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 Vmenkov via Wikimedia Commons越密，不一定越好。
撰文 | 栗子
审校 | 二七
2005年的一天，有位名叫露易丝（Louise）的爱尔兰网友，向全世界宣布了一个新单词，叫“trypophobia”。
单词的前半部分，由古希腊语里的“trypa-”变换而来，意思是打孔；而后半部分“phobia”则代表恐惧症。露易丝创造出这个词，是为了描述自己的一种奇特症状，会对一些孔洞产生超出理性的恐惧。
露易丝急切地希望与更多人分享这个现象，还专门给拥有同样症状的“怪人们”创建了一个网站。当时的她或许想象不到，未来会有无数小伙伴因此而找到组织。他们看到莲蓬上密集排列的小洞，便会感到不适，可能起鸡皮疙瘩，或是心跳加速，甚至恶心得吐出来。除了莲蓬之外，咖啡、奶酪或巧克力中成群的气泡等等，有时也能起到相似的作用。
图 | Pixabay后来，trypophobia这个名称被沿用至今，就是我们常说的“密集恐惧症”。随着时间推移，它早已不像当年那样令人惊奇和难以置信，看到“密孔”就会“密恐”仿佛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不过，密集恐惧症真的是一种恐惧症吗？
一定要有洞吗？
如果只是自顾自地造出单词，大概很难让一种恐惧症的存在得到认可。
虽然，露易丝在发明新词的过程中，特地请教过牛津字典的工作人员，然后把自己简易拼凑得来的“trypaphobia”改成了更合乎语法的“trypophobia”，也就是她最终宣布并广为流传的版本。但字典的编者可不会因此决定添加一个条目，更无法确认密集恐惧症是否真实存在。
而另一方面，这完全不妨碍自我诊断为密集恐惧症的人们，在这个语法正确的单词周围聚集起来，短短几年里形成颇具规模的社区，并吸引科学家注意到密集恐惧症这个有趣的概念。
图 | Pixabay2009年，英国埃塞克斯大学的阿诺德·威尔金斯（Arnold Wilkins）教授，在一节心理学课上做了一项小测试。他给学生们展示了两张图片，一张是有许多树木的风景照，另一张就是莲蓬的特写，教授想知道哪张图会令观看的人感到不安。大部分学生对两幅画面都没什么反应，但有位大一新生惊讶地发现，自己对那张莲蓬的照片很排斥。
从此，威尔金斯对“怕洞”现象的探索就开始了。他和同事杰夫·科尔（Geoff Cole）一起，对286位成年人进行了莲蓬攻击，他们的年龄在18-55岁，其中195人是女性。结果，女性受试者中有18%说莲蓬照片让人看了反感，男性也有11%出现这样的感受。总体来看，大约16%的被试受此困扰，平均每7人就有一个中招。这项研究在2013年发表，让更多的人感受到，原来看见莲蓬图不舒服根本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不过，要问密恐图中令人反感的要素是什么，威尔金斯和科尔却认为不一定是孔洞。他们还做了另一项实验，让受试者观赏更多不同的图片，不止莲蓬照，看图案的密集程度（或者叫空间频率）以及色彩的对比度会不会影响人的观感。实验得出的结论是，中等密集加上强烈的对比度，才是人们感到不适的主要因素；相比之下，有没有洞可能不重要，只是孔洞的阴影也能增强对比度罢了。
空间频率，从左往右，由低到高 | Wikimedia Commons
摸到规律之后，研究者自己就能设计出一些图片，并且成功预测到，它们会在一些人眼前触发与莲蓬头相近的效果。
而两位科学家也试着解释这些要素为何惹人不快。他们谈起了达尔文主义，觉得自然界中有一些生物会给人类带来危险刺激，像是蛇和蜘蛛等等，它们身体表面的图案常常就是空间频率中等而对比度高——观赏类似属性的图片感到害怕，说不定是人类演化出的一种防御机制。
然而，这种解释好像又有值得怀疑的地方。比如，看到莲蓬照片后不舒服的人，怀有的情绪真的是恐惧吗？
厌恶和恐惧是不同的
看到危险的动物时，恐惧可能会促使人类做出行动，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美国埃默里大学的心理学家斯黛拉·洛伦索（Stella Lourenco）和同事们想要知道，当人看见图片中有密集的孔洞时，和看到危险动物的照片时，产生的反应究竟是不是相似的。
