凌乱,露出的脖颈上,有红色的手指印。

  我走近,水灰的手缓慢而艰难地抬起来,拽住我的袖子:“方韬,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她的声音都沙哑了。

  我看着面庞洁净美好的水灰,感到一丝幻灭。我原以为能借水灰狠狠敲她上司一笔竹杠,但现在如果不让她的上司得逞,那我的计划岂不是全部泡汤?

  水灰还是拽着我的袖子,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如果水灰死了呢?如果水灰被她的上司直接掐死了呢?是不是可以用这一条人命,过上一辈子安稳无忧的快乐日子?

  可是——

  可是水灰没有死,水灰还活着,等着我救她走。

  我没有办法,我将水灰的手从我的袖子上掰下来,然后双手按上她的脖颈,狠狠地掐住。

  我知道水灰一定在睁大眼睛看我,但我没有看她的眼睛。

  不到一会儿,水灰就停止挣扎了。然而我听见卫生间开门的声音,我连忙躲到窗帘后。

  可是仿佛已经晚了,我杀死水灰的过程,也许已经被他看见了……

  我杀红了眼,再也没有多想,抓起桌上的水果刀,一把捅死了那个男人。

  我看着倒在血泊里的男人,以及死不瞑目的水灰,脑袋突然很疼很疼,我睁开眼睛,周围一片白昼的亮,而我面前只站着老板娘一个人。

  我想起来了什么,大声喊:“门票,我的门票呢?”

  老板娘摇摇头:“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你和那个阿肆一样,都不肯说真话,可是我给过你们重来一遍的机会了。”

  “她还是选择了仇恨,而你也还是选择了贪欲。

  “想来阿肆也是个可怜人,从小被父母冷暴力得不到一点关爱,她其实最缺爱了,她最害怕的是父母对她的冷言冷语。杀了父母是因为报复而不是想做什么实验。”

  “可是她不说真话。”老板娘拍拍我的脸,“你也是。”

  “天堂并非让你原谅罪恶,而是让你放下仇恨和贪欲。

  “救赎不了自己的人,是不配上天堂的。”老板娘逼视着我的眼睛:“真正的阿鼻地狱,才不会有谁想尽办法来折磨你,只是让你一遍一遍重复最痛苦最害怕的事情而已,并且永无止境。”

  老板娘一推我的肩膀:“我这就送你下地狱。”

  我不知道自己坠了多久,终点是那个酒店的房间。

  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发力掐死了水灰。并且一刀刺死了中年男人。我的动作不受意识的控制。

  一切归零一切重来。

  我掐死水灰,用刀刺出一地鲜血。

  我重复着这绝望无比的杀戮,日复一日,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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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编:胡鑫

  美编:张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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