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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灰脸鵟鹰那两年,是我人生中感到最热的两个夏天

研究灰脸鵟鹰那两年,是我人生中感到最热的两个夏天
2020年09月12日 22:00 新浪网 作者 果壳

  可能在座的朋友们会以为猛禽离我们非常遥远——其实,猛禽就在我们身边。

  如果用八个字来说明我们这一行的特点,就是“苦中有乐,乐在其中”。

  2020年6月13日,“我是科学家”第21期演讲现场,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邓文洪带来演讲:《猛禽守护生态系统,而我想守护它》。

  邓文洪演讲视频:

  以下为邓文洪演讲实录:

  

  大家好,我是邓文洪,来自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我平时最主要的工作有两项,一是教学,一是科研。教学任务主要集中在秋季和冬季,讲授本科生的《动物学》以及研究生的《鸟类学》和《保护生物学》;春季和夏季我没有课程——因为我要走进大自然,进行野生动物的生态学研究。

  因为父亲和哥哥都在林场工作,我七八岁时,他们就领着我满山遍野跑,告诉我一些树木和鸟类的名称。所以,我从小就对大自然充满兴趣。

  真正接触到野外研究,是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当时老师招募去大兴安岭调查黑嘴松鸡的志愿者,我非常踊跃地报了名。最后,两位老师和三位同学组成了一个五人调查小组,一起进入大兴安岭腹地。

  大兴安岭腹地几乎没有人烟,没有村庄,也没有房屋,我们只能住帐篷。

  我们带去一个帆布帐篷,非常大,支起来能住六个人左右。帐篷支好之后,要在边上洒一圈煤油(这是为了防蛇,蛇比较讨厌煤油的味道),然后用大树枝把帐篷的四个角和四个边压上。住之前,老师特别强调这个区域有很多野兽,有黑熊,有野猪,还有狼,让我们不要单独行动。

  结果就在住帐篷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令我至今都难以忘记的事情——

  那天半夜,一个同学想去厕所。因为帐篷门用绳索封了好几道,打开特别困难,得一道道解开,他就走了一个捷径:把压着帐篷边的树枝挪走,从那里钻出去。

  他钻出去时我没有注意,钻进来时我忽然就醒了。当时我就感觉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往帐篷里钻,第一反应就是“有狼”。

  我大叫一声“有狼!”,然后手就摸到了一个东西。什么东西?就是那种铁制的军用水壶,壶里还有半壶水。我对着黑影就扔过去,“当”的一声击中目标了——我当时非常慌乱,抓住什么就往那儿扔什么。

  这时老师醒了,用手电一照,发现那个同学的头、胳膊和肩部在帐篷里,而多半个身体在帐篷外,他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是晕过去了。我们就把他拽回帐篷里。

  那个同学醒了之后,第一句话就问我:“狼跑了吗?狼跑没跑?”后来我们交流,觉得他不是被我用军用水壶砸晕的,而是听说我喊“有狼”吓晕的。

  第二天早晨做野外工作时,我看到这个同学左额头鼓起了一个很大的包,特别不安,特别内疚。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我们现在也不在一个城市,但每次见面都会提到这件事情。

  在大兴安岭那段时间,还有几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

  比如,老师没有想到我们三个志愿者饭量那么大,结果带的粮食不够,干脆就领我们去当地少数民族家要饭——这也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要饭经历。

  演讲嘉宾邓文洪:《猛禽守护生态系统,而我想守护它》 | 摄影:VPhoto

  我们走到少数民族家里,看到有几个圆圆的、大约这么高的黑色东西。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又非常累,就一屁股坐在上面。老师马上把我拽下来,说,赶紧走,我们不可能再要到饭了

  为什么?我坐的那个东西其实就是少数民族吃的粮食。所以,第一次要饭就受挫了……

  这张图,就是我们去大兴安岭调查的黑嘴松鸡。一到繁殖季节,区域内所有的黑嘴松鸡都会到一个很空旷的地方,也就是它们的公共求偶场,也叫公共竞技场。雄性黑嘴松鸡会集中在这个场地,进行各种舞蹈和打斗。公共求偶场最中间是优势雄鸟的区域,只有在这里站稳脚,才有可能获得配偶。

  黑嘴松鸡是我国一种珍稀濒危的鸟类,更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目前它的种群数量有所下降,原因是多方面的,有栖息地丧失,也有人为捕杀。在自然界中,黑嘴松鸡种群数量主要受到一类生物调控——猛禽。

  什么是猛禽?

