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采访达闻西，在2017年12月，那会儿处子碟《达闻西》刚问世不久，旋律悦耳，立意深刻，但新乐队知名度未开，第二年春天的巡演，票房惨淡，我去的东莞站台下站着16个人，主唱猴子当时的神情淡定中难掩尴尬。

　　“我记得当时最惨的票房是3个还是4个，好像苏州还是哪里……”鼓手小盛记忆犹新，不过他并没参与那轮巡演。六年间，达闻西发布了专辑《人间姓名》、EP《废土集》，在《乐队的夏天》短暂亮相后大获乐迷喜爱，巡演、商演、音乐节就没怎么间断过。

　　达闻西，从左到右：贝斯手大鹏，主唱猴子，鼓手小盛，吉他手老黑

　　近年声名鹊起的乐队不少，达闻西发了首新歌《摇滚明星》，讽刺摇滚明星泛滥的时风，达闻西每个人对此理解各异。

　　“这几年所谓的摇滚明星越来越多，感觉市场对表面上的那些东西也挺买单，那些主体他们自己也挺满意，就这么一个现象总结吧。”猴子觉得摇滚明星在国内刻板化，“非常地无聊。”

　　贝斯手大鹏心中的摇滚明星指国外的摇滚前辈，也指年轻人标榜的精神符号。鼓手小盛称：“其实现在已经没有摇滚明星，明星挺多的，摇滚的没几个。”他觉得摇滚明星的时代已经结束，市场化不是坏事，小时候听的摇滚乐队，也是市场化推波助澜才到观众眼前，“只不过这个时代，也许没有那么多人真正地需要摇滚乐了。”

　　吉他手老黑把它看作调侃，“‘摇滚’和’明星’这两个词搭在一起就挺讽刺的。我的字典里边就没有’摇滚明星’这个词，特别在国内。国外可能是有，但是在中国我认为是没有这个词的。”

　　达闻西刚刚完成一轮名为“摇滚明星”的巡演，广州站演出调音前，乐队全员在广州太空间Livehouse的休息室接受麻乐音乐专访，只言片语揭开达闻西的蜕变。

　　采写：麻乐

　　现场摄影：1073-怪人

　　入口即化

　　“我们的歌是一个答案。”

　　摇滚乐队里，达闻西是十分注重旋律美感的那一个，他们不否认自己的音乐带着“入口即化”的特质，老黑说：“入口即化的东西就容易吸收嘛，一旦被吸收了，深层次的东西就容易被更多人理解。”

　　鼓手小盛赞成，“入口即化”是表，而内核有更深的思考，如果不顺耳，“能get到我们那些东西的人会更少，而且本身我们哥几个都挺喜欢好听的旋律，这些都不是坏事；我们不排斥任何风格，哪怕喜欢听死金黑金，只要在他的审美体系里觉得好听，我觉得都OK。”

　　《美丽新世界》《我要让你心碎》《瑶瑶》是典型的悦耳代表，《都不是真的美》《所有答案汇成了雨》《肥胖治愈中心》《马老师》《十月将至》等又满足听众在旋律上的更高审美诉求，无论你是怎样的听众，只要喜欢旋律，总会在达闻西的曲库里找到一首对自己胃口的歌。

　　悦耳的旋律，离不开词曲主脑猴子平日的积累和苛刻的创作标准，“因为从小听流行歌长大的，然后摇滚乐，各种风格都听，东西是好还是不好，自己其实心里很清楚，看这个东西能不能过自己这一关……创作是很快乐的，它不需要什么反思，只需要快速地判断，因为你心里对音乐的那种美感、标准是固定在那儿的。”

　　达闻西是一支有批判精神的乐队，成名之前，主唱猴子曾在微博开辟一个“闻西观点”的栏目，针砭时弊无所不谈。多年下来，歌里唱过的议题是否会变成老生常谈？

　　“并不存在所谓的老生常谈。”猴子语气坚定，“因为所有的艺术作品，也都没有离开爱情、友情、爱与自由……是探讨不完的。”年纪越长，阅历越丰富，猴子自感内心对真正关心的问题反倒越发敏感，而非钝化。

　　达闻西的歌里埋藏深意，但每个听众理解各有不同，小盛说这要看缘分，他们只在乎把想说的说了，至于听众接受几成，与乐队无关，“毕竟我们也不是班主任对不对？我们的歌发出去了，它一并不是一次考试，它是一个答案，所以我们不需要别人再提交答案给我们了。”

　　猴子把控词曲创作，达闻西其他成员是否也对歌的含义高度共鸣？还是说身为乐手，专注精湛的演奏就好？

　　鼓手小盛认为，以过硬的演奏配合创作核心去完成歌曲的呈现，这是乐队成员的首要任务。而猴子写词时，也三不五时发到小群里给大家过目，多年磨合，大家已达成默契，在遣词表意上任由猴子发挥。

