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沈逸】
大家好,欢迎来到本期的《逸语道破》,今天我们聊聊特朗普推动的俄乌谈判、美乌关系变化、乌克兰提出的方案,以及由此引发的反应。
最新的动态聚焦于在俄乌冲突当中有至关重要利益,同时面临特朗普冲击的美国的盟友,特别是欧洲的盟友。
第一个是波兰总统杜达,他信心满满地启程访美,在他看来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拜登政府任期,以及特朗普政府的第二个任期处理好和美国的关系,就像他在特朗普再度当选后表现的那样,不论谁入主白宫、波兰都能跟他处好关系。
但波兰总统在美国的遭遇令人唏嘘,他在白宫等了一段时间,才见到特朗普,待了大概有一百分钟,但特朗普迟到了九十分钟,会谈只有十分钟,然后特朗普就走人了。对于外交和领导人峰会有所了解的人,可以做出这样一个判断:特朗普眼中毫无“波兰”。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特朗普用一种比较明显的方式在表达对于杜达的不满,对于波兰的轻视。

美国总统特朗普会见波兰总统杜达
在特朗普看来,可能更介意的是你和拜登政府过从甚密,虽然你自称在第一任期是我的朋友,但基于特朗普特有的认知,忠诚不绝对,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比一开始就清晰站在特朗普对立面的人,在某些地方更让特朗普讨厌。
第二个是马克龙,马克龙跟特朗普会面之后,算是比较少有地和特朗普一起召开了联合记者发布会。但这个联合记者发布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现在七国集团内部,美国和其核心的欧洲盟友经常扮演这样的角色:美国说我们应该要这样,它的盟友告诉它,“不,你不想,至少我们不想”。比如说特朗普现在在俄乌冲突当中清晰表明,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俄乌冲突控制下来;即使不能达成一个稳定的和平协定,也应该先停火,为此可以做一切必要的事情。
就在特朗普和马克龙召开记者招待会时,美国的欧洲盟友正在推动在俄乌冲突爆发三周年之际联合国大会的决议。联合国大会的决议没有约束力,主要是国际社会的态度,或者道义性的一种表达。当然对于美国及其欧洲盟友这样的国家集团,在这种决议表决当中的投票行为应该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这种高度的一致性是集团内部团结和一致性的象征。
但是在这次表决中,美国和朝鲜、白俄罗斯和一部分支持俄罗斯的国家,对其欧洲盟友倡导的决议,一起投了反对票。因为在特朗普看来,他不同意决议中对俄罗斯的身份界定。核心是他认为这样的身份界定会触怒普京,没有必要像拜登这样的民主党人以及欧洲盟友们一样对地缘政治进行干扰、迫害和操弄。
但这在政治上就形成了一种堪称奇观级的景象,就是美国和俄罗斯的盟友站在一起,反对美国的欧洲盟友。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在对待朋友的态度上,具有古典时期势力均衡者的一种表现,就是纯粹根据他认定的短期利益出发,去构建、完善和推动政治上的同盟关系,可以快速选边站,不受任何历史行为的约束,更不愿意接受意识形态或者说价值观念等观念性因素的影响,这会给欧洲带来巨大的冲击。
在俄乌停火问题上,特朗普表现出了极其功利化的倾向。他不仅和乌克兰产生了直接的摩擦和冲突,还和欧洲盟友产生了非常明确的摩擦和冲突。对于特朗普来说,现在要求的就是不管做什么事情,先停火、达成一些协议,即使不能达成最终结束冲突的协议,也要把局势控制起来。
特朗普是非常理性的,因为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说,如果这场冲突是美国的战略投资,那现在投资的结果已经注定了,不管如何追加投资,都不可能支持乌克兰取得所谓的胜利。乌克兰想要在战场上要反推回去,拿出一个大家能够接受为认为是胜利的东西,其实是已经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要继续追加投资呢?从最直观的物质性收益来说,最需要的就是止损。
当然马克龙也好,其他的人也罢,可以要求特朗普签订一个停火协议,但是这个停火协议应该是有安全保障的,避免让大家觉得允许或同意乌克兰向俄罗斯全面投降了。比如说,协议不能显示西方处于弱势的地位,这是非常经典的政治思维。其中有一些知识体系是特朗普没有覆盖到的,但有一些知识体系纯粹是因为不同的价值偏好和认同,以及客观上的利益。
