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过的警示牌上告诫人们不要在湖中游泳或涉水，背后理由充分：这里湖水中的砷和重金属含量极高。简而言之，湖水有毒。如果您读过清洁水源和环境保护相关的文章，或许对这样令人沮丧的场景颇为熟悉。
然而，本文要讲的并不是一个污染的故事，而是一个人们保护自然的故事。
我和大自然保护协会（TNC）美国俄勒冈州东部保护主任加斯·富勒（Garth Fuller）一同来到了俄勒冈州东南部的硼砂湖。该湖的水源几乎全部来自地热温泉，这种情况在该地区很普遍。这里有许多温泉，但并不是所有温泉都适合人类进入。
不同往常的是，我们此行是为了在湖中寻找一种鱼类。
我花费大量时间研究淡水鱼类，寻找、观察、捕捉、思考并阅读相关资料。因此，当我称博兰骨尾鱼（Borax Lake chub,Siphateles boraxobius）为我遇到过的最不寻常、也许是最“酷”的鱼时，我是认真的。
从外观上看，它并不特别引人注目，既不大也不鲜艳。它是一种标准的小鱼，长度最多也只有几英寸。但这种鱼的栖息地却与众不同。它们栖息在充满气泡、矿物质丰富的湖泊，大多数鱼类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几分钟就会死亡。
博兰骨尾鱼历经数世纪，适应了最不适宜生存的淡水环境之一。然而，最近人类带来的威胁可能会对它们产生致命的影响。
超现实景观
对于首次踏足俄勒冈州东南部的游客而言，眼前的景色或许会令人大感意外。这里并非人们印象中那般，遍布岩石海岸线和茂密森林。相反，这里土地干旱，以灌木丛和牧场为主，是美国人口最稀少的地区之一。
多年来，我一直醉心于探索这片土地，在与世隔绝的沙漠溪流中寻找独特的本地切喉鳟和红带鳟。我的旅程总是与广袤的空间、寂静的道路以及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景相伴。当然，还有那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曾经，这里的大部分土地都由一片大湖所覆盖。如今，你仍能找到这片超现实般的遗迹。阿伯特湖（Lake Abert）是一个碱性湖泊，是咸水虾（也称丰年虾）的家园。阿尔沃德沙漠（Alvord Desert）那白色、平坦如煎饼般的表面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另一星球之上——这里曾经是一片湖床。
南面是占地10英亩的硼砂湖。这个湖泊曾是更大湖泊的一部分，但由于水位下降，如今只剩下一串约150个地热泉。在南端，硼砂湖与世隔绝，小鱼被困在了这个狭小的湖中。它们适应了水表温度高达到105华氏度（约41摄氏度）的热水，并演化成了一个独立的物种——博兰骨尾鱼。
博兰骨尾鱼的整个家园就是这片湖泊。同样适应了这片独特环境的还有一种淡水蜗牛——硼砂湖扁卷螺,。湖中还有俄勒冈州仅有的一种叠层石，它是一种由蓝绿藻群形成的“活岩”。沿着湖岸边走，这些结构看起来像礁石一样。
你可能会想，能够在硼砂湖的水中茁壮成长的鱼儿几乎能够适应任何恶劣环境。但实际上，最近的人类活动对它们造成了远比自然环境更大的威胁。
濒临灭绝的鱼
我们盯着水面，但鱼儿们似乎在和我们“捉迷藏”。尽管湖泊面积不大，但鱼类的分布并不均匀。“找到它们可能需要一番搜寻，”加斯·富勒说，“有时候，它们会游到一些小的水道里，我认为这可能与水温上升有关。”
硼砂湖四周被辽阔的景色所环绕，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然而，周围没有城市和建筑并不意味着这里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当我们沿着湖岸行走时，富勒指出了岸边人类历史的遗迹。
泥土上留有一些凹痕，明显是开采硼砂的迹象。“20匹骡硼砂公司”（后来被称为“玫瑰城硼砂厂”）曾在此经营。湖泊周围的痕迹显示，工人们曾在草皮屋中居住，挖掘硼砂，加工产品。
在硼砂湖的周围，尽管采矿活动已经转移，但人类的影响却逐渐增加。这片土地是私人所有的，牛群就在湖边吃草。“是的，它们喝的是含砷的水。”富勒说道。
到了20世纪80年代，该地区的娱乐活动（包括重型越野车的使用）不断增加。人们直接从湖中取水用于灌溉。然而，对博兰骨尾鱼最大的威胁是该地区提议的地热开发。“自然保护人士认为这对硼砂湖将造成毁灭性的破坏。”富勒表示。
自然保护人士意识到，他们对这种鱼及其与有限栖息地的互动了解甚少。但第一步是确保这片私人领地得到保护，这正是TNC介入的原因。
从1980年开始，TNC的工作人员开始探索如何长期保护这片土地。1983年，TNC从土地所有者手中租下了这片湖泊。10年后，租约到期时，TNC决定收购，将其变成硼砂湖保护区。然而，地热开发的威胁仍然存在。
冰冷的手与“神奇面包”
“我们知道地热开发可能会对鱼类产生影响，但我们也明白我们需要更好地了解这种鱼，”曾在TNC俄勒冈州项目工作的管护人员凯西·麦克唐纳（Cathy MacDonald）说。
根据美国《濒危物种法》，博兰骨尾鱼已被列为濒危物种，但许多人仍然担心地热开发对它带来影响。
麦克唐纳是现任TNC自然气候解决方案减缓主管，他与俄勒冈州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美国鱼类及野生动植物管理局以及其他合作伙伴一起研究和监测这种鱼。他们对其饮食进行了研究，发现它主要以生活在湖泊中的小型水生无脊椎动物为食。
