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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伟:敦煌

  注:作品转载请联系作者本人

  原载原载《十月》

  艾伟:敦煌

  艾伟:敦煌

  艾伟,男。著有长篇小说《风和日丽》《爱人同志》《爱人有罪》《越野赛跑》《盛夏》《南方》,小说集《乡村电影》《水上的声音》《小姐们》《战俘》《整个宇宙在和我说话》等多种,

  另有《艾伟作品集》五卷。

  多部作品译成英、意、德、日、俄等文字出版。

  现为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

  艾伟:敦煌

  

光亮与阴影以及平衡感

  艾 伟

  谈自己的小说总归是一件困难的事,若要谈恐怕也是言不及义。一篇小说写成现在这个样子,有太多的偶然促成,一则新闻,一曲音乐,一次交谈,一部电影,一段旅行,某些生命的瞬间,都可能成为灵感的一部分。当作者进入写作时,生命是敞开的,而文本像一个生命容器,会吸收它想要的部分。当然我也不能否认其中一定有我长久以来的写作方向。一直以来,我对人的复杂性感兴趣,对情感的微妙和不可预测感兴趣。

  倒是可以说一下这段日子的读书心得。这段日子因为疫情基本不出门,就找了一些过去读过的旧书,《红与黑》《日瓦戈医生》《老人与海》等。我想起有一次和何言宏聊天,他谈起一个问题,他说,现在已经没有批评家做文学人物论了。好像真的是这样。小说发展到今天,大家似乎都不太重视人物的复杂性以及可阐释性。而在这些古典小说里,当人物在思考和行动时,这些大师写得好极了。比如《红与黑》,男女关系写得无比准确,既有一种日常生活中的好,同时写出了那种极致的时刻在心灵险处的好。

  关于“于连论”的文章大概数不胜数了,之所以有如此众多的阐释,恐怕和这个人物的复杂性有关。于连这个人物在人类价值的两极,是一个矛盾的产物:他是如此自私又是如此慷慨,如此自卑又是如此骄傲,如此胆怯又是如此勇敢,如此疯狂又是如此理智,他既是黑暗的同时又是光明的。在于连身上,司汤达对人类价值作了微妙的平衡。在处理人物的恶与黑暗方面,现代作家有的是办法,这当然和二十世纪以来的现代主义文学潮流有关。但是当我们回望古典文学时,十九世纪的作家没那么极端。

  司汤达在古典作家中算是比较异端的一个了,他有那个时代作家少见的现代主义影子,但我觉得他看待世界依旧是公允的。如果说于连这个人物的基调更多带着勃勃野性和旺盛的力比多,更多地带着人类黑暗的一面,那么小说中另一个人物德·雷纳尔夫人绝对是光明的存在,她是个善良的人,她对于连的爱是无私的,同时带着母性的光辉,她是小说中的阳光,带着人世间的温情和暖意。她的故事是小说最有魅力的一部分。德·雷纳尔夫人的存在使这部小说拥有人类的正面价值和力量,使整部小说中的光亮与阴影得以平衡。

  小说最重要之处是对人的想象。如何有效地打开人物内部,并建立可信的平衡感(其中蕴含有各种价值的混响),或许是构建小说和人物复杂性的方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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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人妻母的小项如玫瑰绽放,在异性热烈的注目中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陷入暗恋或婚外恋,又暗自掩埋,这大约是不少婚内女性都曾经历的事,然而走过此遭的小项却再也无法原路返回。这个故事,有关日常之海下的暗流涌动,更有关太多女性的不可名状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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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段日子,小项和周菲经常一起散步闲聊。小项是成都人,大学毕业来到永城,分配到了永城电视台,孤单一人住在集体宿舍里。周菲也刚从外地调入歌舞团,虽然有自己的房子,但丈夫和孩子暂时没有跟着一起过来。两人惺惺相惜,成了闺蜜。

  她们免不了谈男女之事。小项坦白,至今没谈过一次恋爱,单恋过几次,也只是一个人感动,连男人的手都没拉过。小项从少女时代开始就喜欢写日记,她把自己的那点小心思都写在日记里了。周菲说,她也是,结婚前没人追,倒是婚后,男人们好像突然在她身上发现了一个金矿,不时会发一些暧昧的信息给她。

  一次闲聊,周菲讲了她在上戏进修时的一段情感。男的是学表演的,很帅,每天来她的宿舍。宿舍住着四个女生,他为她而来,她们既羡慕又嫉妒,这让周菲感到满足。他们一起看了几次电影后很自然地在一起了。

  周菲还没说完,小项就生气了。小项认为周菲是个坏女人,一个有夫之妇怎么可以干这种事。小项抛下周菲,一个人沿着护城河怒气冲冲地离去,令周菲很尴尬。

  后来周菲对小项解释,她其实只想告诉小项,男人都差不多,以后小项会知道。周菲说,她和那位帅哥在一起时并不美好,帅哥自私得要命,这种男人以为同你好是对你的恩赐。小项还是不能认同周菲的行为,她说,我如果结了婚,不会和别的男人乱来。