　　接下来达闻西的音乐会回归吉他、贝斯、鼓的三大件配置，猴子坦陈：“《人间姓名》那一张合成器玩得有点累，有点玩不动。”乐队想剥离花哨的点缀，甚至要在下一张把Program的部分丢掉，不借用太多外力辅助，在舞台上用三大件简单直接地表达。

　　支线任务

　　“像被揍了一顿。”

　　2020年《乐队的夏天》是达闻西的助推器，从外看，名利双收如日中天，而乐队内部，状态前后差别并不大。上节目前，他们陆续发布了《大都会》《瑶瑶》《我要让你心碎》《你会想起我》等单曲，持续输出，市场反馈良好，“正在一个跃跃欲试的状态。”猴子说。

　　上节目并不一定加分，有的乐队一蹶不振，有的越挫越勇，有的功成名就。而达闻西的音乐通过节目得到广泛传播。“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都觉得这段经历非常有价值。但是其实有一段时间我是在里面有点出不来的……”主唱猴子透露了当时的心境：“因为毕竟是竞技，我的感觉就像自己跟个小孩一样，被一个成年人揍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的，全世界都知道你达闻西在这个舞台上被揍了一顿。”

　　这段经历让猴子认真思考为什么会“被揍”，观众到底需要什么，自己的能力究竟能给到什么，以及不愿做某些事的包袱到底是什么……放大镜似的场面，牵连出一连串的反思，再加上前辈和朋辈乐队坐标式的示范，让新兵蛋子达闻西在舞台上迅速成长。

　　节目并不影响达闻西的发展步伐，创作排练不曾间断，“一直按部就班地在积累。”贝斯手大鹏说：“演出会多一些，会比原来多挣一些钱，大概就是这样。”

　　虽然乐队嘴上波澜不惊，但达闻西曾经个位数的票房，暴增到了千人场售罄，鼓手小盛却居安思危：“更多人的认可和关注是好事，但是反过来一想，这个东西它来得快可能也会去得快，所以更加要专注我们自己该干的事儿，那是最重要的。”

　　如果用游戏比喻，猴子说《乐队的夏天》就是达闻西的“支线任务”，专辑和现场演出才是“主线任务”，“咱们可以回忆一下听到过的好的乐队，我们是怎么记住他们的？不就是他们的专辑，还有他们现场演出的状态嘛……可能你偶尔花点心思做了个支线，拿了个好的道具，它能支撑着你在主线任务上走得稍微轻松一点，只是这样，但是主线上真正要去克服的那些boss，每一关都是绕不开的。”

　　风华正茂

　　“青年靠后一点。”

　　选一个词形容达闻西在当今中国乐队生态里的面貌，吉他手老黑说：风华正茂！

　　他们处在“最有劲”的阶段，阅历催熟了乐队，音乐上和思想上还想做更多的表达和新鲜的尝试，老黑说：“这是我们之所以还有那种冲劲、有力量的底层的东西——我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去做。”

　　贝斯大鹏说达闻西是中流砥柱，鼓手小盛说达闻西是摇滚中年，后又反悔：“也不叫中年，青年靠后一点。”片刻思索后又改口：“迫不及待！”小盛斩钉截铁，“对，迫不及待！就像老黑说的，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内容要做，还有时间关心这些，我们还有很多地方要去的，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

　　达闻西的排练并不频密，有时几个月一次，但每一次碰面都密集排演个十几天，“量不大质很高。”大鹏冷不丁说道，猴子忽然面露难色：“哎呀……我受不了了……”乐队爆笑。

　　达闻西之外，大鹏为其他音乐人做制作人，小盛是许巍的巡演鼓手；老黑近来钻研混音和舞蹈，舞蹈曾是他排斥的行为，但他试着打开自己，拥抱新事物，也带点搞笑意味给大家带来欢乐；猴子平时在家待着，“Drink, chill, party……”大家又爆笑起来，猴子会搞些DJ的玩意，做些Remix，组织一些玩乐为目的的电音小派对。

　　六年前的那次采访，猴子心中理想的音乐，是能够找到最好的自己的音乐，在音乐里求索最适合自己的、最好的状态。现在检视自己，他说状态尚可，但是生活不够chill，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是他面对的问题。

　　达闻西的这次专访始终笼罩着默契又顽皮的氛围，“因为我们的年龄相仿，同龄人在一起交流，根本没有障碍。”老黑说，达闻西的相处是表里如一的投契。兄弟情谊外，他们也保有着对彼此的分寸感和边界感。

　　“人跟人相处，最开始可能是你喜欢这个人的优点，才愿意跟他关系变得近，但其实关系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要看你能不能承受他的缺点了。”鼓手小盛分享，达闻西相处的秘诀就是对彼此的包容：“你能承受这份他给你带来的缺点，你就能享受他给你带来的优点。”

