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广州日报
“她太拼了，太好强了。”李明凯回忆女儿李莎时说道。
2020年5月9日，华南理工大学研究生李莎，在返回广西龙胜各族自治县龙胜小学支教的途中，因车祸不幸罹难，年仅21岁。
李莎
从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到
大家学习和敬仰的支教英雄
李莎的家乡人讲述了
李莎平凡又不平常的成长故事
李莎与父母在华工校园合影
从四川巴中市驱车1小时至平昌县，再行驶37公里的盘山公路，一路颠簸，记者终于到达李莎的家乡邱家镇。一路所见，除了山，还是山，云彩披在山坡上，深谷间溪水流淌。
李莎的故乡邱家镇在大巴山深处。
邱家镇的三岔路口坐落着刚装修过的凯悦宾馆，李莎父亲李明凯做宾馆生意，一家人也住在里面。这是前年李明凯从深圳回来后，拆掉原来的老房子建的。“你看，我们的生活才刚有起色，但女儿就出事了，又碰上疫情，生意一直没好好做。”
李莎去世后，李明凯收集女儿的遗物，无意间发现了她手写的人生规划——“16岁，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17～22岁，考研；24岁，我们结婚吧；28岁，做一档综艺节目；32岁，孝敬父母，一起旅游，吃遍中国美食……50岁，做慈善；64岁，终老，捐献器官。”
“我亲爱的女儿，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得如此短暂啊！”李明凯一度哽咽，但女儿崇高的人生理想又让他由衷感慨。
忆爱女
父亲李明凯：
她太拼，太好强了！
李莎父亲李明凯接受记者采访
李莎刻苦拼搏的性格，和军人出身的李明凯的培养有很大关系。“李莎在性格上几乎是我的化身。她太拼了，太好强了。”李明凯说。
李莎父亲李明凯
“知识改变命运”“农民家庭的孩子，不读书就没有出路”，这是李明凯对女儿说得最多的话，他要让女儿坚信读书的重要性。李明凯1992年当兵，退伍回家乡后，战友们有的南下创业，有的去了北京。李明凯则留在家乡结婚生子，做建材生意。
将一双儿女培养成才是李明凯和妻子最大的愿望，他不断教导女儿、儿子要拼搏，李莎由此从小就养成了男孩子一样的性格。“拼”“知耻而后勇”，成了李莎人生前进的不竭动力。
李莎母亲胡大容
母亲胡大容对李莎有一些愧疚。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让女儿太“独立”了。由于自己总是和丈夫一同出去跑车赚钱，李莎很多时候得又当姐姐又当妈妈，“她总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小学的时候，自己上下学，后来是帮我们照顾弟弟，弟弟的学习也是她负责，如果弟弟考差了，都会是她来教育弟弟。高三的时候，她们学校要搬去新校区，学生们都是家长租房子在附近陪读，我却让她自己去租房子、签合同、搬书搬桌子，那么多东西，她全部自己一个人完成了……”李莎母亲说。
李莎母亲胡大容接受记者采访
“李莎的拼搏精神真是不得了啊。”父亲李明凯说，“读高中时，她的重点班是实行末位淘汰制的，200位以后就要去普通班。摸底考试，她考了188位。我就对女儿说，‘女儿啊，200位就是末位，你考了188位，你可不能给我丢脸哦，你要知道你的差距在哪里’。”李莎听了这句话就开始发奋苦读，到了高二成绩稳定在全年级的前50名，高三上半学期成绩到了前五名，最终在高考时考了全区的文科第一名。
李莎考入华工后，学院组织迎新晚会，让学生们做晚会策划，李莎的表现不佳，她也有点茫然。一次电话里，她对父亲说：“爸爸，这个学校的学生都是精英，我和同学聊天，我说我来自四川巴中平昌县，没人知道这个地方，我说我是四川达州高级中学毕业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学校，其他3个四川同学都是成都的重点高中毕业的。”
李明凯听到女儿这么说，就对她讲：“女儿，你要记住爸爸一句话，‘英雄不问出处’，你要保持你迎接高考时的心态和不服输的精神，既然你知道自己跟人有差距，就要尽快地融入到同学当中去，向别人学习。”
在李莎的人生规划表里，她曾提及到自己想去出国留学的心愿。关于出国这件事，李莎也曾跟父母提过，并称会靠自己的努力去养活自己。尽管胡大容支持她，但李明凯却担心女儿去国外受委屈，硬是不同意，“为这事儿，莎儿哭过好几次。其实当父母的，哪会不支持女儿呢，只是怕她受苦受累而已。如果她真要出去，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会送她出去啊。”但是李莎的韧性却超过了她的想象。为了练习好英语，李莎不仅参加了各类英语比赛，就连日常和朋友视频打电话，两人都会用英语交流。在李莎去世的几天前，李莎曾报名参加的全国英语口语比赛成绩结果出炉，李莎获得了全国前100强，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原本她可以继续去比赛的。
