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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条大赛(第13季)丨李苇凡:两棵树

头条大赛(第13季)丨李苇凡:两棵树
2022年01月24日 11:44 新浪网 作者 上游新闻看点

  两棵树

  李苇凡

  最近去了趟思居村的花木基地,看上一棵黄桷兰,准备移栽到沙鱼镇我老家院子里。价钱很快谈好了,然而老板建议我现在不要移栽,他说,像黄桷兰这种常绿树种,冬天移栽,不易成活。我钦佩老板的坦诚,欣然答应,春天再来。

  一直喜欢这种植物,枝扩叶茂,花香馥郁。更主要的是,我有一个心结:因为改建旧屋,长在墙边的一棵黄桷兰被我砍掉了。那棵树高十多米,亭亭如盖,年年都要开花。虽十分不忍,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那是我亲手植下的一棵树。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沙鱼镇的小学教书,习惯在逢集的日子里,去街上逛一趟。那天,我看见街头蹲着一个老汉在卖树苗,他卖的既不是桃树、李树,也不是柑橘、梨树、枇杷和樱桃,而是一株桂花树,一株黄桷兰。对,只有两棵树。很显然,老汉的生意无人问津。

  既不会结果,又不能成材,种它有何用?大家如果知道我想要花三十块钱买这两棵树,估计都要笑死了,那时我工资也就两三百元吧。但我实在想买下来,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只是喜欢吗?在那个年代,用十分之一的收入来成全一件喜欢的事得鼓足多大的勇气呀。

  我想还是算了,我住六楼,没地方种啊,拿去种在老家院子吧,又怕家父训斥。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以安心种粮食为正务,哪有闲心种植花木?

  我在街上转了一圈,不觉又回到那个地方。卖树苗的老汉仍以那种姿势蹲在地上,仿佛从未移动过位置,他嘴里叼着烟管,不时吧上一口,可那支烟卷仿佛没有燃烧过,仍是先前的长度。

  我蹲下来,再次审视这两棵树苗。我一手拈着黄桷兰,一手拈着桂花树,从根看到梢,又从梢看到根,真是爱不释手。两棵树大小相当,小指粗细;高度相仿,不过半米。黄桷兰茎干挺拔,因为幼小,还没来得及分叉,叶子主要聚集在顶端,一片一片,楚楚可怜。桂花树有三个分枝,大体能够确定日后的树形。我甚至在脑子里想象着把它们种在院子里花开满树的样子,那一定很美。

  “买下吧。只几年就会开花的。”老汉终于开口了。

  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把两棵树拿回老家栽种,父亲倒没说什么,但我自己心里有愧,想着必须要远离庄稼地和菜地,不能去触他的底线。

  我把黄桷兰种在厨房墙边的空地上,那儿泥土非常肥沃。在以后的日子里,像得到鼓励似的,黄桷兰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后来竟然长到十多米高,那么枝繁叶茂,意气风发,不难看出它有跃上蓝天自由飞翔之志。这棵树长在这儿,也给母亲提供了许多方便,她把一些经常使用的东西挂在树丫上,筲箕啦,围裙啦,擦手的毛巾啦,甚至还挂过臭熏熏的猪大肠,这棵树也从来没有抱怨过有什么不得体。多年以后,我才发现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棵树离房子太近了。由于树干越来越粗壮,后来几乎要挡住厨房的门,母亲抱起柴禾只能侧身进去。更大的危险在于,树太高,枝叶太密,一旦风吹雪压,枝梢断裂,必定会砸毁房子,后果不堪设想。这就为砍伐它埋下了伏笔。都是我的错!当时我那么年轻,哪里预计得到事物的发展会超出人的控制呢。人生经验有时是用时间累积起来的,那可是我第一次种树啊。

  这棵树是村子里最高也是最香的树。每当黄桷兰开花的时节,村里的人们都要来观赏,当初嘲笑过我的人,也不例外。母亲搭起梯子,摘下一些花骨朵,分给树下仰望的妇女和孩子们,孩子们喜欢,大人也喜欢。有的用线把花串起来挂在脖子上;有的别在衣襟上;有的挂在窗子上,还有人晒干了来泡茶喝,这样,整个村子都能闻到花香了。那时我祖母还在,她常常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仰面去看那高高的黄桷兰,有时候俯身拾起一片花瓣,拿到鼻子下面闻一闻。你能想得到吗,八十多岁的老人,也这么喜欢花。她过世之后,黄桷兰并没停止开花,开花,也可以是寄托哀思的一种方式。

  因为黄桷兰的花瓣是米白色的,跟我祖母的发色非常相似。那些花一边开,一边落,有些落在屋瓦上,有些落在阳沟里,更多的花瓣落在水泥地坝上,父亲把它们扫起来,高高地堆在一起,堆成一个花冢。

  而桂花树呢,我把它种在围栏外的空地上。和黄桷兰比起来,这棵树要低调得多,也要幸运得多。它生长极慢,二十多年了,才三米高。每长高一寸,都像要聚集起极大的力量,那么艰难,却又那么从容。对于成长,它有自己的时间表;对于生命的意义,它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这棵桂花树树冠浑圆,就像一个放大了尺寸的地球仪。黄桷兰开花的时间,和桂花是错开了的,前者四五月间,后者八九月间。桂花开放的时候,我站在窗子里,就像站在外太空遥望地球表面升起点点灯火,那细密而琐碎的繁花覆盖了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北半球还是南半球,无论是重庆还是纽约。

  父亲找来一根长竹竿,一头拴在黄桷兰的树干上,另一头搭在桂花树的丫杈上,供母亲晾晒衣物。自此,两棵树才算真正取得了联系。夜深人静时,它们会不会通过这根竹竿进行交流呢?它们有各自对生活的理解,有这么多年来可望而不可即的苦衷,甚至可能会谈到二十多年前的那场交易、那个蹲在地上抽叶子烟的老汉(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讨价还价的年轻人。

  但是现在,两棵树中的一棵已经不在了,那么另一棵会不会感到悲伤?

  我相信植物也有表达的需求,一棵树纪念另一棵树的最好方式就是努力开花,用更多、更浓的花香去填补黄桷兰所留下的空白。桂花树所兼任的这个工作可能要持续到明年春天,直到我在院子的某个角落种下另一株黄桷兰。

  (作者单位:合川区杨柳街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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