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浩然 朱耘
在去往江西上饶汉腾工厂的路上，一块块醒目的“汉腾大道”公路指示牌映入眼帘。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当年汉腾汽车成立之后，这条道就改成了“汉腾大道”，上饶市政府给予了很大支持。不仅如此，购买汉腾汽车还可以获得免费停车位。作为上饶本地的汽车厂商，汉腾在当地的知名度和认可度很高。
这条被命名为“汉腾大道”的公路见证了汉腾汽车曾经的辉煌。
“当年汉腾汽车刚刚推出时，在上饶地区十分火爆，订单不断，不仅如此，当时在一期工厂的门口，两边排队都是大板车拉着汉腾汽车。”出租车司机向记者描述了当年汉腾的火热程度。
而当《商学院》记者来到位于江西上饶开发区的汉腾一期工厂时，却已经不再有当年的热闹。不仅如此，汉腾汽车二期工厂的门口已经换成了“长城汽车”的牌子。
此前，汉腾汽车被曝销量下降、拖欠员工工资、停产停工等消息，如今，二期工厂更名换姓，汉腾汽车缘何一步步走到今天？是否会盘活一期工厂，还是等待被收购？目前汉腾汽车内部员工的人数和工作状态是怎样的？对此，《商学院》记者向汉腾汽车发送了采访函，截至记者发稿，对方未予回复。
变卖工厂，更名换姓
7月21日，当记者来到江西省上饶市开发区的汉腾汽车二期工厂时，门口不再是汉腾汽车，已经更名为“长城汽车”。这也让同行的出租车司机感到惊讶。
汉腾汽车二期工厂门口，摄影：张浩然
长城汽车方面向《商学院》记者表示：只是收了一个工厂，是当地政府整合资源，对于该采访没有最新的信息了。
在二期工厂门口，记者从一位刚结束工作的设备供应商口中了解到，这牌子是前几天刚换的。
“现在长城汽车是在做设备的验收，看汉腾的设备有没有什么问题，再做交接，如果有问题跟政府汇总。长城的人已经过来一个月了，什么时候验收完，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会列一个资产清单。目前还没有定下来汉腾的债务是由政府直接承担还是由长城负责。”该设备供应商表示。
“现在汉腾汽车所有的资产都归上饶政府所有，汉腾已经没有自己的东西了，二期工厂剩余的汉腾汽车都要报废，大概有一二百辆车，也挺可惜的。目前汉腾的员工都在一期，大概还有二三百人。”对二期工厂被收购可否有可能盘活一期工厂，该设备供应商表示，“盘不活了，一期工厂也有可能被收购，目前有几家在谈。”
“汉腾欠我们好几百万欠款，等交接完以后，会把欠款给我们。汉腾二期工厂现在有四大工艺，分别是冲压、焊装、涂装、组装，未来长城会不会增加电池芯组装等工艺还不知道。长城应该发展很好，是比较务实的企业。”该设备供应商坦言。
汽车行业知名评论员凌然表示，长城汽车发展很快很好，产品销量在市场上占据强势地位，汉腾二期厂房被收购也属于正常现象。
在一期工厂，尽管整个厂区很大，但是并没有听到机器作业的声音。工厂外围，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张贴在整个办公楼顶端写着“五年决战三千亿，挺进全国四十强”的横幅。
汉腾汽车一期工厂，摄影：张浩然
“汉腾汽车二期工厂建设好以后就没有车再生产了，我们也感觉可惜。”上述出租车司机感叹。
汉腾如今的境况也早有迹可循。从2020年汉腾停产停工后，汉腾汽车的疲态与日俱增。
当记者来到位于北京的一家汉腾汽车4S店，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在正门门口上方写着“汉腾汽车北京唯一授权经销商”，院内已经杂草丛生，门口玻璃上还贴着已经泛黄的“汉腾X5”海报，一位住在这里的保安说这里现在是保安队，早已不是汉腾汽车了。汉腾汽车4S店是否有了新的地址？记者在周围走访，一位汽车销售市场门口的门卫表示：“只有这一家店，如果没有了那就是没有了。”