因为相比美国而言,在俄乌冲突中,美国和其欧洲盟友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差别,就是地理位置所导致的差别。对美国来讲,像特朗普这样的美国人,如果没有那种世界主义的维护美国霸权体系的认知,没有接受美国霸权体系的价值观念,就会形成一种非常直观的判断,俄罗斯是一个美国并不邻接的威胁。
说到最极端的场景,俄罗斯就算弥散到整个欧洲大陆,美国本土仍然受到大西洋的阻隔,这是道天然的地理屏障,这也是美国容易出现孤立主义思潮的核心原因。即使在现在的技术条件下,从欧洲大陆出发,除非使用洲际导弹,否则很难对美国构成直接、有效的安全威胁。
但对于欧洲来说就不一样,欧洲现在非常担心所谓的“弃保效应”,就是这种美国放弃安全承诺,快速跟俄罗斯达成某种事实上的默契,从而进行规模在美国看来有限可控,并且在必要时可重复的一波收缩,将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内部和自身的发展上。但对于欧洲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一是因为生存性威胁。欧洲因为地缘政治上的特点,和俄罗斯地理位置的接近性,欧洲的地理环境等因素共同作用下,它始终有所谓来自俄罗斯的安全威胁,生活在一个强大的俄罗斯,同时又是奉行扩张主义的这么一个强势行为体的阴影下的心理认知。

当然俄罗斯强势的时候,这是一种正式的心理认知,俄罗斯弱势的时候,这就是一种欧洲向俄罗斯方向进行政治和军事影响力扩展的理由和借口,这是一体两面的东西,是保持一致的。欧洲始终是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们极度恐慌于,长期承担欧洲防务外包任务的美国,突然之间撂挑子,而欧洲完全无法接盘,所以拼死要拉住,努力要推动这个局面不能破、不能断。
在俄乌冲突的性质上,对很多欧洲人来说,很难接受像特朗普这样纯粹物质主义的分析观念和方法。欧洲的观念和分析方法更接近于亚历山大·温特的建构主义,观念、理念、思想、认知在欧洲政治日常常态化的政治实践中确实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所以在欧洲人看来,这样一些价值观和理念并不因为它是一种思想观念性的存在,所以就虚无缥缈。他们认为它是真实的,会带来某种力量,同时意味着某种必须去捍卫的价值,他们甚至愿意为了捍卫这种观念性的价值去付出物质上的利益和代价。
所以现在美国的这种急速转向和撤退让欧洲感到了巨大的威胁,他们现在试图通过马克龙这样的人去劝服、去说服、去和特朗普沟通。这是欧洲没有办法选择的选择,因为它的实力放在这。特朗普这一侧,就我个人感觉而言,从现在开始到差不多五六月份的时候,要重点关注乌克兰什么时候对特朗普提出的矿产资源条件让步,以及乌克兰内部的政局变化。
今年是俄乌冲突爆发30周年,三年以前,泽连斯基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尤其是出乎欧洲意料的,留在了基辅,扛住了俄罗斯的第一波突击,顶住了各种压力。之前有消息称,在冲突爆发48小时之后,就有来自英国的意见,建议泽连斯基撤离。如果消息是真的,泽连斯基出乎意料地顶住了这波压力,让他成为能够将局面延续至今的乌克兰领导人,并且将俄乌冲突带到了今天的局面。
泽连斯基现在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他出乎意料地顶住了来自特朗普的压力。在慕尼黑安全峰会上限定泽连斯基一个小时签订出卖50%矿产收益的这样一份协议,最新的这份协议在措辞上变得更加强硬,希望为特朗普挽回更多尊严,要求乌克兰不仅把稀土,而且把包括石油在内的100%的矿产资源全部交给美国,但是美国不提供任何安全保障。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第60届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发表讲话
泽连斯基如果能有效地顶住,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加入一些条款,或者把协议拖足够长的时间。直到它被美国用某种方式彻底解决之前,泽连斯基会持续地向全球去展示,特朗普本质上是童话里穿着新衣的国王,而他扮演的是那个大喊出声的小孩。
人们会惊讶地发现,不说美国在面对像俄罗斯或者是东方大国那样的同等类型的国家时,在外交上难以取得实质性的突破。即使在面对乌克兰这样的国家时,美国仍然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