  经人介绍,小项认识了陈波。第一次约会,小项问周菲,穿什么好?小项毕业不久,在打扮上没太费心思,平时穿着随便,还像大学生的样子。周菲带着小项逛街,选购了几件衣服。周菲说,衣服并不是流行就好,要适合自己才好。小项长得小巧玲珑,胸小,好在皮肤白皙。那天周菲替小项挑了一件吊带衫,下面配一条裙裤。周菲说,这样会使你显得修长。小项对着镜子看自己,第一次看到自己可以这么漂亮。

  那次约会,小项对陈波基本上是满意的。陈波是外科医生,看起来相当沉静,脸部瘦削,显得结实而精干。

  约会了几次之后,小项想带陈波来见周菲。周菲开玩笑说,你这相当于见家长啊,看来你认真了。小项说,我吃不准才让你看。

  是在一个茶馆见的面。小项和陈波先到,一会儿,周菲从茶馆门口走进来。室外的光线使周菲看起来面目模糊。小项和陈波站起来。陈波礼貌地和周菲握了个手。陈波握手十分有力。一双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只是陈波的手心冰凉,好像是个没有体温的人。这一点让周菲很吃惊。那天陈波是拘谨的、低调的,话不多,一直看着小项,目光幽深。基本上是小项在说,叽叽喳喳的,像栖息在电线杆上的小鸟,亢奋地和周菲说着最近的八卦,好像这会儿陈波不存在似的。中间,小项去了一趟洗手间,陈波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小项。周菲注意到,只要小项消失片刻,陈波就会不安。

  小项和陈波的关系算不上浪漫。经人介绍本身就是个平庸的开头,提前消解了浪漫这个词。有了开头,就意味着一个方向,走着走着,小项和陈波就走向了婚姻的殿堂。

  结婚前,小项是有疑虑的。作为结婚对象,外科医生陈波是理想的,他家境好,在西门街有一套现成的婚房。陈波在医界小有声望,收入不菲。陈波话虽不多,但很照顾小项,让小项有安全感。小项因此觉得在永城有了根基,好像她就此不再是漂泊的,而是可以根深叶茂生长的。心有不甘还是有一点的,小项和陈波在一起时,没有太多的激情,一切平淡如水。她谈不上爱陈波,对陈波的激情甚至比不上过去的单恋对象。她多么想有一次像模像样的恋爱,她不奢望如书中描述的那样,至少是可以让她全身心投入的。

  周菲对小项的想法不以为然。周菲觉得陈波挺好的。周菲母亲的直肠出了问题,生了个良性肿瘤。周菲是找陈波开的刀。周菲毫无缘由地信任双手冰冷的外科医生陈波。周菲凭直觉认定这双手做手术一定是冷静而精准的。母亲的手术做得堪称完美。在医院,陈波十分严肃,每次见到周菲都尽量笑一下,竟然有些腼腆。周菲去过陈波的办公室,物品各归其类,办公桌一尘不染。周菲对陈波因此很有好感。周菲对小项说,陈波那么在乎你,家境又体面,这样的老公哪儿找去,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周菲让小项别有的没的尽想些不靠谱的。

  那年深秋,小项和陈波结婚了。陈波的父母希望儿子找一个本地姑娘,有共同的地域背景,他们会更放心一些。不过既然儿子这么迷恋小项,他们也不排斥,只是私下担心,陈波这么迁就小项,会成为一个“妻管严”。这“病”医生治不好。陈波的母亲不无玩笑地对自己老头说。陈波的父亲多年来一直有怕老婆的名声,他不住点头,趁机呛道,这是家传。陈波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父亲在大学教授马列,母亲在研究所研究海洋生物,不过都退休了。除了金钱上的资助,他们懒得管儿子的家庭生活。小项有时候会觉得陈波父母对陈波态度过于超然,有些淡漠了。这也可能是陈波的个性造成的。平日里,陈波和人相处都有距离感。

  照陈波父母的想法,结婚这件事越简单越好,酒席也不用办。一个隆重的婚礼和婚后漫长的日常生活没有半毛钱关系。小项不同意,她希望有一个正式而隆重的婚礼。从少女时代开始,小项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瑰丽的梦,她在某一天会遇上一个白马王子,然后披上洁白的婚纱和王子结婚。在那个梦里,连结婚的仪式都是在教堂里办的。陈波支持小项的想法。不过去教堂是不合适的,他和小项都不是基督徒,梦想一下可以,真要在牧师的见证下结婚,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妥。同所有的婚礼一样,请亲朋好友饱餐一顿,其间让婚庆公司安排诸种礼仪,共同见证一对新人在婚礼进行曲中走入婚姻的殿堂。

