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应松:青麂

  注:作品转载请联系作者本人

  原载原载《上海文学》

  陈应松:青麂

  陈应松:青麂

  陈应松:青麂

  陈应松,男,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

  出版有长篇小说《森林沉默》《还魂记》《猎人峰》《到天边收割》等。

  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等100余部,《陈应松文集》40卷,

  《陈应松神农架系列小说选》3卷。

  小说曾获鲁迅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大奖、

  《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小说奖,

  全国环境文学奖、上海中长篇小说大奖、《人民文学》奖、

  《十月》文学奖、梁斌文学奖、《北京文学》奖等。

  2015年被湖北省政府授予“湖北文化名家”称号。

  作品翻译成英、法、俄、西班牙、波兰、罗马尼亚、日、韩等文字到国外。

  中篇小说曾8年进入中国小说学会的“中国小说排行榜”。

  现为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一级作家。

  陈应松:青麂

  某山民在高人处寻得偏方:用黑狗的狗鞭治疗儿子的尿床毛病。可全村只有村主任家有一条黑狗,且相传能够驯服黑狗的只有青麂。于是围绕着黑狗和青麂,一场悲喜剧即将上演

  

  

青    麂

  

陈应松

  早晨,姚捡财父子从降龙坪出发,去镇上找瞎子老刘弄药。大嘴乌鸦叫了两天,姚捡财在田里捡了一只死煤山雀扒了皮,绷了挂在屋场晒衣的一棵枯树上,乌鸦就不敢来了。

  天气晴爽得直吼,云彩像用排笔刷出来的。噪鹛好听的叫声就像收音机,娇滑娇嫩。野板栗花开满树,好像溪水暴涨,风细细地从林子里吹来,天气暖了,风都知情入理,迟到的春天,像个成熟的大妮子。往前走,山坳里的雾气一路跟随着他们,路边全是紫色的醉鱼草花和红色的映山红,还从草丛和灌丛中滚出野百合的香味。但儿子姚人杰身上挥之不去的尿臊味也强行钻入了鼻扇,在清香的空气里格外噎人。“这娃子就像在尿桶里泡过的一样。”这样想时,姚捡财内心会不好受。

  娃子聪明,但就是尿床,让人受不了。已经读初一了,还是这样。姚人杰跟他爷爷睡,爷爷也睡得死,只要半夜不叫醒他,必定水淹三军开轮船下汉口。睡到半夜,杜鹃“豌豆八哥,豌豆八哥——”的叫声就传来了。杜鹃就是布谷鸟,是四声杜鹃。这声音在寂静的春夜里格外清晰悠长,一声一顿,声声相连,也进入了姚人杰的梦中。可他迷糊听到的是“豌豆八哥,爹爹烧火,婆婆炒菜,炒出尿来,好吃好吃,拿个碗来……”姚人杰端着个大碗,去盛锅里的豌豆——神农架把蚕豆叫豌豆,碗里接到的却是自己舒畅撒出的一泡尿。爷爷的腿一热,一动弹,孙子就醒了,从梦里蹿出梦外,可他还依然在床上舒服地尿着哩,屁股底下全湿了。

  四月的夜里,高山上依然寒冷如冬。起床来一看,一片汪洋大海,冒着热气,像床上有个温泉。姚人杰就将棉裤塞进被窝,垫在尿迹上,人就睡在棉裤上,睡得被子水汽蒸腾,就是要让自己身子的热量将尿迹捂干。早晨起来,希望爷爷有老年痴呆症,忘掉夜里发生的事,穿着基本干了的棉裤去上学。

  老师和同学们都会嘲笑他,好在他学习成绩超好,全班第一。特别不知在哪儿弄到了一本破烂的《史丰收速算法》,几下琢磨鼓捣,把这算术神器给弄通了,在课堂上表演数学加减乘除开平方、有理数、负数,秒种就来,把乡村老师唬得一愣一愣的,说姚人杰,你小子是在哪儿学的?姚人杰说是自学的。老师很久以前听说过这东西,是跟当时流行的红茶菌和鸡血疗法一样的亢奋邪术,听说很难,可这山里的娃子竟然将它弄懂了。“你是个数学天才喔。”然后有天放学时给他说:“你这身上的尿臊气可得让你爹给治治。”

  他爹和他爷爷用了神农架的各种草药,怎么吃,隔三岔五的还是一泡尿在床。

  话说天晴腿轻,不到中午就走到了镇上。瞎老刘在东街头的吊脚楼,有陡坡和乱石。吊脚楼虽然老了,还吊着几个某某荞酒的广告红灯笼,在春风中醉生梦死地摇晃。瞎老刘像个独角兽坐在他的台阶上,等着算命抽签的人来,双脚并拢,不吃不喝,抱着竹竿和签筒;签筒上用油漆写着:抽签、掐时、看相、测命。他又没有眼睛,拿什么给人看相?