美国不是无所不能的,他真正能够做的事情可能首先集中于所谓的嘴炮、精神攻击和意志性的压力,他给出的漫天要价不仅很多时候是可以坐地还钱的,甚至在必要时连乌克兰这样的国家也可以基于地缘政治的考量,而表示无视。我不接受你的这种疯狂的要价,我甚至不接受当你这种处于精神上特别癫狂的状态下,跟你谈判。这种方式对世界产生的冲击,或者说对特朗普这个任期产生的冲击,其直接和间接影响将远超人们的想象,甚至可能是带有某种颠覆性的重大转折点。
现在美国对乌克兰的态度,可以用恼羞成怒来形容,大家都认为乌克兰已经触怒了“懂王”,希望乌克兰能够降低调门,赶快做一些取悦“懂王”的事。但对此,美国跟乌克兰处在两种不同的场景当中。
对于乌克兰来说,现在是事关国家生存型问题的国家安全核心利益场景。没有兴趣玩这种讨“懂王”欢心的游戏,而是希望能够用一种严肃的、认真的方式,从乌克兰的角度,去解决俄乌冲突问题,让特朗普在一定程度上按照乌克兰的需求,或者美国中长期的国家利益诉求,去推动能解决俄乌冲突的有效方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单纯地耍宝。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遭遇到了第二重的制约,就是基于实力的制约。对于特朗普来讲,从美国的对外战略、美国的霸权等宏观的中长期维度来看,特朗普现在的主张,极其荒诞、不合理,甚至可以说不符合美国维持霸权利益的需求。
但是对特朗普来说,这是一种务实的、本能性的选择。在美国已经没有办法从地缘政治博弈中获得他想的实质性成果时,从商人的逻辑出发,或者从商人的杀手本能出发,我要快速止损。从这个角度来说,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去做,因为他完全就是一种商人的思维。
第一,停止没有价值的持续投资。因为我是投资方,你是项目组,既然项目一定要失败,那失败的是项目组,不是投资方。
第二,我追回已经付出的投资,收回应付的账款,并且我确保我收回的应付账款比真实给出钱更多,就是确保净收益。在一定程度上,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地缘政治和大国战略竞争当中的一种重商主义者。古典重商主义者,就是用一种货币化的眼光去看待和理解国家利益。而且他追求国家利益的净增加,就是货币净流入政府,而不是国家。
所以在他看来,把关税作为主要的工具增加了政府的收入,那么这就是理性的、有利的。在俄乌冲突中,他如果能够获取乌克兰的矿产资源,那可以增加美国的经济收入,他停止向一个注定要失败的冲突当中去注入美国的援助要素,可以停止美国政府的损耗,因此这也是一种收益。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停留在货币化阶段的这样一种重商主义思路视角下的国家利益博弈。这在美国的历任总统中是不多见的,在某种程度上是空前的。
首先,它对于美国的国家利益产生的直接冲击之一,展现在美国的欧洲方向。这动摇了,甚至可以说是严重动摇了乌克兰这样的国家从美国获得长期、持续、稳定、可靠、有效的安全保障的信心。
第二,它呈现出显著的孤立主义、自我中心的霸权倾向。抛开乌克兰和欧洲,单独跟俄罗斯进行停战谈判的时候,这种抛弃、自我中心和孤立主义倾向表露无遗。
第三,它明确表示不愿意继续承担盟国的安全外包义务。从一开始北约的条约要求其成员国2%的国防预算,到3%,再后来到5%。用马凯硕的话来讲就是,欧洲如果能够长期维持国防开支占国民生产总值的5%,又能够实现有效的联合,那欧洲是不需要北约的。
孤立主义是影响特朗普对外战略制定、推动和行为的核心主导思想。孤身一人的霸权,不需要购买盟友的支撑,而应该用强势的方式胁迫或者是捆绑盟友,和美国国家利益绑定,这是一种更加孤立,更加自我中心,但又同时更加追求特立独行的美国例外的新霸权主义思路。
这几点可以看作是在俄乌冲突三周年之际,在美国处理俄乌冲突开出和谈条件、与俄罗斯接触、与乌克兰接触,在此过程当中表现出的美国特朗普政府第二任期比第一任期特点更加鲜明的对外战略指导思想,那么这个毫无疑问会对世界,会对美国和盟友的关系以及对美国自身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同时这会贡献更多的分析材料,贡献更多供广大有才华的网民加工的槽点,甚至是直观的、带有戏剧性效果的一些行为。而所有的这一切都值得我们仔细观察,持续观察,并且在此过程中体验当下国际关系历史进程地徐徐展开。
好,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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