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榭飞花

　　来源：《品读》2020年第1期

　　一场雨刚过，蘑菇疯长，第二天天刚亮，漫山遍野就已经铺满了人，采蘑菇的人貌似比蘑菇都多。

　　我和妻子也在那趋之若鹜的众人之中。临近中午，人群纷纷从山上往山下撤离，有零星的人却恰恰相反，迎着我们往山上去。这被无数人翻采过的山头，要想捡几个“漏网之鱼”还真是不太容易。

　　迎面来了一位白发老者，虽然拄着拐棍，但精神矍铄。他微笑着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就是来赶中午这一拨的。

　　很多人都选择了在早晨，熙熙攘攘地随着人群，殊不知，蘑菇的生长是很快的，早晨还是肉眼看不见的，中午就冒了头，所以，你就算是中午来，一样可以有所得。

　　他不争不抢，哼着歌儿，在他眼里，捡拾的不仅仅是蘑菇吧，应该还有一颗小小的欢喜的心。

　　还有一对小夫妻，领着刚会走路的胖嘟嘟的孩子，以玩儿为主。大概没采过蘑菇，进山许久，两手依旧空空。

　　看到我们采了这么多蘑菇，倒也很是羡慕，年轻的爸爸有些自嘲地说，我们和孩子来，能捡到一对儿蘑菇就算成功。

　　他给自己设定的目标低得离谱，所以，他离快乐最近。

　　不一会儿，就听到他在那边大声地喊，我们已经成功一半啦！他采到了一朵蘑菇，举在手里，向他的太太欢快地展示着。

　　他欢喜的心，在整个山里，都看得见，听得到，很多人的心，都在慢慢向它靠拢，包括我自己。

　　岳母是农村女人，身上免不了贴着精打细算的标签。她的二女儿是做教师的，母亲节的时候收到很多学生送的花，就拿出很大的一捧去送给岳母，岳母当即就训斥起来，这么不会过日子的败家孩子，这一大捧花够买多少颗大白菜啊！听说是别人送的，立马释怀了，急忙捧来一个花瓶，装满了水，把花一枝一枝放进去。看包装纸太漂亮，不舍得扔，就直接包在了花瓶外面。美滋滋地那么看着，仿佛把一整个春天请进了家里。

　　一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一颗小欢喜的心，只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多余的一分钱来给这份“奢侈”的小欢喜之心献上哪怕一枝花。

　　诗人痖弦对女儿说：爸爸一生的文学和人生都失败了。女儿说，失败才更像一首诗啊。一颗欢喜的心，在成功与失败之间，看到的不是功利的得失，只是诗句的抑扬顿挫。

　　《近世丛语》里有个很有趣的故事。有个樵夫，在山上砍柴时常去一座寺庙里歇脚。和尚很热情，总是以茶相待。有一天，樵夫问和尚，喝茶有什么好处。和尚说，喝茶有三大好处：一是可以消食，二是可以提神，三是可以寡欲。樵夫听了，说：“哎呀，这三大好处对我来说是三大坏处啊！我本来就是吃糠咽菜，肚子里没多少油水，喝茶还可消食，怪不得我在您这里越喝越饿呢！我早出晚归，每天都很辛苦，晚上美美地睡一觉真是舒服啊，而喝茶提神，让我睡不着，那可太痛苦了！至于寡欲，就更不好意思了！我是有老婆的。我虽然穷，但对老婆很亲热。如果我喝茶寡欲了，她会待不住的啊！”樵夫要求下次来时喝点井水就好。喝茶对于樵夫而言，实在是太不实惠了。

　　如此看来，只要内心欢喜，吃糠咽菜，喝着井水也是欢娱的。幸福的人总能从微小的日常中汲取到欢愉，在粗粝的人间寻觅到无可替代的爱，并能一念多年。就像林清玄说过的那样，如果心水是澄静的，那么就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清宵。

　　在山里，我总是会刻意把最小的蘑菇留下，留给下一波来采蘑菇的人。别小看那故意留下来的小小的蘑菇芽——那是这座山的希望。

　　这么说似乎有点托大，那就往小了说，那小小的蘑菇芽，是我留下来的小小的欢喜的心，等待有人与我一起去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