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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情人的慈禧 作为丈夫的光绪

作为情人的慈禧 作为丈夫的光绪
2021年04月16日 00:00 新浪网 作者 北京青年报
摄影/马成
摄影/胡敏

  ◎王恺

   作为《德龄与慈禧》2019年复排版的北京首场观众,我被大厅里郑云龙的粉丝惊呆了——以女性居多,她们成熟而矜持,买衍生品的队伍整齐地排成一个长队伍,却很安静,并没有印象中粉丝的喧嚣而嘈杂。该剧制作人李东觉得,就为郑云龙的粉丝做这个戏,也是值得的。

   毫无疑问,郑云龙是这个大戏的最佳入口。2019年首轮全国演出的票在一分钟内卖完,2021年全国巡演的票三分钟内售完。首场演出中,郑云龙是拘谨的,可能是话剧舞台经验不够丰富,然而嗓音之迷人不愧是音乐剧演员出身,远胜过电视里经过无数“转折”播出的歌声。加上他扮上后实在是像光绪,某些定型照几可乱真。

   转眼过了两年,《德龄与慈禧》再次上演,和首场演出的阵容一样,也是江珊的慈禧、郑云龙的光绪。我看完非常恍惚:这是同一出戏吗?还是因为演多了,变得圆熟、饱满、细腻,很多场散发出不一样的光彩——这也是舞台剧最迷人的地方,好作品在演出过程中越变越成熟。

   现场的招牌海报非常矜持,尽管有明星助演,大字还是写着“何冀平作品”,首推的还是编剧。这个23年前的作品,最鲜明的主题是德龄与慈禧、新与旧之间的冲突。然而这个主题今天看起来已经不再新鲜,且非常机械,甚至因为过多地使用了未必真实的德龄回忆慈禧的素材,显得有几分夸张和变形。我们开玩笑说,德龄简直是个“玛丽苏”式的女主人公。这也是整个剧里德龄难以特别出彩的原因。

   但在无数的剧本细节里,还是能看到何冀平的功底。层层递进的人物关系,越陷越深的人物情绪,无不被这个晚清朝堂的绝望阴影笼罩,难怪这个剧本被多次编入中学生的课外阅读教材。到了最后,我们已经忘了作为主线的新旧冲突,反倒陷落于慈禧和光绪的挣扎中。

   江珊决定演这部戏只花了十分钟。老实说,第一次看这出戏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第一次出场,江珊扮演的慈禧不怒自威。何冀平的场景描绘很有功底,说慈禧一上台,身边跟着的捧着梳妆台、痰盂、矮凳的一堆人,就像一间“行走的活动寝室”,而在里面移动的慈禧,虽然是久已习惯于这种场面,却未必是安于这种场面的,她何尝不是一个牺牲者,所以第一句台词就是:“别这么一层一层地围着我,围得人透不过气来。”

   台词一出,在层层包裹中一亮相,这个慈禧就立住了。其实中国人很喜欢清宫戏,这几十年来,拿慈禧作主角的影视作品非常之多,但真正让我们有印象的并不多。话剧舞台上,前些年奚美娟在《北京法源寺》里扮演过慈禧,那种风度俨然很难超越。但江珊这个慈禧走了另外的路子,加上何冀平的剧本尽力将慈禧作为一个人、一个女人去描述,也给演员更多的发挥空间。

   前几场的慈禧是聪明敏捷,到了来源于野史的慈禧留宿荣禄一场,江珊的表演陡然变了路子,从一个洞察秋毫的统治者,变成了需要爱的女人。舞台上开始弥漫着暧昧的空气,从这场戏的第一句台词开始,江珊就用一种含糊不清的说话方式把暧昧进行到底:“你来了,别跟我这么酸文假醋的,起来吧。”

   接下来的几句话,不愧是那个年代的女性主义宣言了:“我是个女人,我要有人疼我爱我,有人给我搭阴遮日,有人为我抵风挡雨。”这些吐露真情的台词,让前半段的慈禧越发真实地活了起来,不再是那个活在历史课本里的剪影,也不再是那些虚假电影里的恶魔,何冀平采用了野史里的故事,却塑造了一个真正的人物。

   突然想起来,曾经看过的清宫人物回忆录中,慈禧多次表示过,自己是一个寡妇,后来又死了儿子,显然她的女性身份让她比别的统治者更加复杂,更加敏感。这部剧里也是这样表达的:当荣禄告诉她,外面的大臣们反对宫廷里安装电灯电话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说,“为什么我刚见着点新鲜事,你们就火上房这么急?”

