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西西

　　 去年夏天的某个夜晚，和阳子吃完晚饭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溜达溜达，吹吹夏夜的晚风。我俩租住的房子恰好在二环边上，下楼步行即可抵达胡同区。所以我俩晚上没事儿的时候喜欢去胡同里，在昏黄的灯光下探索一些角角落落。

　　 这天，在二环路的马路牙子旁看到一位优雅的奶奶，她一个人坐在车来车往的主道路旁边。我们俩都被她吸引了，虽然白发苍苍的，但是看起来精气神儿特别好，穿着一件紫红色的上衣，那是老年人很少会挑选的颜色。我们生活的区域，老人和小孩儿随处可见，但是大部分老人夜晚没事儿，要么是和三五街坊邻居坐在河边乘凉，要么是坐在这条大马路对面的修葺精美的凉亭和好友下棋摇扇。而这位奶奶，她独自一人坐在车来车往的大马路边。于是，我上前和她打招呼：“奶奶，可以和您聊会儿天吗？”

　　 马路上有挺大的风噪声，她可能也没太听清我说啥，就热情地招呼我和阳子坐下。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互相问长问短。我问她，为什么要大晚上一个人坐在马路旁。她说，她就住在路对面的胡同里，屋里又热又闷待不住。我以为她是有什么心事，一个人坐在这，想来可能只是想节省几个空调电费吧。她好像也开始享受和我们的聊天了，接连问了我们好多问题。“你们老家是哪里的呀？”“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呀？”“在北京生活累不累？”“房子租在这里，租金一定不少吧。”

　　 逐一回答了她的问题，她开始和我们聊起她自己。她老家本来是河北的，很小的时候就来北京上学了，在一所职校毕业后很幸运地留在了学校成为了一名行政老师。她告诉我，做行政老师挺好的，教学的太苦了。老伴在早些年离开了，她现在一个人生活。本来每个月还不错的退休工资，可以让她生活得很不错。但是无奈，她摊上了一个不太争气的儿子。儿子现在都五十好几了，读书的时候也不认真，一辈子吊儿郎当，最后也没找个好工作，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如她的退休工资多。本来结了婚，和老婆有个住处。后来离婚了，被老婆赶出家了，连个住处都没了。没办法，当母亲的得照顾儿子啊，所以她想尽办法省吃俭用帮儿子在胡同里砌了一间小屋子，好歹让儿子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家长里短地聊了好久好久，道别的时候，她好像有一点不舍，一直拉着我的手。

　　 其实，我还挺惭愧的，我对家里的长者都从未有过如此的耐性。和爸妈讲电话总是超不过五分钟，和爷爷外婆说话就更少了。我也从未像关心这位陌生奶奶的生活这样，去关心过我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年轻时候的生命是怎样的。我是一个疏离且冷漠的人，对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之间的身体接触也异常排斥。但是那个时候，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有点不愿松开的样子。那一刻，我没有觉得排斥，反而觉得她的手很温热，让我很安心。

　　 今年，又是一个有风的夏天夜晚，我一个人出门散步的时候，在马路旁边又看到了这个身影。她还穿着那件紫红色的上衣，但因为今年雨水多天气凉，外面还套了个马甲背心。我很肯定这就是她，于是，我又上前和她打招呼。我拿出去年拍的相片，问：“奶奶，这是不是你。”她一看，便说：“唉，是我。”接着马上说，“你男朋友呢，没和你一块儿吗？”她说一看到照片，就想起了和我一块儿的还有个男生。我说他今天上班，不在家呢。于是，她开启了催婚模式。你俩多大呀？你们结婚了吗？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呀？我说我们没结呢，也不准备要小孩，现在养小孩子太贵太辛苦。她说，苦是苦那么几年，但是带给你的快乐是没办法想象的。

　　 说着说着，马路对面走过一个遛狗的人。她说这是她的邻居。邻居养了一个特别机灵的小狗。小狗特聪明，只要是住在这片儿的人经过，都不会叫。陌生人一经过，就嗷嗷叫唤。这个邻居从来没有说过自己为什么要养狗，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邻居有个女儿，早就出嫁了，虽然也是嫁在北京，但是三五年都不回来看一次她。索性她就养了这么一个小狗，没有女儿的陪伴，有只机灵小狗也不错。

　　 最后，我要走了，我说：“奶奶，我给您拍张照片儿吧。”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蹲在地上给她拍。拍完后，拿给她看。她仔细看了好久好久，笑眯眯的，最后嘴里冒出个：“小眼儿。”她说自己是小眼儿，不好看。我说可好看了。过了一会儿，我们又聊了些别的，手机屏幕也熄灭了。她指着我的手机说，你再打开让我看看吧。我又打开手机，把照片拿给她看。她又笑着看了好久，又说自己是“小眼儿”，然后把手机还给我。

　　 道别后，我想，她应该很久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拍一张照了吧。然后我又想到，现在我的手机里甚至都没有一张爷爷和外婆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