  小项的母亲参加了婚礼。小项的母亲面容有些憔悴,不过和小项长得很像,年轻时应该是美人坯子。小项的母亲一脸愧疚,面对亲家公夫妇甚至有些卑微,好像小项高攀上了一户好人家。小项对母亲的低姿态颇为不满,她对母亲耳语,你没必要装得好像我嫁不出去似的。小项的母亲带来一只红色的小盒子。小项知道这只盒子是外婆给母亲的结婚礼物。外婆家从前开过珠宝行,不过到母亲出嫁时,典当得差不多了。总还是有些宝贝的,外婆把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都传给了母亲。现在,母亲又把这只盒子及盒子里的东西传给了小项。

  小项的父亲没来。婚后的某一天,小项对周菲说,在她十岁那年,父亲和母亲离了婚,各自组建了家庭。小项没有把自己结婚的消息告知父亲,她和母亲更亲一些。周菲有些吃惊,她和小项走得这么近,小项竟然从来没说起自己的家庭,周菲突然觉得小项身上有很多秘密。

  仪式中有一个父亲把女儿送到新郎手中的环节。陈波的父亲担当此任。陈波的父亲非常乐意,挽着小项的手臂,庄重得像一位真正的父亲。陈波的母亲语带讥讽说,老头子这辈子就想有个女儿,今晚他算是找到感觉了。

  婚礼那天,小项和陈波进入洞房时都累坏了。第二天他们醒来的时候已是十点。西门街很安静。阳光从窗帘缝隙中照射进来,照在地板上。从窗帘的缝隙望出去,看到西门街的两棵银杏树,树叶金黄,像一堆燃烧的金子,灼人双眼。母亲送的那只红色盒子放在梳妆台上,盒子表面镶嵌着由白色象牙拼接而成的月季花饰。母亲曾告诉过她,等她出嫁时,会把这只盒子以及盒子里的宝贝送给她。母亲嫁人后又生了个女儿,小项以为母亲不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母亲没有食言。小项是感动的,母亲对她比她预料的要好。小项看着那只盒子,在一众现代家具中显得相当醒目,好像这只盒子才是这个房间里真正的主角,把婚房照亮了,好像房间里因为有这只盒子,她和陈波就会百年好合。

  小项说,想看吗?里面的东西很值钱。陈波摇摇头。小项问,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小项从床上起来,走到梳妆台前,把盒子抱在怀里,回到床上。她打开盒子,一件件给陈波看,玉佩、蓝宝石、翡翠、珍珠以及一只雕饰繁复的拇指大小的金佛像等。小时候,母亲从来不让小项看里面的东西,小项很好奇,曾把盒子上的小铜锁砸了,偷偷看过。结果被母亲打了一顿。在小项悲伤地大哭一场后,母亲说,这些东西以后都是你的,是你的嫁妆。后来母亲找人修好了那把小铜锁。

  小项说,陈波,要是我们生个女儿,这盒子和里面的东西就做她的嫁妆。陈波显得有些激动,他把小项搂在怀里,亲小项的额头。小项突然生出对陈波的依恋,一种类似生死相依的感觉。这是小项第一次感到自己对陈波其实是有感情的。是的,陈波沉静干净,只是不太会说甜言蜜语罢了。

  小项再次起身,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几本日记本,放入红色盒子里。小项说,以后把日记也送给女儿,当她嫁妆。

  谈恋爱时,陈波知道小项喜欢记日记。陈波问小项,你的日记里都记着什么?小项说,你想看啊?看了不要吓着你啊。陈波说,有很多秘密吗?小项说,很多小心思吧。小项停了停,表情严肃地说,在你之前,我没让一个男人碰过,你想看你就看吧。陈波温和地笑,说,我不看。

  后来,这只盒子成了小项的一个特殊领地,陈波和她之间很自然形成一个默契,陈波不看小项盒子里的东西。

  一年后,陈波和小项有了女儿豆豆。

  小项原指望陈波的父母可以照顾一下豆豆。陈波说,怎么可能,我爸妈当年连我都不管,把我寄养在农村老家,我是乡下奶奶带大的。果然公公婆婆除了偶尔心血来潮来看看孙女,平时基本上不闻不问。公公婆婆在钱方面是大方的,说让他们请一个保姆,钱他们来出。带孩子实在太累了,请保姆这件事,小项动过心思,陈波反对。陈波说,医院里我面对的全是陌生人,可不想在家里再见到外人。小项知道陈波这样说只是个借口,他其实是不想女儿像他那样被外人养育。虽说奶奶也算不得外人,但寄养本身让他同父母之间有一种微妙的隔阂,不可言传,难以消除。陈波倒是很勤快,在小项哺乳期时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对豆豆也很疼爱,恨不得整天抱着她。女儿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陈波就开始讲故事给豆豆听。那些故事是陈波乡下奶奶讲给他听的,土得掉渣,却蛮有民间智慧的,女儿没有反应,小项经常听得花枝乱颤,弄得陈波很不好意思,特地去书店买了一摞童书来讲。

  小项的观念不知不觉有些改变……【选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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