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过《入殓师》，或许还记得火葬场老人的这段话，“死亡无非是一扇门，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另一段旅程的开始，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比如，逝者可以活在亲人的记忆之中，人们普遍接受这种观点。
可是，如果离世之人留下的遗体，也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甚至开始了另一段旅程呢？你会不会觉得有点惊悚，又有点不适？
用死者灌溉出的松林
在美国科罗拉多州帕克市种植园里，长着一片青松林，一眼看去，郁郁葱葱，除了挂在枝头随风摇摆着的纸带，与普通林子没有区别。
很多人并不知道，帮助这些青松茁壮成长的肥料，全部来自当地的可持续殡葬公司。
园艺师彼得逊每周去一次可持续殡葬公司，他从来不会将后备箱里的肥料视作人类遗体，在他眼里，这就是最有助于松树成长的营养有机肥。
园艺师彼得逊（右）在照看松林｜VICE
10多年来，可持续殡葬公司始终在探索，如何以更绿色的方式处理人类遗体。
在这家公司负责的葬礼上，遗体会用鲜花点缀的可降解白布包裹，在与家属告别之后，便送入一台大型溶解装置水解。
这一装置名为“Resomator”，由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院开发，该装置已消解了800多具遗体。
Resomator外形与传统焚化炉类似，只是用高温碱水代替了火焰。在装置外部，工作人员可以在主控屏幕上看到内部温度与遗体质量等数据。
在150摄氏度高温碱性化学物质作用下，遗体逐渐分解为最原始的成分：蛋白质、碳、盐、肽、氨基酸、水……
大约两小时后，溶解装置会排出深咖色的有机无菌液体，经冷却后存放。通常，一具成年人遗体，会生产大约113升液体。
遗体溶解成的液体
此时，遗体只剩下一小部分无法水解的坚硬骨骼，比如牙齿和头盖骨等，会送去压碎研磨，作为骨灰还给死者家属，家属可以将其洒入大海、天空，或者按照传统做法留存下来。
过去，遗体溶解后会被排入下水道，从今年开始，公司创始人埃德·加兹沃达将有机液体装入塑料桶，作为肥料捐赠给农民和护林人，整个过程更为环保。
环保葬礼的推行者加兹沃达（右）与合伙人吉娜｜DailyCamera
“土葬会占领宝贵的土地，火葬则会让尸体焚化产生的有害颗粒物飘散到空中，这种碱性水解方式，能让有机物和养分重归大地，站在环境角度看，一旦推广会有重大意义。”加兹沃达说。
被质疑对死者缺乏尊重
在美国，火葬和土葬仍是主流，液体火葬观念前卫，难免让一些人感到惊悚和不适。
一些网友评论，如果将遗体溶液作为肥料，也许几年后，当我们追思亲人时，家庭对话会变成：看，用你爷爷浇灌的番茄结果了，快来尝尝是啥味道……
“看到人们将深咖色液体倒在手上，我还是觉得很诡异。”
“死后变成灰，我还能接受，但是变成肥料真让我有点接受无能，我知道肥料的颜色和味道，很恶心。”
甚至还有一些人，想到了1973年的反乌托邦电影《Soylent Green》，电影里设想了在2022年的美国，人们回收遗体，作为高能绿色饼干的原材料。
而将遗体产生的有机液体直接倒入下水道，更让人难以接受。
弗吉尼亚理工大学的哲学家菲利普·奥尔森说：“这就好比将你的奶奶或其他亲人视为废弃物一样，你把他们冲走了，这非常不敬，非常无礼。”
美国多个州的天主教大会也反对这样处理遗体，理由是：“似乎并没有对人类遗体做出适当的对待”“公民应该在生命的尽头得到回报，这种方式对死者不够崇敬和尊重。”
当然，也有人赞同尝试安葬新方式：
“我父亲几个月前去世了，他在弗吉尼亚布拉德肖接受了液体水葬。他的骨灰非常细，呈纯白色。他喜欢树，所以我们种了树，并将一些骨灰埋在树下。我只是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方式比这件做更好。我也希望我的身体能滋养地球，传递能量，就像我希望将我的爱和知识传递给孩子一样。”
那些选择液体火葬的人
目前，美国有14个州通过法案，允许殡仪馆将遗体生化处理后以肥料形式安葬，加拿大也有3个省将此列为合法。
碱水解遗体殡葬合法的地区｜BBC
美国和加拿大的一些殡仪馆，都可以向当事人提供两种火葬模式：传统火葬和液体火葬。
68岁的卡斯特居住在威斯康星州，她的祖父母都接受了土葬，但她并不喜欢，当母亲玛塞拉在95岁那年去世，她选择了液体火葬。
“传统火葬需要2000℃高温，能耗八倍于液体火葬，我更喜欢将遗体溶于水中的方式，这更温和。”卡斯特说。
鲍勃·科林克出生于明尼苏达州南长湖畔，从小就爱钓鱼和猎野鸭，后来他迁居至圣克鲁瓦河附近，在几艘游艇的陪伴下度过余生。
科林克年过七旬便罹患结肠癌和肝癌去世，妻子朱迪也为他选择了液体火葬。
鲍勃生前和妻子朱迪
“水是鲍勃毕生的热爱。”朱迪说，液体火葬仿佛能让丈夫回归到在水中玩耍的童年时光，这让她感动不已。
鲍勃生前钓鱼的照片
可持续殡葬公司的安妮说：“部分顾客选择液体火葬，确实是出于环保理念，可是实际上，大多数人是根据水更温柔这个直觉，仿佛害怕亲人遭受高温焚烧的疼痛，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而且，大部分人一旦做出选择，并不会深究遗体如何水解，而溶液和骨骼又会如何处理。
人人可以选择自由地死去
西雅图的重组公司还推出了“城市死亡计划”，计划于2021年春季建起世界第一个“肥料墓地”。
遗体将安放在墓地的大型容器中，然后倒入微生物、苜蓿、稻草、木片等。容器会进行高温分解和无菌化处理。
经过30天生化反应，遗体将变成肥料，可供家属带回家中栽培新的生命。
研究人员测算，一个68至90公斤的人，可产生2公斤氮，1.8斤磷和0.9斤钾，正好与棉籽粉肥料比例相当，一个人的遗体，可以形成大约0.76立方米的营养肥。
2019年，美国超过一半的逝者终于火葬，比例为54.8%，而土葬比例仍有39%。
一部分美国人推崇土葬，认为这种方式尊重遗体，也让逝者重新融入自然，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美国，遗体放入金属或木质棺材埋入墓穴，此前还需经过化学防腐处理，需要用针管刺穿遗体肚脐以下部位，吸出脏器中的气体和液体，再用防腐剂填充。
这样做只能延缓遗体腐烂，经年累月，遗体、病菌、防腐剂仍会渗透到周围土壤，甚至污染地下水，而遗体本身亦会面目全非。
火葬虽是全球最主流的殡葬模式，但过程并不环保。
一方面，焚化遗体会排放大量有害气体，如二氧化碳、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等持久性污染物；另一方面，火化一具遗体所消耗的热量，足以在严冬中为一间房屋供给一周暖气。
2013年印度尼西亚巴厘岛举行大规模火葬仪式｜国家地理
目前，许多国家都在持续改革殡葬模式，探索并接纳新的生态殡葬。
其实，无论采用哪种方式，只要没有违背逝者遗愿或亲人嘱托，都是人的自由，况且这种自由还有益环境，有利他人，实在无可指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