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写作练习课对你并不陌生。相反，你不仅熟悉，还上过数不清的写作练习课呢。在你读小学读初中高中那些年，都要听语文老师讲下一篇作文的具体要求，然后辛苦完成你的命题作文。接下来有老师的亲笔批改，还有课上的范文朗读，优秀的还会粘在墙上给大家看，等等，等等。

　　现在你想起来了，你和你的同学，都经历了写作练习，被动地坚持了很久。你可能会问我，做了那么多年写作练习，有的同学连一句比较完整的话都不会写，这是为什么呀？

　　这里的篇幅有限，所以我无法回答。可是这个问题让我想起，写作练习课有很多种，浅的很浅，深的很深，好比不同阶段的运动训练，有的教你爬，有的教你走，有的教你跑，有的教你跳跃，有的教你做出飞翔的姿态。近期我就读到一篇文字，讲一个有深度的写作练习，像是教人跳跃的那种。

　　这个练习的设计者是利什梅尔·比赫，美洲大陆的一位畅销书作家。他这个练习要解决的是词语与人物和背景的关系。

　　二

　　有位中国学者进入校园，给少年写作者讲了一堂非虚构文学写作课。非虚构写作与虚构写作并没有明显区别，有些方式谁都能用。他说到厄普代克的几部小说，主人公叫兔子，年轻时是个篮球明星，之后的人生不断逃跑又不断坠落。

　　“举兔子四部曲的例子，”这位学者说，“你看到的是兔子不停地从家中逃跑，每一次逃跑他沿路遭遇了什么事、看到了哪些风景，或者看到他在妻子和情人之间来回摇摆。但当你读完这部小说，你会恍然大悟作者想书写的主题：一个曾经有过一流经历的人，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二流生活。或者用小说中兔子本人的话来说，就是：一旦有过一流的经历，无论如何，你再去干二流的事情就不会有劲头了。”

　　作品中的人物，要有自己的语言方式，其中就包括词语。这一点谁都不会怀疑，但对此敏感、善用词语的写作者不多。作家阿切比用他写作中的例子解释说，如果身在非洲的一位首席大牧师对他的儿子说话，可能有两种方式：

　　其一，他说，世界就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在跳舞，如果你想好好看看它，那就不能老站在一个地方。我的灵魂告诉我，要知道那些不友好的人正在做的事情。

　　其二，他说，我派你到那些人中间去，作为我的代表。我有预感，有些人在若干年后，会后悔他们今天的表现。人要相机而动，否则就会被甩在后面。

　　两段话意思差不多，但第一段体现出地点（非洲常有“戴着面具的人在跳舞”）、传统（在非洲常听到“我的灵魂告诉我”这句话），还有其中的雄辩性，都合乎那位说话者的身份。第二段却与背景和人物不相符合，产生了脱节，激发的是读者脑海中完全不同的东西。

　　三

　　对此，利什梅尔·比赫设计的练习有两个，各自独立，又有关联。

　　我们先来看第一个：多用些时间来观察。

　　找一个公共场所，安静地坐下来。比如坐在有窗户的咖啡馆，可以看到外面发生的事，以及进出咖啡馆的人。拿个记事本，控制自己不要写完整的句子，只写单词、短语、意向、感觉、想法这些直接的反应。

　　尽情享受这种观察，并且要在内心体会你看到的一切。不要只观察人们在做什么，还要观察他们的周围有什么，包括对他们的动作和语言有辅助作用的各种声音和干扰，等等。

　　这里我想插一句，你不会忽略他们的面部神态、身体姿势、手的动作，也不会忽略他们口中吐出的词语。如果你要写下完整的句子，应该是他们交谈的语言。注意记下两三个人的，记了几十句以后停手，再看看句子，再对比一下，说话者喜欢使用的句式和词语，与他的神态、手势和肢体语言相符合吗，与咖啡馆的这个上午或下午的气氛相符合吗？到了你能听出他说出真相还是掩饰事实的程度，我要恭喜你，在倾听与观察上，你已经相当成功了。

　　你可要注意，虽然是在公共场合里，谈话往往不涉及个人深处的隐私，但你利用这段时间观察人物和环境背景，并偷听谈话，要确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不舒服。

　　比赫是媒体人士，因此，他把这种练习作为采访之前的热身，之后他会在访谈时运用这些观察技巧。

　　他说，通过这些练习，你不仅要学会倾听对方在说什么，还要注意他们的位置、说话的方式、挥动的手势等等。这能让你找到合适的词语，用来描述人物，包括他们的动作，动作发生的地点，动作与周围环境的关系。

　　四

　　再来看第二个练习：为人物设置特定的背景。

　　很多写作者找不到写作题材，尤其是以自己为主人公的非虚构文学作品。因为他们总认为个人生活不精彩，没什么可写的。之所以这样想，是由于他们仅仅考虑到生活中一些事情的真相，不会考虑到那个事件对个人的影响。

　　这个练习，要求你回忆起几个小时以前、几天以前、几周以前、几个月以前生活中的一个重要事件，你会惊讶地发现，许多事实际上都与那个重要事件有联系：事件发生前，每天的活动是如何进行的？那些活动与那个事件相互之间受到怎样的影响？所有的这一切怎样为那些重要时刻的到来积蓄力量，做好准备？

　　想一想，一个历史事件发生（或在你听说）之前，你在什么地方？你在做些什么？比如，人所共知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9·11”事件，那时的你在哪里？在做什么？还比如不为人熟知的事件，像2008年非洲一座金矿发生事故，一根坠落的钢柱切断了升降机电源，致使大约3200名矿工被困在井下约2200米深处。虽然离你很远，但那些人的生死困局引起了你怎样的情绪反应？

　　不要描写那些事件本身。

　　你要写你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听到那个消息以后被中断的事，以及这种中断对你和周围其他人有什么影响。

　　你要变换一下观察角度，用前面的第一个练习方法，多一些时间观察自己。对了，我愿意提醒你，善用观察别人的方法来观察自己，把自己看成正在咖啡馆里谈话的人，正在被另一个你观察，然后用适合你的词语，写出你自己的生活。

　　注意一点，不要夸张。别像格卢姆于1986年出版的小说《阿甘正传》那样完全虚构一个你。别像阿甘那样，把自己弄得轰轰烈烈，先后成为美式橄榄球明星、越战英雄、世界级乒乓球运动员、超级摔跤选手、国际象棋大师、百万富翁。他还曾经参与摇滚乐队用扭曲的步伐启发了猫王，被请去客串好莱坞电影与梦露对戏，还当了太空人，溅落到食人部落中生活，等等。

　　如果你去读《阿甘正传》，一定注意它的语言风格。要学习温斯顿怎样运用适应阿甘的词语和句法。比如阿甘说：

　　“妈妈说过，要往前走，就得先忘掉过去。我想，这就是跑的用意。”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会是什么味道。”

　　“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知道不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而后，做一个简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