  猛禽的英文叫raptor,这个“rapt-”是捕食和掠食的意思,后面“-or”是者的意思。猛禽是肉食动物,世界上猛禽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昼行性猛禽,即在白天活动的猛禽,主要包括鹰形目和隼形目;还有一类是夜行性猛禽,在晚上活动,比如猫头鹰。

  猛禽在生态系统中的作用非常大。它处于能量金字塔的顶端,从上至下,对动物群落有很强的的调控作用,并且能控制生态系统的物质循环和能量流动。所以,猛禽可以说是一个生态系统的旗舰种或指示种,存在与否,标志着这个生态系统是否健康。

  可能在座的朋友们会以为猛禽离我们非常遥远——其实,猛禽就在我们身边

  这是前一阵微博上的几张图片。左边这幅展示了一对红隼夫妇在一个住家窗台上繁殖的过程,图片中有卵,有雏鸟,还有即将初飞的大雏鸟以及成鸟。右边这幅也是红隼,在农村两堵墙之间,成鸟正在饲喂孵化出来的雏鸟。

  我非常羡慕这个微博博主,在家里阳台就能知道猛禽的生活史特征和生态习性。而我做猛禽研究,必须得到野外去,到森林中去。

01

  灰脸鵟鹰

  我真正接触猛禽是在硕士期间,我硕士论文的题目是《灰脸鵟鹰的繁殖生态学研究》。下面这张图片就是灰脸鵟鹰,它是一种中大型的猛禽。我主要研究它的基本生活史特征,包括它什么时候开始配对,什么时候产卵,产几枚卵,孵卵期多长,能孵出多少雏鸟,育雏期有多长,雏鸟长大以后又飞向哪里……

  研究猛禽有一定危险性,不过硕士期间我没有什么研究经验。第一次找到灰脸鵟鹰的巢时,我非常兴奋,想知道巢里有几枚卵,几只雏鸟,于是开始爬树。那颗树大约有十四五米高,我爬到一半时,灰脸鵟鹰成鸟发现了我,对我展开攻击。

  它的第一次攻击就像上面这张图片里的姿势,从高空俯冲下来,两只爪一下就把我帽子抓走了。当时我穿的是一套迷彩服,戴的帽子是单帽子,它把我帽子抓走后,我一摸头,摸到几道凸起,原来已经被它抓出印子了。

  第二次是从水平方向攻击我的头,我看到它飞过来,想隔挡一下,但两只手还得抱着树,就赶快往下一蹲——它从我头上掠过,没有攻击到我。

  第三次是攻击我的腰,这次就没法蹲了,因为蹲的幅度再大也不能到腰那里,于是我就一转身到树后面去——也没有攻击到我。

  第四次是两只鸟同时攻击我,我没办法,就从树上掉下来了。非常幸运,树下都是落叶,我并没有受伤。

  这件事后我就有经验了,后来我每次上树都必须装备齐全,戴上厚厚的摩托头盔,穿着棉袄和棉裤,还要戴双棉手套。我研究它生态习性的时候是夏天,所以研究灰脸鵟鹰这两年,是我人生中感到最热的两个夏天。在野外呆的时间长了,我见到人非常亲切,但我这身打扮谁见到我谁跑,觉得我非常不正常。

02

  长耳鸮

  我在博士期间研究长耳鸮。鸮形目的鸟类绝大多数都是晚上活动、白天休息,如果我想研究这个物种,必须也做到晚上活动、白天休息,要跟它的节律对上。

  在研究期间,我遇到过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有一天晚上,我像平时一样带着手电上山。我不知道大家对山路有没有印象,比较窄,路两旁长满了草。那天晚上,我在前面走,腿和草摩擦发出刷刷刷的声音,但我听到身后也有个刷刷刷的声音,我回头用手电一照,发现什么都没有。我一停下,后面声音也停下;我往前走,刷刷刷的声音在我后面又出现了。后来,我用手电照着小路倒着走,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可声音还是出现了。