　　当下有一件事困扰着达闻西，就是过剩的创造力和不能与之匹配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灵感idea趴趴趴往外涌，真是往底下掉，然后你接不住。”猴子透露，乐队明年计划发布的EP里大部分歌是十年前写的，“它已经滞后到生产力跟不上你的想法和创造力，你总在表达七八年前的那些东西，你明明有几首新歌想明年弄了发了，但是没办法，之前还有一批歌嗷嗷待哺……”

　　老黑也有同感，乐队创作动机层出不穷，但大家不知该怎么规整。鼓手小盛说：“就回到我那个’迫不及待’。”乐队的创作素材“堆成山”，“但必须得按部就班。”“乐夏”之后，不断的表演让乐队难以喘息，达闻西唯有按部就班来应对内心的焦灼。

　　达闻西热歌选解

　　《呜呜》：腻歪出的火花

　　这个歌写得很快，我去老黑的老家找他玩，就在他家，当时有个旋律的感觉，很快就写完了。回去可能歌词上花了点工夫，打磨了有小一年多的时间。其实这首歌严格意义上是真正的一次很完整的团队创作，记得是哪首歌录音排练的时候，我们故意恶心自己，就说，要不咱们这样——呜呜，穿过我的耳朵。然后小盛就在旁边说：呜呜，轻声说你爱我。就觉得好恶心！是在互相腻歪。

　　后来一想，我靠，挺好的啊，这个句子它本身并没有好坏，如果前面能把故事衔接好，这明明很是很好的，一点都不恶心。后来就把这些东西串起来，一点一点去想这个故事怎么样去写能够让这两句成立。我觉得这个故事成立了，能够让这两句唱出来不恶心，自己很自信唱出来，最后达到了这么一个状态。

　　如果是我自己写，是不会有这个歌的，因为我包袱会很多，我不可能去“轻声说你爱我”，但是大家在一起的这种碰撞、开玩笑，有时候还真就把问题解决了，是乐队的集体智慧。

　　《所有答案汇成了雨》：你真的能接受自己吗

　　歌词的渊源就是博尔克斯的《沙之书》，它的开篇应该叫《另一个人》，他喜欢写那种幻想超现实小说，他幻想在图书馆门口碰到了另外一个自己的故事，就构成了这首歌的一个文本。

　　有一天你的克隆体站在你面前，你该怎么办？你该怎么跟他去交流，我们平时在生活工作上，不是老说得接受自己嘛，当你去客观地看这个人的时候，发现你其实非常不喜欢他，在跟自己相处的时候，你又怎么去接受自己，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音乐关怀群友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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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关怀群友：《猎人》在讲什么故事？

　　猴子：如果有兴趣可以去了解一下拼贴艺术，如果懂拼贴艺术，就懂《猎人》。

　　音乐关怀群友：这次演出猴子会穿短裤吗？

　　小盛：穿里边了。

　　猴子：我其实带了，但是这次先不穿。

　　麻乐：顺着这个问题就要问，为什么达闻西演出你总是爱穿短裤？

　　猴子：我觉得我腿很好看，我秀给自己看，自己看了就觉得好看，我腿上没有毛，这个很难得的！我喜欢的八九十年代都是这么短的，你看《顽主》里头张国立全都是热裤，那时候的短裤就很复古，可能是我没穿出那种复古的感觉……

　　小盛：并不是观众所关注的性感那个层面。

　　猴子：那个年代男的短裤都特别短，因为首先就凉快，真的是凉快……

　　音乐关怀群友：对你们影响最大的音乐人是谁？

　　猴子：Radiohead。

　　老黑：John Frusciante，就是红辣椒吉他手。

　　大鹏：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Nathan East，一个贝斯手。

　　小盛：Steve Jordan，鼓手。没有中国人……侯亚琪，对我影响很大，对，特别……我说的是真的，是发自内心的，中国的艺术家里边，侯亚琪在我心里算是头一号，Number One，因为他确实对我整个打鼓路线有一个比较大的影响，就是鼓手的角度想不到的东西，他经常会在排练时提出一些看似很无理的要求，但我一打，WOW！经常会有这种火花出现！

　　音乐关怀群友：《离职》为什么选择这样一种风格去写？

　　猴子：因为离职这个主题配上这种很chill的groove就是很chill啊，离职是个很开心的事情，我也离过职，那种很想爽一爽的状态。

　　小盛：感觉天王老子来了也拿我没辙。

　　猴子：工作的时候，每天要面对领导，工作就是一切，但是离职的时候觉得一切都不重要。

　　音乐关怀群友：猴子现在怎么不念诗了？

　　猴子：主要是后来发现他们现在现场都在念诗，然后我还念不过人家，那就别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