此外，记者拨通了位于广东省中山市的一家汉腾汽车4S店的电话，店员表示汉腾汽车从去年疫情之后已经不供应车了，自己会负责一些汉腾汽车售后的对接，其他销售人员可以卖其他品牌的车，因为没有办法。对于自身的收入肯定会有影响，但是对于具体是什么原因造成汉腾汽车不能继续供应车则表示不清楚。
同样一家位于山东枣庄的汉腾汽车4S店，对方表示现在该店已经是奇瑞4S店了，今年3月开业的，从年前开始已经不卖汉腾的车了。
二期工厂被收，4S店没有车供应，汉腾汽车继停产停工后依然没有走出困境。
销量下滑，产能过剩
汉腾汽车成立于2013年11月，是一家生产传统动力汽车与新能源汽车的整车制造企业，同时是上饶市经开区引进的六大整车生产企业之一。具体车型包括SUV和MPV等，在继一期工厂之后又建设了二期工厂。启信宝显示，汉腾在当地总投资137亿元，建有两大基地，其中，一期总投资37亿元，年产能15万辆；二期总投资100亿元，年产能20万辆。在资金、设备、政府的的助力下，汉腾汽车缘何经历了7年多的发展仍然走向卖掉工厂的局面？
汉腾汽车全部车型
《商学院》记者根据车主之家数据绘制
汉腾汽车在2018年迎来了自己的销量巅峰，年销量达到55186辆，主力车型汉腾X5在级别中排名93，汉腾X7在级别中排名95，2019年排名跌至百名之后，分别为107名和130名。汉腾汽车主力车型汉腾X5定价为6.98万-10.58万元，汉腾X7定价为7.98-12.38万元，上饶司机直言汉腾汽车的价格不高，裸车就8万元左右，而且有免费的停车位，当年个人销量订单很高，如果汉腾一开始就生产轿车，当地的出租车都可能会用汉腾汽车。
2018年汉腾X5及汉腾X7销量数据，图源：车主之家
数据显示，汉腾汽车的销量以汉腾X5和汉腾X7为主，从销量折线图可以看出，汉腾汽车2018年以后的销量开始下跌，2020年的销量与2019年相比更是断崖式下滑。作为汉腾汽车的主力车型，截止到2021年07月份，汉腾X5最新月销量为18辆，2021年累计销量为217辆，汉腾V7最新月销量为40辆，2021年累计销量为439辆。
销量的下降与汉腾汽车质量及售后服务不无关系，根据车质网数据统计，自2017年3月至2021年7月，汉腾汽车的质量投诉高达200条，车主投诉包括转向系统异常、发动机异响、变速箱异响等问题。在车质网近期的车主投诉回复中，汉腾汽车也并未及时处理相关质量问题。
图源：车质网
对于售后问题，凌然表示，汉腾此时已经无心恋战，公司整体运转不好的情况下，售后服务也会更差，企业在青黄不接的情况下无心管理售后服务。
汽车租赁行业的业内观察人士李军利认为，新能源车现在利用媒体、公关的优势能把一些质量问题覆盖，是因为销量少自己的售后还能够解决，如果一个月销量达到10万辆，新能源车企没有经销商网络，全国的售后服务都是问题。现在的新能源车企普遍用网络直营的方式，出问题用网络和营销手段解决，如果销量达到了传统车企的规模后，没有相应的售后服务就处理不了了。
除了销量下滑以及产品质量问题，2020年，汉腾汽车被曝拖欠员工工资。受全球疫情和汽车产业下行影响，汉腾汽车销量大幅下滑，企业面临拖欠员工工资、生产陷入停滞等问题。一名已经从汉腾汽车离职的员工对《商学院》记者表示，拖欠工资问题已经解决，后来都发放了。
但是，据企查查资料，该企业当前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企业，法定代表人王根党因关联企业失信被限制高消费，曾经因未按时履行法律义务被法院强制执行。
汽车行业专家孙少军认为，汉腾汽车之所以走到今天源于“没技术、没人才、没资金”。能在上饶地区受欢迎，是因为生产基地就在上饶，属于自产自销。在谈及汉腾汽车之所以能够获得当地政府的支持时，李军利同样表示，每个地方政府之所以重视汽车企业，是因为汽车上下游产业链非常长，可以带动当地很多发展，特别是就业方面。
