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瀑布希望归于女性自救

瀑布希望归于女性自救
2022年02月25日 00:00 新浪网 作者 北京青年报

   ◎黄哲

   如果不是春节假期看了《瀑布》,《爱情神话》本是我个人的新年最佳影片。为何这部“神神叨叨”的《瀑布》能打动我们?也许因为它的创作者过着和普通人差不多的日子,所以更有生活吧。

   被口罩罩住的母女

   “我在演出时,是作为男人全身心投入。但在我记录和接受的时候,我的灵魂是女性的。不管是哪种艺术,真正优秀的艺术家只可能是女性化的。”每部作品都打着钢铁般男性烙印的奥逊·威尔斯,曾如此总结自己的艺术人生。我曾一直怀疑这位好莱坞巨人说这话是否真心,直到看了去年金马奖的最佳影片、并代表中国台湾地区角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瀑布》。

   《瀑布》的导演钟孟宏,可以说是继杨德昌、侯孝贤、李安、蔡明亮之后,台湾作者型导演的代表,平均两年一部作品,每每编导摄一肩挑。只是熟悉他的观众都知道,他做摄像的署名是“中岛长雄”。这名字看似哈日,其实是戏谑式的土嗨——“中岛”是钟导的谐音,“长雄”则是早年台湾老男人的常见名。

   钟孟宏全方位的才情和审美是公认的,之前出品也的确如“长雄”其名:《第四幅画》《失魂》《阳光普照》,一直围绕男性、父子关系。在一个又一个变焦zoom之下,故事被缓慢地推进着,时不时还得讲几句爹味的人生哲理,为之前的剧情总结发言。节奏虽慢,但这群雄性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无论是打破还是重建,总离不开打打杀杀。这倒是蛮符合热带地区的荷尔蒙释放规律,让人联想起海岛常见的雄性孔雀骄傲小步跑的样子。

   而这一次《瀑布》摄像的署名也是“钟孟宏”,对此,钟导的解释是:疫情把中岛长雄隔离,回不来了。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开启这部电影和电影中台北的一天。但镜头一切,转进被蓝色围挡包裹的公寓大楼内部一户,从那以后,无论是始终平视的定焦镜头还是剧中人总也不摘的口罩,都在提示已经被疫情改变了两年生命的所有观众:不要想着再在中岛长雄的镜头里对别人的荒诞隔岸观火,下面发生的就是我们身边的故事,甚至是我们自己的故事。

   时间回到两年前疫情暴发之初,和口罩同样颜色的围挡,从外面看像是给全楼戴上口罩,更是映得屋内色调幽蓝昏暗,让这个家活像一个养着两条同性鱼类的鱼缸——养鱼的人都知道,这是大忌。疫情对面临高考压力的女儿是密接、隔离、停课,对需要赚钱养家的母亲是业绩下降、减薪。对这个家,意味着本就摩擦不断的母女二人,将被迫24小时零距离相处,空间的缩小让矛盾的压强瞬间放大,天知道会不会崩。

   果然,影片甫一开始,两人视角如罗生门一般不断反转,对于剧情片而言,能量叠加很少会设置得这么早,以至于会让人以为这是部惊悚甚至灵异片。或者让人想起伯格曼那部描述母女关系的经典《秋日奏鸣曲》,丽芙·乌曼饰演的女儿发出呼喊:“母亲和女儿,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结合啊!每件事都是合理的,每件事都是在爱和关怀的名义下完成的。”

   这种对最糟糕状况的担忧甚至恐惧,早在片中疫情暴发时没上完的那一课就种下了。众所周知,钟孟宏是位梗控,书袋自然不是白掉的。课上到世界历史的名场面恺撒被刺,便戛然而止,而没说出来的则是恺撒对养子、刺客布鲁图斯的遗言:“吾儿,亦有汝焉?”联系钟导前作一贯的血雨腥风,《瀑布》中这个家庭的走向,是否会像《失魂》般失控?

   影片行进到三分之一处,正如原本严实的围挡不知何时崩开了个口子,贾静雯扮演的母亲罗品文,也终于被公职、母职和妻职这三座大山压垮,患上思觉失调症。这样一来,之前一切看似不合理的,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对母女是不幸的,因为从那以后,正如《秋日奏鸣曲》中的女儿所说,“母亲的伤痕要由女儿来承受;母亲的失望要让女儿来偿还;母亲的痛苦要变成女儿的痛苦”。女儿要开始承担起母亲的责任,而这些原本不需要她承担。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家只有一个真出了问题,而不是《失魂》里的两个甚至《阳光普照》里的更多;而更幸运的是,母女二人以相对最小的代价、直接干脆地找到问题,解决问题也省却了父子们那样必须双向付出血的代价。