  当时我心里特别害怕,在慌乱之中碰到一棵树,本能地用胳膊做了一个防御动作——结果胳膊一痛,三四天都没抬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是一只刺猬跟着我。刺猬除了吃蚂蚁外,它还特别喜欢跟着大型动物走,这样能吃到一些大型动物吃剩的食物残渣。那只刺猬误以为我是一只大型动物,就跟了我一路,把我吓了一跳,还造成了我胳膊受伤。

  长耳鸮平时以树洞作为巢址,有时候它会抢占喜鹊的巢。其实,抢占喜鹊巢的猛禽不只长耳鸮一种,但长耳鸮的方式是最实惠的一种。

  如果是红隼夫妇抢喜鹊的巢,它们和喜鹊至少得打斗两三天;而长耳鸮趁喜鹊不在时就直接钻到巢里。喜鹊回来后撵也撵不走,打也打不过,没办法,只能放弃这个巢,另找一棵树做个新巢;如果新巢再被抢占,它还会另筑。运气不好的喜鹊,整个繁殖季节都会在筑巢中度过。

  右图是我在研究长耳鸮时捡到的一只雏鸟,它从树上跌落下来,我饲养了它一个月,养大后又放回大自然了。

03

  长尾林鸮

  我目前的研究工作有两项,其中一项是长尾林鸮的生态学研究,包括它的食物链特征、扩散行为、领域行为、繁殖行为,以及它对系统演化的贡献。

  今年是我们研究长尾林鸮的第5个年头,我们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生物学现象。

  比如,有些长尾林鸮个体的领域性特别强,有些却非常弱。领域性强的长尾林鸮的树旁边,往往有一个领域性弱的长尾林鸮和它相伴,我们想知道为什么前者会允许后者在旁边筑巢。

  另外一项研究工作和我在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的兼职有关。

  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是一个非营利性的公益平台,由北京师范大学和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IFAW)联合成立,从2001年成立到现在,已经救助了将近6000只北京的猛禽。无论猛禽受了什么伤,只要送到北京猛禽救助中心,我们就会尽最大努力把它治好,然后再放回大自然,让它继续守护自然生态系统。

  我在北京猛禽救助中心的工作主要有两项。

  一项是,我们会给每一个进到救助中心的猛禽拍三张照片:一张正面照,一张侧面照,还有一张全身照。然后,对每一只猛禽进行血样留存,想建立北京地区猛禽基因库,同时也做一些它的系统演化和血液微生物方面的检测。

  另外一项工作,就是在放飞猛禽时,把GPS固定在它身上。这样,我们就能知道这只猛禽所在位置的经纬度,还有飞行速度、飞行高度等数据。

  去年还是前年,我们用GPS标记了一只大鵟。从北京放飞之后,它一直往内蒙方向飞,飞了大约20天,忽然就没信号了,当时我们以为是GPS发射器脱落了。后来有人提出,是不是出国了?我们就把它戴的GPS开通国际漫游,果然在蒙古国出现了信号。这样,我们就知道它在蒙古国繁殖了。

  最近三年,我的野外工作去了更远的地方——南极,我参加了第34、35、36次中国南极科学考察。我的任务就是调查南极区域中鸟类和哺乳动物动物的分布格局、种群数量以及物种多样性;当然也会采一些样品,对它们内在的基因多样性和系统演化特征进行分析。

  南极是一片非常神奇的大陆,我在那里见到了很多我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到的物种;每发现一个新物种,我们都非常兴奋,非常开心。如果用八个字来说明我们这一行的特点,就是“苦中有乐,乐在其中”。

  最后我想用一句话和大家共勉——

  人类是大自然中的一员,不能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

  谢谢大家。

  演讲嘉宾邓文洪:《猛禽守护生态系统,而我想守护它》 | 摄影:V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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