“汉腾汽车营销做得不错，但是产品力不足。20万的产能意味着月销过万，至少有一款车型是同级别的核心竞争车型，但有关数据显示，2020年达到20万销量的是雷克萨斯、上汽通用凯迪拉克、东风悦达起亚、长安福特等品牌，而汉腾汽车并没有达到这样的销量水平，汉腾的产能在规划上只是一个目标，实际上并不能完成，但是却用20万产能来做宣传。”孙少军坦言。
孙少军进一步指出，2014年左右，自主品牌的SUV大热，很多地方车企都把方向转向了SUV。但是时间很快，产品多了就开始竞争，缺乏技术、人才和资金的很多地方车企还是被淘汰了。这些车企纠纷很高的原因不是车容易坏，而是车很不好修。原因在于有些企业造车技术不佳，问题解决不了，有些车企只想捞一笔钱，不想解决问题。所以很快这些地方车企就凉了。汉腾汽车也属于SUV竞争那一拨遗留的问题。汉腾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时代过去了，它没改变，走向没落很正常。
对于汉腾汽车走到今天的原因，凌然表示，一方面，汉腾汽车本身的社会认可度不高，没有明确的细分市场，产品少、车型少，导致其溢价能力不足，这是制约其做大做强的主要因素。只有少数几款车在市场上形不成气候和规模，纵然在一个阶段能被市场认可、消费者喜欢，但是难以做大做强，所以不能起到带动作用。另一方面，集团或相关企业整体的资金供给力、技术供给力、营销各方面等的市场平衡度不够，使得汉腾在研发投入上心有余力不足。整体技术跟不上，溢价空间窄。过去在市场好的情况下，能通过销量自给自足，但是当车市受到影响，消费者有比较选择时，汉腾产品就面临着被淘汰的现状。
对于汉腾的现状，凌然表示，汉腾从核心战略、企业的制造模式上出现了问题，后续的投入就不可能解决，因为汽车是烧钱的行业，少则几亿多则几十亿、上百亿，如果企业总是达不到收支平衡、产生效益，往往越造车越被动，资金链越来越紧张，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汉腾在当地总投资137亿元，建有两大基地，其中，一期工厂年产能15万辆，二期年产能20万辆，汉腾汽车的年产能总量为35万辆。对于这一产能数据，凌然认为，汉腾汽车的产能规划没有根据自己的实际出发，没有考虑发展的步骤和竞争的复杂性。如同很多企业的年销量目标定得很高，实际上由于市场的作用力和竞争的作用力往往都达不到这种预期。
“由于国内车企正处在转型期，也存在重新洗牌的现象，车企不转型就要下马。尽管汉腾汽车拥有自己的厂房和设备，但是汽车企业需要综合制造能力，硬件强仅仅是一方面，还需要更多的软件、人财物的结合，需要整体投入、整体转型、技术升级的过程，转型的时效性也很重要，在资金、战略决策、企业整体规划和发展远景上都受到制约的话，汉腾这样的中型企业不可能迎来改变自己制造不利、硬件有余、软件不足的现象。”凌然表示。
汉腾前途几何？
汉腾汽车由众泰汽车所属铁牛集团在江西上饶投资成立。铁牛集团有限公司始建于1992年，创始人、董事长是应建仁。主要业务包括汽车整车制造销售、汽车关键零部件、新能源汽车、电子电器、房地产开发及投资经营等。公开资料显示，铁牛集团位于浙江金华永康市，是当地知名的企业。集团成员企业主要包括铁牛集团有限公司、浙江省永康市模具加工中心有限公司、浙江铁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黄山金马股份有限公司、重庆铁鸿机械有限责任公司、景德镇金属冲压件公司、合肥汽车焊接公司、浙江金大门业有限公司、永康市铁牛机电有限公司、永康铁牛工贸有限公司、上海铁牛高科技有限公司等，还拥有两家上市公司，分别是铜峰电子和众泰汽车。
