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梁春尽落香尘：刘心武妙解红楼》

　　    刘心武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白杏珏

　　    对刘心武来说，读《红楼梦》纯粹是一件“好玩儿”的事情。“在我的写作序列中，排第一位的是小说，第二位的是散文随笔，第三位是建筑评论，第四位才是对《红楼梦》和《金瓶梅》的解读。”在新书《画梁春尽落香尘》的活动现场，当主持人问及“如何走上《红楼梦》研究的道路”时，这位率性的老人直言：“我一直都是一个写小说的人，读《红楼梦》，主要也是为了研究小说的写法。”

　　    显然，刘心武不太在乎“红学家”的头衔。这种不在乎，恰恰是因为《红楼梦》已然融进了他的个人生活和创作生涯，而不能以“红学”一语概括。这部传世奇书，绝不仅是他的一个研究对象，而是照在他文学道路上的第一缕光芒。“最初阅读《红楼梦》，大约是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那天父母不在家，我从父亲枕头底下找到了一个民国时期版本的《红楼梦》，就悄悄看了起来。后来父母发现了我在看这本书，也没有责备我，就随我看了——他们也都是‘红迷’呀！”数年之后，已是少年的刘心武在书店里偶遇了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立即被这种“考据式”的释读吸引了。当他拿着这本书结账时，书店老板显露出惊讶之色——毕竟，十几岁的男孩买这么一本学术著作，那可真是不多见。

　　    “我后来有幸结识了周老，并在他的指导下进行《红楼梦》的研究。他当时还不知道，我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回忆起与周老的交往，刘心武感慨颇深。在《画梁春尽落香尘》中，收录了刘心武与周汝昌的数封往来书信，这些宝贵的书信承载着两位“红楼迷”亦师亦友的忘年情谊。据刘心武回忆，周老的视力不好，一眼为0，另一眼仅有0.1，写下来的字常常有核桃那么大，又常常是一个字叠在另一个字上面，最终是一个特殊的落款——“盲友”。可就是这些重叠不清的字迹，帮助刘心武拨开了笼罩在《红楼梦》之上的迷雾。“研究《红楼梦》有很多种方法，比如蔡元培就是索隐派。周老秉承的是胡适的考据派传统，他鼓励我参与探佚（红学的分支），我也就坚持了下来。”刘心武说。

　　    所谓“探佚”，就是以曹雪芹原著80回为蓝本，探索解读《红楼梦》的种种可能性。在刘心武看来，高鹗续写的《红楼梦》全然违背曹雪芹的原意，因此不能作为解读的参考资料。1990年，刘心武在《读书》上发表了第一篇读《红楼梦》的随笔《话说赵姨娘》，而其后的十年，他就探佚《红楼梦》发表了许多扎实的文章，关于秦可卿的独到见解更是开创了“秦学”一脉。《画梁春尽落香尘》正是收集了刘心武上世纪90年代的一批重要文章，记录了他研究《红楼梦》最初的轨迹。作为考据派传人，刘心武格外注重《红楼梦》的原型研究，搜集了大量历史资料，例如《账殿夜警》一文便是关于康熙立储、雍正篡位与曹家兴衰的翔实考证；作为一名小说家，刘心武更具备对语言的高度敏感，运用文本细读的方法挖掘潜在的线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在写作“阅红随笔”之余，刘心武更充分挥洒了小说家的才情，写出了三篇趣味盎然的“探佚小说”，顺应原著逻辑，用现代笔法为秦可卿、贾元春、妙玉书写了别样的结局。

　　    如今人们讨论网络文学时，常会论及所谓“同人小说”，即以影视文学作品中原有人物为主角，在原著基本框架上再创作的文学。刘心武所写的这几篇探佚小说，与其说是超前的“同人小说”，不如说是复苏了中国民间文学的传统——前有脱胎自《水浒传》的《金瓶梅》，后有让贾宝玉坐上潜水艇的《新石头记》，都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史上经典的“同人小说”。以文学再创作的形式来研究经典，尤其是像《红楼梦》这样“未完成”的名著，可以说是最好的传承。当然，这也成为刘心武后来续写《红楼梦》的基础。“不过，探佚小说跟续写不一样，发挥的东西更多一些。”刘心武说。

　　    上世纪90年代的深入研究，成为刘心武2005年在《百家讲坛》开讲的基础。“当时我是不愿意上节目的，我也不是专家，长得也没有很帅，不想在电视上抛头露面。”刘心武说，“可是编导组跟我说，这个节目收视率不行，要被‘末位淘汰’了。他们播了我之前的一个讲座，效果挺好，就希望我能专门给他们录节目。”于是，刘心武就抱着帮忙的心态登上了《百家讲坛》的舞台，不料就这么一讲，让他成了知名的“红学专家”。伴随着名声而来的，自然有不少争端，但刘心武对此并不介意。“阅读《红楼梦》是很有趣的，大家都有自己的看法。”刘心武笑着说，“其实关于《红楼梦》的争论古已有之，在清代笔记里有个记载，就说有两个秀才，因为争论薛宝钗、林黛玉谁更可爱，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说到底，《红楼梦》的“好玩”之处，不就在于这样千人千面的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