   女性帮助女性

   《瀑布》之所以获选金马最佳影片,离不开其“优秀的隐喻”。之前《阳光普照》被翻译成“A Sun”,既隐喻毫无保留却殊途同归灼伤了两个儿子的父权/爱,也谐音“一个儿子”揭露了父亲开始是有选择地希望,后来是没得选地接受家庭变故的现实。而这一次的《瀑布》则被翻译成“The Falls”,复数的表达,隐喻也是多重:明面上,是像瀑布一样隔开外面正常世界的蓝色围挡,是耳旁有瀑布声音的病状,也是女儿小静叫发病的母亲吃药、不愿接受的母亲吐在她脸上的那口水。暗地里,则是另一个同义词——跌落。一波全民疫情给个人带来的不止是一场精神疾病,还有从高管“白骨精”到低端再就业者、从公寓到无家可归、从家庭守护者到必须被照顾的病人这几重跌落。

   但在我看来,瀑布的隐喻恐怕还有一层。还记得李安《饮食男女》中,当年台湾的文艺青年言必称“杜斯妥也夫斯基”(即陀思妥耶夫斯基)。陀翁《白痴》中,梅什金公爵在“老想着自己命运如何,有时觉得特别不安”时,总会想起故乡“有个不大的瀑布……它高高地泻下来,看上去却很低”。从同样罹患精神疾病、同样“夜里总爱听它的喧哗声,却在这种时候感到极为不安”的表现,到同样把自己所有的柔软对他人毫无保留,却同样被无情抛弃、伤害和不被相信的遭遇,无一不是罗品文的写照。

   钟孟宏一直关注和致力于表达当代台湾的家庭关系,并在近几部作品中关注家庭成员的精神健康问题。但他的悲悯终究不是俄罗斯式的,却也不是传统中式审美的大团圆。

   之前几部作品中,他每每让片中的家庭在付出失去一部分的代价后,最终在另一部分找回“小团圆”。这一次,对这对不幸跌落、但从底部重新爬起的母女,实在很是怜香惜玉,安排了不止一位好心肠菩萨保驾护航。即便在2020世代的国际化大台北,也一样可以如当年的《小城故事》,“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几位出现在主人公对立面的人物,也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反面角色,却让人看到了“平庸的恶”并感同身受:哪怕不是实实在在的帮助,而是对别人不那么苛刻,这个世界会不会好一点?

   钟孟宏之前多塑造男性在暴戾下爱得隐忍,这次把“女生帮女生”娓娓道来,格外细腻动人。一夜长大的女儿,有着十几年情谊的帮工阿姨,还有医院的女大夫和女病友。继《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之后,主业是歌手的魏如萱再度献歌,她那治愈的歌声恰好出现在半程处,成了转折点,如点睛之笔预示着主人公也会得到治愈。

   值得一提的是,现实中的这几代女演员,在受困于家庭和精神问题上竟都有过共同的遭遇。其中,自然以高知名度的贾静雯为最。在斩获金马影后之后,她毫不讳言要感谢“过去那些你们随便都可以搜到的经历”。作为北电表演系的台湾本科生,尽管因为家庭变故辍学,但她坦言依然得益于这里的现实主义体系学习,让她可以把存储在大脑中的过往经历,在表演时成功读取和爆发式转化。

   金马奖评委会也特别肯定了贾静雯的这种爆发,正是她把当年剧抛级别的演技,升级到了镜抛级别的变脸,才让罗品文的病情变化和整个剧情真实可信。

   隐喻与自况

   影片开始,《电车狂》的海报就张贴在公寓的显眼位置。并在母亲病情几次暴发时有大特写,不难看出隐喻着两部电影的主人公同样有着活在自己世界中、尽管善良却不免给人添麻烦的“圣愚”属性。但搬到出租屋之后,打着包的那幅海报,还一直露出。

   《电车狂》让黑泽明经历了票房惨败、搭档拆伙、公司破产、声誉扫地、前途无望。他甚至为此自杀,给了自己足足21刀——《瀑布》开头的课堂上,老师曾向同学提问,“恺撒中了多少刀?”

   魏如萱饰演的病友,身份是画廊经营者,执著于德加和他的赛马图,而现实中的德加,青年便罹患眼病,晚年遭遇失明和破产这两项横祸。把心中有目标、脚下有路的赛马和骑士画出来,正是画家找到自己生命方向的最有效办法。

   现实中的黑泽明用了不到两年时间,从《电车狂》的滑铁卢中走了出来,不仅找到了自己的方向,通过《德尔苏·乌扎拉》《影武者》和《乱》,彻底成为地位无两的电影天皇。钟孟宏让罗品文用了不到两年时间从病情中走了出来,各方面都平平淡淡却都略有收获,包括爱情。影片最后,真正的瀑布有惊无险地落下,家庭成员们也终于可以细水长流了。

   片中罗品文没有被安排在低谷后变本加厉赢回来,但钟导可能是在拿偶像黑泽明自况。他早就做好了大众对这部电影不懂、不买账的觉悟,在金马奖大获全胜之前,《瀑布》也确实被影评人批得体无完肤。最终,《瀑布》实现了口碑逆袭,就像女儿衣服上的那句话,“Don't sweat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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