2013年11月18日，蓝途汽车成立，其幕后出资人为铁牛集团；2015年7月9日，蓝途全资入股汉腾汽车，目前蓝途汽车持有汉腾汽车61.62%的股权。
汉腾和众泰都是铁牛集团在运作，众泰的母公司铁牛集团在推动众泰上市之后，大范围进行多品牌战术。铁牛旗下参与投资的汽车先后有众泰、君马、汉腾、汉龙等品牌。而当众泰汽车深陷破产倒闭风险，上饶的汉腾汽车也曝出欠薪、暴雷、停产等新闻，上饶当地司机也表示在当地都说汉腾今天的局面与众泰破产有关。
如今，“铁牛系”的汽车企业几乎全部倒闭，或者走在没落的路上，二期工厂已经被长城收购，4S店没有车辆供应，销量断崖式下滑，同样作为铁牛旗下参与投资的汉腾汽车，会步众泰的老路吗？还有没有复产的可能？
对于汉腾汽车的前景，凌然认为，客观讲还要等待和观望，因为任何企业都有生存的可能性和自救的能力，现实中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大有人在。要看汉腾汽车如何看待自己和市场，如果企业通过社会融资、政府补贴、自救等方式有可能迎来新的机会，如果保持现状肯定会倒闭。
汉腾汽车的发展也是新能源车企激烈市场竞争下的一个缩影，其发展及落寞的过程，一定程度上也给当下的新能源车企以警示。
李军利认为，汽车这个行业是需要积淀的，不是有钱就可以，企业的一款车从立项到试生产阶段，标准流程是五年时间，传统车企研发一款全新的车从平台到车的资金需要150亿元到200亿元。新能源车企没有技术积累，没有足够的资金，靠炒概念融资，如果能走下去就存活，否则就会被淘汰。此外，传统车企的第一批车是不上市的，由员工内部消化，而汉腾的车没有正式的商品化生产，基本上全都推向市场，因为新能源车企不会考虑这个问题，它们需要资金。
新能源车企的发展如火如荼，然而并不是每个“游戏玩家”都能吃到这块蛋糕。激烈的市场竞争环境下，已有不少车企在“PPT造车”之后被消费者和市场淘汰，比如前途、博郡、奇点、赛麟等已被市场淘汰。
凌然表示，这是因为新能源车企的入局门槛低。很多后入局的车企没有积累足够扎实的造车能力，匆匆忙忙融资造车，导致地基没有打好。新能源制造谁更看重基础，优势就会逐渐显现出来。往往一些车企都是做表面文章，融到几十个亿资金就要造车，因为企业有三个重要因素推动其整体发展，即产品技术、企业战略目标、企业自身能力，如果新能源企业不考虑这些问题只能自食其果。
凌然同样认为，汉腾汽车的发展应该使人们重新认识汽车制造的规律，不能仅靠一个方面或少数几个方面，而是要看综合能力，任何一个成功企业或者品牌都是综合发展的结果。走在前面的企业要注重企业整体战略、注重完整化投入、重视市场、消费者反馈、产品质量问题等，不可偏废。落后的企业更需要重视资金、技术、人财力投入的完整性，这样才能解决问题，否则无助于把产品推得更高、把企业建设得更好，无助于长期稳定的可持续发展。
“自从2016年以后新势力企业开始大量充斥中国汽车制造业，国内发展新能源不拘一格，经营好的企业能够把牢资金，将资金真正用到汽车制造实践上，比如理想、小鹏、蔚来等，一旦品牌被认可了，融资就轻而易举，股东方也越来越齐心协力。对于那些品牌定位没有那么精准的企业，发展有可能忽左忽右，技术供给不足，资金链发生严重波动，如拜腾、奇点、赛麟等。企业的产品能力、技术能力、综合战略是企业汽车制造的三驾马车，任何一个好的企业都是均衡发展的结果。”凌然坦言。
新能源车企的发展竞争激烈，自身的产品力尤为重要，正如此前盖世汽车研究院分析师张志文在接受《商学院》记者采访时所言，一家企业最终要以产品说话，而不是以愿景和所谓的一些核心技术。产品要找到相对应的细分市场，形成自己差异化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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