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青注治家格言

　　    李硕儒

　　    家有家风，国有国风，时代（社会）有世风。家风正，则家兴；国风正，则国强；世风正，则气象轩然、风姿优雅、万邦和畅。自人类创造婚姻，之后即繁衍为家，众多家庭组成了族群，众多族群组成了国家，众多国家组成了人类社会……因此，欲使人类社会健康昌达，就要从树人、齐家做起。其实《礼记·大学》中早有所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这就是后人所熟知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原本出处，由此可见儒家始祖孔子的远见卓识。两千多年来，中华民族基本以儒家文化作为立囯之宗旨，故而在此之后，凡修身、齐家、治国的著述大都以此为宗，再结合作者自身的经历、体悟，使其更丰富、更生动、更具说服力，明末清初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朱柏庐所著《朱子治家格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特殊的家庭境遇，使得朱柏庐孤高耿介、不事流俗，而其坚守民族气节辞官不做、孝母育弟倾心向学之心更为痛切，他在遗嘱中说“学问在性命，事业在忠孝”，足以表明朱子其人、其心、其志。虽然《朱子治家格言》只有短短几百字，但不少后人以此为纲，以上下古今之或先贤或君王或将相或樵夫村姑的故事传说为目，将格言讲得更形象、更透彻，以期传承经典、教化后人，这对弘扬中华文明、继承民族精神、醇化社会风尚、增强民族软实力，不啻是一件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好事。

　　    齐家非小事，可又必须从一件件小事做起，朱子深谙其道，所以其“格言”开篇即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初看好像有些啰唆絮叨，可要坚持天天如此、终生如此，就能成为一个勤奋好学、严谨整洁而富有修养的人。祖逖闻鸡起舞、章学诚勤能补拙、孔子废寝忘食，都是最生动、最有力的说明。

　　    接着是“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从字面上来讲，这句话不难理解，就是做人要节俭、戒浪费；纵观古今，典型事例不胜枚举。因苏东坡的诗词既有如“大江东去，浪淘尽”的磅礴气势，又有如“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凄美柔情，且在官场几经浮沉，再加上至今绵延不衰的“东坡肉”“东坡肘子”等佳馔，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他应该是一位洒脱豪放、不拘小节的大诗人，一位不计花销的美食家。可有谁知道，他在生活用度上相当节俭，令人难以想象！因为屡经贬谪，为了生计，他将一再降低的薪俸精打细算，把年俸分为十二份，每月用一份；每月那一份又分成三十小份，每日用一小份。为防遗失，他还把分好的钱装在口袋里挂到屋梁上，每日清晨取下一小份。取下钱后，他会仔细计划，先买急用品，能省则省，绝不超支，之后再将省下的钱装到一只竹筒里，以备急用。正是因为节俭度日，才使他度过了一次惨过一次的贬谪岁月。当然，他也有过平反昭雪又复腾达的时候，即使这时，他也自我规定，每餐只一饭一菜，如有来客，再加两菜；赴别人宴请时，他会预先约定，绝不铺张。一次，有位多年未见的老友请他吃饭，他一见满桌菜肴，便说每人两菜足够，其余撤下，否则就离席。老友只好命人撤去大半桌的美味佳肴，只留了四盘菜和一壶酒。苏东坡一生都教导家人要未雨绸缪，要自奉俭约，哪怕事业腾达、有钱有势，也需坚守自奉。看得出，这都是对儿孙的修身教育，也正因此，他的诗词才如此恢宏畅达，清醇超迈。他曾任吏部尚书、太守、通判、团练副使，官场颠簸多半生，却从未贪过一粒米、一丝棉，他的子孙也无一贪官。