她在支教时像准备高考一样拼
胡大容过去总会对李莎说：“山里面的孩子要自己去努力，付出更多心血才能走出去，知识才能改变命运”，于是大三时李莎作出一个决定：毕业后要报名参加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之后，经过层层选拔,李莎成为华南理工大学第七届研究生支教团成员。
支教之前，李莎曾打电话询问父母的意见，她这样告诉妈妈：“我们要去广西支教了。虽然那里可能条件不好，但你们教给我的坚韧，我一辈子都用不完。我是从大巴山走出来的，就想去那边看看，也给那里的孩子们传递正能量。”胡大容和过去一样鼓励女儿，就去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吧。
到达支教学校的第一天，李莎也曾第一次在父母面前流露出“撒娇”的意味，她打电话告诉妈妈，宿舍很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胡大容便告诉她：“脏的话打扫就没事了，你自己要学会独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要努力去克服困难。”
于是，所有的困难，之后李莎都一个人一一克服了：宿舍里没有空调，只有风扇，李莎会告诉胡大容“不会很热，还好”；需要担任两个班级的班主任助理，同时还兼任学校的宣传工作，在给胡大容打电话时，李莎也会说“不累，还好”；山里留守的苦孩子多，李莎有时去家访时口袋里只有30块，也会留在门缝里给学生，在和父母交谈时，她也会说“不苦，还好”……
去支教前，李莎曾对父亲说：“爸爸，我这次去没有多少待遇哦。”李明凯向记者回忆说：“我说钱不要紧，不够爸爸给你补贴。我觉得，她参加西部计划项目很光荣，国家援建西部，扶贫就要先扶教。”
李莎教支教的孩子唱歌
出乎李明凯意料的是，女儿在支教时像她当年准备高考时一样拼。“每次和我打电话时，她都说那里样样都好。我哪里知道，她会做这么多事情，并且是自愿去做这么多事：带两个班的课，还是不同学科的；兼他们班主任的助理；又兼行政办公室的工作。我看女儿的日记里面，对她每天的时间安排——‘今天收获了什么，1、2、3；今天本职工作计划，1、2、3；今天研支团工作计划1、2、3；个人私事1、2、3……’她活得真的太苦太累了。”
和支教的孩子在一起
5月9日凌晨1时，李莎发了最后一条朋友圈，写道“守得乌云见明月”，又发了一个OK的表情，李明凯说，他本来想给她打个电话，但因为已经是凌晨1点了，就没有打扰。李莎去世后，当他翻开女儿的手机时，发现她早上6时多又开始剪辑志愿者的视频，中间最多只休息了5个多小时。
李莎在龙胜小学开学时在门口测体温
李明凯最自责的是，他没有了解女儿真实的生活与工作状况。“我本来可以跟她分担压力，开导她，她就不会这么拼命、自律、要强地做事情，我最起码会说，你缓一缓。她给男朋友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5月9日下午2时18分，说她最迟2时30分一定要赶回学校。她太要强了，一个会议，稍微迟到一会儿又能怎么样？”
5月9日，李莎去世的消息传到家人耳中，所有人都失声痛哭。李莎的母亲胡大容伤心欲绝：“她从小就想去支教，去帮助和她一样的山区贫困学生。在她的人生规划书上，提到50岁时要去做慈善；60岁的时候要写遗嘱；64岁的时候捐献器官。她最想做一档综艺节目，还想去丹麦，但是现在，这些都无法实现了。”
李莎（右一）儿时与妈妈和弟弟合影。
忆长姊
弟弟李旗：也想去支教
给姐姐一些安慰
李莎弟弟李旗
李莎的弟弟李旗在武汉一所大学读大一，今年因为疫情，一直没有返校。出事后，弟弟李旗把李莎的朋友圈翻了又翻，把和姐姐的聊天记录看了又看。
“她有一天突然要我的自拍照，我不知道她想干嘛。后来才知道，她原来用我的那张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祝我生日快乐。”李旗强含泪水说，“我每年生日，她都记得，会给我准备惊喜，可是她的生日，我却总是不记得。”
李莎弟弟李旗接受记者采访
李旗一直把李莎视为自己的依靠。小时候，父母在外忙生计，年幼的李旗在家向李莎嚷嚷着要爸爸妈妈，李莎会抱着他，哄着他，告诉他“听话，姐姐陪着你，爸爸妈妈马上回来了。”
姐弟俩上的平昌县邱家小学就在李莎家屋后，姐弟俩时常走小路去学校。李旗带着记者去走了走。一路上，他聊起两个人的小学时代。李旗身体单薄，小时候被男孩子欺负，他都跑去找姐姐。“她性格特别要强，有些男孩子气，所以就会帮我去找那些男孩子‘算账’。”
李莎弟弟带记者走他们上学的小路
李莎一直和李旗亲密无间，“我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她，她有什么事儿也会告诉我。”
李旗刚上大学时，不懂得如何和同学相处，李莎便教他如何与人沟通；和爸爸闹矛盾了，李旗觉得心里委屈，李莎也会分头开导弟弟和爸爸；李莎喜欢吃樱桃，李旗和妈妈从外婆家摘了新鲜的樱桃，第一时间拍下照片“诱惑”她；疫情期间，李莎让李旗帮她拍摄视频为抗疫人员加油，听着四川方言，两个人都笑了场……如今，重新翻看和姐姐的那些对话和视频，李旗还是会一个人傻笑，“我总感觉她还没有走，我们还是可以像过去一样，偶尔会联系，偶尔会见面。”