   我和你们不同?是不同。“因为我是囚犯,是代你们受过的罪人。”这句台词纯属创造,非常有力量的创造,在历史学的系统里,慈禧不可能对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即使说了也不会被记录下来,但是剧作家虚拟了她和情人荣禄面面相对的场景,才把这样雄厚有力的台词说了出来。如果现在有优秀的创作者如Netflix打算拍摄有关慈禧的电视剧,这句话可以作为slogan。

   很少见到这样自我认知的老太后。而在后面一场慈禧和光绪的对话里,更让我觉得,对于绵密的人物关系,整部戏是做足了。故事发生在1904年,“戊戌变法”失败之后两人关系复杂而紧张,演员的表演功力也在这场戏里显露出来。慈宁宫一场以军机处的奏折开场,显示中国领土上的日俄战争战火纷纷,老太后和光绪还在重重宫墙里忍辱偷生——豪华的、悲哀的、各怀心事的。京剧唱段落下,慈禧对光绪步步紧逼,一开始是说他不和皇后亲近,没有完成延续皇室子嗣的任务,接下来,她开始回忆两人的相依为命。“也是这样一个有鸽哨的黄昏,乳娘把你抱进宫,你才四岁,看着只有两岁,气血不足,怯弱不堪,我让你睡在我宫里,跟我一张床,一夜我总得三四次看你,怕你冻着。”

   母子俩少有这样交流的场合,对话结结巴巴,时断时续。这时候,整场戏里一直佝偻着身子的郑云龙突然变得柔情起来,他告诉老太后,他没有忘记这些事情,他都记着。“小时候,我和您都害怕黄昏,天一黑,我们母子就依在一起,望着那些黑乎乎的宫殿飞檐,我老觉得有鬼怪要来抓我,您抱着我说,不怕,不怕,有皇阿妈,咱们谁都不怕。”

   和作为情人的慈禧的那段台词一样,这里多半也是虚拟,却一下子把宫禁中的母子情写得入情入理,虽然接下来是剧烈的冲突,但有这瞬间的动情,也足以让我们看到更深处的人物关系。

   国家的兴亡,个体的责任,掺杂在母子两人复杂的依存和斗争之中,场面轻易让人进入历史的语境,能触摸到历史里面的灵魂,这是编剧和演员的功力,一百年前的中国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郑云龙真的很适合光绪这个角色,他的形体控制最为突出,一个时代的绝望,都在他佝偻、单薄、暗淡的侧影里。第一幕快结束时,郑云龙无所事事地绕着舞台上的日晷转了个圈,暗影沉沉的宫殿里,貌似什么都属于他,但什么都和他无关,孤独极了,绝望极了,这个场面与他在后面和慈禧对话中提到的“黑乎乎的宫殿飞檐”形成了互文,意味深长。

   另一场是他和皇后的决裂。两人本来还维持着彬彬有礼的关系,但突然有一刻,他死心了,放下了,给一直以来的讨厌找了一个出口,他直言,“因为,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不喜欢这里的一切。没有人味儿,没有生息,连空气都是凝固的。”一个多么孤独可怜的丈夫,这个光绪不仅仅是个传说中的改革者,或者一个病歪歪的被迫害者,他也有血有肉,曾经活过,爱过,并且想着处理掉让自己感觉糟糕的夫妻关系,可是他无能为力。“你见过庙里的泥菩萨没有?一声不响,二目无光,那就是你和我。我是个不会掩饰感情的人,今天索性把话说开了,你明白,我也坦然。”

   两人并不是大喊大叫着激烈表达,一方还在试探,一方已经心如死灰,那一刻,感觉到了冰冷的破裂,就像冰面上正在裂开的长长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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