  听到姚捡财跟他打招呼,再听到姚捡财让一个小娃子叫他刘爹,就知道全镇上传遍的史丰收速算法奇才、降龙坪的姚人杰驾到。姚人杰歪着头看这个瞎子,秃了头,耳朵超薄,刀片一样的,腮上全是褶子,眼睛像被人捅了两个大窟洞,就那么闭着,像一只老鼠在那里想心思。

  可姚人杰虽然尿床,脸是红扑扑的,尿罐盖子头,两个旋,头发闪闪发光,后颈上有两条硬筋,一看就聪明透顶。

  “捡财呀,你娃子人杰是人中之杰,他算命我可不敢收钱,那是折寿的事。”瞎老刘把竹竿放到一旁,瞎着眼睛就拉过姚人杰又是摸手又是摸额又是摸耳,一阵乱摸之后,他还说:

  “前几天打雷,有人看到青龙潭一条龙吐着水往降龙坪飞去了,降龙坪要出大人物了,姚人杰即是。”

  姚捡财连忙说:“刘爹过奖,刘爹过奖,这娃子就是个撒尿宝,唉!”

  “圣人降世,都有不齿之事在前。王阳明五岁尚不能言,后来不成了大家么?上天让你成大器,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撒泡尿在床上,有什么了不起的。”

  姚捡财说:“您会疑难杂症,今天是专门来求您的,我这娃子咋个治?”说完便将降龙坪有名的熏猪蹄送到瞎老刘的手上。瞎老刘一摸便知是好东西,说:“不必,不必。这撒尿的事,打只公黑狗,下它两颗卵蛋,与淫羊霍一起煮了喝汤。再不济将狗鞭晒干磨成粉给他吞吃以作巩固。”

  姚捡财听了,有点为难:“愣是黑狗么,别的公狗不行?”

  “不行,黑狗为补肾之王。”拉过去姚捡财,凑在他耳边低声说,“我刚摸了下人杰身子,天生肾虚,一条黑公狗,抵一百条其他的狗,听我的。再者,这娃子与你相克,犯煞,要安太岁。这个不怕,我教你回去,准备三杯水、四样水果、五样菜,安在神农老祖像前,然后我给你念一念……”

  刘瞎子就念了诸如“保佑衰气灾尽去、化险为夷、身体安康、万事如意”的咒语,说是一起想办法。

  姚捡财与儿子回去,立即准备了三杯水、四样水果、五样菜,安在神农老祖像前,按照瞎老刘教的咒语念了几十遍,要儿子磕了几个响头,之后就寻思着在哪儿弄条公黑狗来为娃子治病。

  姚捡财在周围的坡垴沟壑中转了一圈,就村主任司徒家有一条黑狗。【选读结束】

  陈应松:青麂

  

《青麂》余言

  陈应松

  在庚子大疫之中产生的这个小说,应当有更丰富的感慨,但只是触景生情,联想旁逸。事实上,我前年写《白狐》之时,就突然想下一个写《青麂》,那时候离庚子年的病毒灾难还有一段距离。以我在神农架听到的大量动物故事,青麂算多的,这种有夜视眼夜行的草食动物,我在长篇小说《猎人峰》中有写到它,它就是毛冠鹿,不过写得很简单,但到了《青麂》这儿就有点复杂了。

  姚家小孩子尿床,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要打一只黑狗来补肾。问题是这只黑狗是村主任家的,要打黑狗不能让叫。在山里都知道,只有青麂叫,狗就不敢叫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虽然蹊跷,事实如此,大自然总是神秘难解的,而青麂传说为山神爷的坐骑。为了治小孩的尿床,姚家只好先去逮青麂来封村里的狗口。逮了两只青麂,一只自杀,一只被活活给折磨死了。所谓折磨,就是要让它惨叫,以堵狗吠,再捉村主任的黑狗。等去捉狗,狗呢?却不见了。这两个人内心好失败,恼羞成怒,反正半夜黑灯瞎火,无人看见,就在村主任家门口往大门上、往酱盆里滋尿。两个山民哪里知道有一种叫监控的东西,毫无躲避监控的经验,就这样,他们无赖般的恶心丑行给拍到了,在村民大会上曝了光,平时的美男子,监控中的丑陋人。这两个山民羞愧得无地自容,拘留之后在回来的路上,其中一个觉得再无脸见人,跳入天坑自杀了断,也应验了青麂叫会死人的老辈子传闻。但那只黑狗究竟被谁吃掉了?最后是姚家尿床的孩子,发现是村里老实巴交的农民杨老哨偷吃了这只黑狗。许多的没想到成就了这个小说。

  青麂的夜视眼,也就相当于村主任门口悄悄安装的摄像头,晚上也能盯住你。现代科技进入深山老林时,是福是祸谁也不知。可以产生喜剧,也会产生悲剧。也许这是一个特例吧。人前像人,人后像鬼、像畜生。人都有两面性,监控拍出了人性的另一面。也说明,在现代科技疯狂发展的今天,人的隐私越来越少,在深山老林也躲不掉那双看着你的青麂一样的夜视眼,这不知是庆幸呢还是悲哀,我的想法大约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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