李旗说，和很多同龄人一样，李莎喜欢看综艺节目，在她的人生规划里，28岁时，她要录制一档综艺节目。李莎发给李旗的最后一段话，是关于综艺节目《吐槽大会》的，之后的聊天记录，都是微信通话，但“对方无应答”。
“我是听爸妈说姐姐出车祸了。一开始以为只是小问题，就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后来爸妈接到警方电话准备赶去广西，要我留在家里照顾爷爷奶奶，看到他们的反应，我才感觉情况好像不太对。”李旗低头说，“我一直在给她打电话，一直在打，直到表哥告诉我警方已经确认（姐姐）死亡的前一分钟，还在打电话。”
李旗哽咽着说：“她从来不跟我们说她在那边支教的情况，每次问她，她总是说‘好’，生活和环境都不错，我们以为她很轻松，谁知道，实际上她需要做很多事情。”
李莎走后，李旗花了很长时间去习惯没有姐姐的日子。他开始感受到姐姐过去所承担的责任，看着伤心的父母以及爷爷奶奶，李旗常常白天陪伴他们，晚上一个人再翻翻姐姐的朋友圈。
想念经常会变成梦境。李旗说，他做了好多个关于李莎的稀奇古怪的梦，比如梦到自己期末考，李莎帮他考试打小抄，“她把试卷写了一遍，然后把答案发给我了。每一个梦境都非常真实，可醒来后，却又是空落落的。”
“我想着，如果有机会，自己也想去做支教，因为这是她没有完成的事业，也希望我做这些能够让她得到一些安慰。”李旗说。
忆小妹
表哥王翔冬：
她从小读书非常勤奋
谈到李莎，王翔冬几乎全程抽泣着接受记者的采访。他是李莎二姑的长子，比李莎年长3岁，毕业于厦门大学土木工程系，在校期间担任过院学生会的副主席。对表妹，王翔冬倾力相授，几乎所有重要的决定，李莎也都会与王翔冬商量。
王翔冬读小学时，爸爸出去打工，他暂住在李莎家。“那时，我的学习成绩很好。说实话，我表妹不算特别聪明，但非常勤奋，那时我就能感到，她一直把我当作榜样。我辅导她写作业，把她不会的题给她讲，她非常好学，从小我们的关系就很好，再后来，我回达州读书，她一直留在平昌县。”
李莎家乡的中学
中考后，李莎到达州高级中学读书，时常去二姑家，表兄妹之间也有了更多的交流。“她高中时第一次来我们家时，我和她详聊了很久，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你要知道学习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真的觉得，知识是可以改变命运的，我们要用自己的所学，改变自己的命运，有可能的话，也要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我觉得这句话，李莎是听进去了。”王翔冬说，他平时很关心表妹的学习，“她有时会跟我讲自己压力比较大，以前在镇上读书，学习成绩很好，到达州之后，就觉得很多人的成绩比她好。我对她说，你不用跟别人比，你只要相信你自己就行。后来，听说她考了达州市通川区的文科第一名，我非常高兴，她还问了我一些选学校和选专业的问题。我毕竟是过来人，给了她很多建议。”
王翔冬一直鼓励李莎早点入党，她16岁就进大学了，虽然大一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但因为年龄太小没能如愿：“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鼓励她向党组织靠拢，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就发生意外了。”
“她现在已经比我优秀很多了。我以前有时候会和她讨论，未来是做主持人还是去当记者，会不会在电视上见到她，但是……但是……”王翔冬泣不成声了。
李莎的刻苦认真，也给很多老师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小学班主任刘辉鹏告诉记者：“在我的印象中，她很懂事，学习非常优秀，字写得相当工整。”
李莎读初中时的班主任苏小平则说：“李莎在初中时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前五，她数学不是特别好，但英语、语文特别擅长。我们当时就说，她未来读文科绝对是一颗好苗子。”
如今，刘辉鹏将李莎的事迹做成了相关的PPT，让学校的每个少先队员都对她进行学习，“我们用课堂大环境向小学生宣传，宣传她的事迹，让新一代年轻人都向李莎学习，将她的奉献精神传承下去。”
青春由磨砺而出彩
人生因奋斗而升华
李莎
谢谢你
留下这份珍贵的
奋斗与奉献精神
一路走好！
文/图/视频：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武威、程依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