科学家从威尔金斯团队使用的图集中，取出了20张密恐图，如多孔的海绵照片等等，准备给参与实验的学生们看。作为对照的，还有20张蛇图和蜘蛛图，以及20张普通物体的照片，如杯子图、咖啡豆图、蝴蝶图等等。
三组图片 | Ayzenberg et al., 2018
为了拿到学分，有41位本科生参与了这项实验，其中30位是女性。研究者在向每一位年轻人展示图片的同时，会监测他们瞳孔大小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瞳孔的放大和缩小，是由不同的肌肉控制的。瞳孔开大肌（iris dilator muscle）受到交感神经的支配，它收缩的时候瞳孔就会放大；瞳孔括约肌（iris sphincter muscle）受副交感神经的支配，它收缩时瞳孔会变小。
图 | Pixabay通常认为，恐惧会激活交感神经系统，而厌恶则会激活副交感神经系统。所以，研究者希望通过瞳孔的变化来推测学生们在看图时的情绪。结果发现，与蛇图和蜘蛛图相比，密恐图引起了更明显的瞳孔缩小，瞳孔扩散比较少。
科学家感受到，虽然一部分危险动物图，有和密恐图相似的特征，如中等密集的图案或比较高的对比度，但它们给人类带来的情绪反应仍然有所不同：在密恐图引发的情绪中，更多的可能是厌恶，不是恐惧。
其实，不少自认密恐的人在描述自己的经历时，报告的心情也常常是厌恶或恶心。不止是密恐，其他一些已被列入《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的恐惧症，比如血液-注射-受伤恐惧症（blood-injection-injury phobia）当中，厌恶也是一种主要情绪。
但假如密恐的人们，并没有因为图案像是“危险动物”而害怕，又是什么原因使他们产生了厌恶呢？
2017年，来自英国肯特大学和埃塞克斯大学的两位研究者，发表了一项研究。他们认为，密恐中的厌恶，可能源自对一些寄生虫或传染病的反应。科学家把一些与疾病有关的密恐图，和一些与疾病无关的密恐图，拿给自认密恐的人看，也拿给不密恐的人看。
综合了情绪评级的结果和人们的开放式回答，研究者发现，不密恐的人只会对那些疾病密恐图产生厌恶；相比之下，密恐者对两组图都会产生厌恶，而他们的厌恶反应主要来自于疾病回避情绪。
这项研究的其中一位作者，就是多年前在心理学课上发现自己对莲蓬图有所排斥的那个学生。
还是没有姓名
现在，已经有不少科学家针对密集恐惧症做过研究，或许也很少有人会像十几年前的一位维基百科编辑那样，把密恐当作一个骗局（并删除了词条）。不过，《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列出的特定恐惧症（specific phobia）之中，依然没有密集恐惧症的名字。
特定恐惧症，是指对某些事物产生的不理性的恐惧，而那些事物几乎不会对人构成实际危险。虽然，密集恐惧症未被收录于此，但一些情况严重到影响日常生活的患者，仍然可能被诊断为特定恐惧症。
封面图来源：Ayzenberg et al., 2018
参考文献
http://web.archive.org/web/20090316071914/http://www.geocities.com/holephobia/trypophobia.html
https://journals.sagepub.com/doi/abs/10.1177/0956797613484937https://www.tandfonline.com/doi/abs/10.1080/02699931.2017.1345721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29312818/
https://www.medicalnewstoday.com/articles/320553
https://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581146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