　　    及至子孙成年，要择偶成家，家风清醇与否，为择偶标准中决定性的一项，无论是市井小民还是官宦之家，都要慎之又慎。朱子指出“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奴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联想到董卓因好色中了貂蝉的美人计、周幽王为讨褒姒一笑而误国、夫差因西施而败亡，可见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不可亲近，美丽妾媵环绕未必是好事，不要选貌美的人做仆人婢女，妻妾不需浓妆艳抹。而后朱子又说：“嫁女择佳婿，毋索重聘。娶媳求淑女，勿计厚奁。”其实朱子并不在意“厚奁”与“重聘”，他在意的是求“佳婿”与“淑女”。不由得想起黄帝择妻之语：“重美貌不重德者，非真美也；重德轻色者，才是真贤！”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以如此标准娶来的第四位妻室嫫母，虽然远不如前三位妻室娇美，但却是最贤德、最温柔、最能施教化的女人。嫫母教宫中女人制作衣冠、梳妆打扮，还教她们面对或盆中水或溪中水整理仪容的办法，她称此法为“鉴于水”。

　　    诸葛亮其实也是持此标准择妻以致拖成晚婚的。二十五岁时，他听说沔南一位名叫黄硕的女子扬言“非诸葛亮不嫁”，一打听，方知此女竟是道德文章冠绝一时的黄承彦之女。黄硕熟读经史、博学多才、贤淑得体，善持家、人纯良，只是身材壮硕，脸黑发黄，小名“阿丑”。但这并未使诸葛亮却步，他乔装简从、不报姓名地来到黄家门前，黄硕从他的风仪姿容已度出此人即诸葛亮，其父将诸葛亮迎入厅堂，诸葛亮旋即被院中花木、厅中书卷，特别是黄硕所绘的《曹大家宫苑授读图》深深陶醉，待黄硕亲自托盘奉茶而至，诸葛亮几乎没看她的身材和面容，只见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和大方的举止，两人遂一见钟情。婚后，无论生活和事业，黄硕都成了诸葛亮的贤内助，据说诸葛亮克敌制胜的不少妙计，都有黄硕的智慧和功劳。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带有原生家庭的文化烙印，这文化烙印起自家教家风，而家教家风又受家庭环境所染。故此，无论男女，择偶标准关乎整个家族的命运，这是朱子一再强调的初衷，也是树人、齐家的关键。

　　    此外，如孝亲祭祖、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谦恭尚义、温恤礼让、有恩要报、济人不图报、不妒人多责己、不恃势凌弱、戒奢靡不炫富、不嫌贫不慕富、倡刻苦勤读书……《朱子治家格言》对各方面的修养皆教而无遗。曾国藩的“教子五招”与之一脉相承：一、清晨即起，戒除怠惰；二、男子每天除读书、写字、写作外，还要洒扫庭除、养鱼、喂猪、种菜，曾国藩将其称为“书、蔬、鱼、猪、早、扫、考、宝的‘治家八事’”；三、务节俭，戒奢侈，包括用具、饭食、衣着皆有规定，每月生活所需银两“限一成数，另封称出。本月用毕，只准盈余，不准亏欠”。因为世家子弟欲成大器，就需“崇俭”；四、门第越高，越应谦虚待人，谨慎处事，切不可盛气凌人，仗势胡为；五、重读轻仕，“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如此，曾家得以奇才频出：长子曾纪泽诗、文、书、画俱佳，又自修英、法、俄三国语言，成为不辱使命的外交家；次子曾纪鸿受“雪国耻”之教影响，自少年起即钻研数学，他敏思锐进，创立新法，有《对数详解》、《圆率考真图解》等专著，是著名的数学家。曾国藩的孙子曾广钧是著名诗人，曾孙曾宝荪、曾约农皆为著名学者和教育家，其余后人也多为学者、教授和科学家。

　　    如今奢靡之风日甚，原因自然有很多，如价值观的偏颇、重物轻心之风的迷乱、知识爆炸反而不读书浅读书的心态浮泛……更重要的是家庭教育和树人、齐家意念的疏淡。当此，《朱子治家格言》带给人一种久违后的亲近，一种精神上的靠岸。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其中也有一些封建观念的偏颇，但只要稍加辨析，自会汲取其精华为我所用，从而受益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