麦克唐纳还表示，他们对博兰骨尾鱼的散布情况很感兴趣。对于一种被限制在10英亩水域内的鱼来说，这似乎是一项不寻常的研究。但事实证明，它们的活动范围很大。
“我们想了解种群的动态，”麦克唐纳说，“我们还对鱼类如何在湖泊以外的侧渠中分布感兴趣。当水温周期性上升时，湖泊中会有大量鱼类死亡。但许多鱼类会沿着边缘移动，进入侧渠。”
地热开发可能会阻断这些小型避难所，并给博兰骨尾鱼带来其他威胁。
监测工作本身就是一项冒险。现任TNC俄勒冈分会的可持续发展主管丹·萨尔泽（Dan Salzer）表示：“老实说，这是一年中的一大亮点，很多员工和志愿者会一起参与这项工作。我们通常在冬季进行监测，所以天气很冷。你的手会在空气中冻僵。但只要你把手放进湖水中，很快就会暖和起来。”
研究人员会用“神奇面包”作为诱饵引诱小鱼进入陷阱，然后每天检查两次。这是一项简单的“标记-重捕”研究，研究人员会用剪下的鱼鳍给鱼做标记。然后，他们会监测之前被捕捉的鱼被重新捕获的比例，从而估算种群数量。
麦克唐纳表示：“收购这块土地让我们有了发言权，有机会影响联邦政府关于地热开发的决策，保护这片联邦土地。”
这项研究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果。2000年，《斯廷斯山合作管理与保护法》——一项涉及俄勒冈东南部保护的联邦法案——对该地区的地热开发做出了重大限制。
硼砂湖保护区提供的持续保护、邻近土地管理局土地上栖息地的恢复以及立法为博兰骨尾鱼带来了积极的未来。2018年，美国鱼类及野生动植物管理局、土地管理局和俄勒冈州鱼类及野生动物管理局签署了一份正式协议，继续与TNC合作监测鱼类种群并管理湖泊栖息地。
2020年，博兰骨尾鱼被从濒危物种法案中删除。这是一次成功的保护案例。然而，关于这种小鱼的未来，仍有许多未知数。
仍未摆脱困境
种群调查显示，目前硼砂湖中有超过8万条博兰骨尾鱼，但我和富勒在湖边巡视时，并没有发现它们的痕迹。富勒建议我们去一些侧渠看一看。
硼砂湖并不大，但这项工作仿佛大海捞针。富勒说：“鱼儿在这里是与世隔绝的，找不到它们就说明威胁仍然存在。”
丹·萨尔泽也这么认为。“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顽强的鱼类，它忍受了多年生存环境的‘虐待’。但博兰骨尾鱼种群的恢复和秃鹰不同：你可以在美国各处的海岸线上找到秃鹰，但这种鱼只存在于这一个狭小、脆弱又独特的生态系统中。从某种程度上说，博兰骨尾鱼永远会面临威胁，因为它的生存空间仅限于这样一个地方。”
尽管如此，硼砂湖还是激发了许多自然保护人士的决心和承诺，这让我们对保护工作心怀希望。富勒、麦克唐纳和萨尔泽三人在TNC工作的经验加起来有100多年。他们在包括大规模土地保护、州和联邦政策、气候缓解和可持续发展在内的保护工作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他们仍然认为直接保护土地更有意义。
萨尔泽说：“我们在硼砂湖工作期间，见证了机构发生的变化。湖虽小，但对我们来说仍然有很有价值。并非所有重要的保护工作都是大规模的，有些小地方也有它的特殊之处。我们从硼砂湖收获的经验对许多其他保护项目起到了积极的影响。”
最近，我们与俄勒冈沙漠土地信托基金合作，保护邻近的鳟溪牧场。该牧场占地1.6万英亩，拥有50万英亩公共土地放牧许可证。拥有这块土地除了能够进行保护工作外，还有助TNC与其他组织建立合作关系。这是TNC现在仍在采用的一种方法。
“从一开始，TNC在硼砂湖的工作就在协调多种不同观点和价值观，”萨尔泽说，“不论什么规模的保护工作，这都是我们展开保护工作的基础。”
难寻的博兰骨尾鱼
下午，俄勒冈沙漠的风变得更加猛烈。湖面上荡起的层层涟漪让我们很难看到湖面下的情况，这让我怀疑我们是否真的能看到鱼儿。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探索俄勒冈东南部的这一角落，硼砂湖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富勒仿佛察觉到我的思绪，于是打破了沉默。
“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它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我珍惜每一次造访这里的机会。”
我们走到侧渠边，慢慢地沿着它前行。水面某处泛起了一丝涟漪，它并非源于微风拂过，而是源于一条小鱼的游动。我蹲下身来，发现它们就在我的眼前，是博兰骨尾鱼。数十条，或许更多，这些小鱼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着。
然而，我所看到的，不仅仅是那些游动的小鱼。它们是这片非凡栖息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富勒也加入了我，看着鱼儿在我们脚前方游来游去。“保护工作永远不会真正完成，它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他感慨道，“看到了这些鱼，你一方面知道它们曾濒临灭绝，一方面又知道这恰恰是保护工作的成果，为此人们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很多人一直在为博兰骨尾鱼的保护工作做出贡献，希望它们能继续生活在这片小小绿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