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2020 | 专访竹内亮：未来目标，做中国最厉害的纪录片自媒体团队|新冠肺炎

　　IM两岸青年影展以助力海峡两岸高校青年影视创作人成长为己任，为此诚邀活跃在影视前沿的创作者进行系列专访，介绍他们一路而来的经验、心得。以纪录片《南京抗疫现场》《好久不见，武汉》在中日两国引起热烈反响的竹内亮，此次亦欣然接受我们的邀约，和我们谈起了他的创作心路——

　　竹内亮，岳父母口中“不（zuǐ）会（bù）来（tián）事”的日本女婿，一“来事”就放大招：他在中国的首个创业项目、系列纪录片《我住在这里的理由》（下面简称“我住”）纪念性的第一百期里，对妻子赵萍表白：“每一集每一集是我（写给你）的情书”；

　　铁证在此，往右滑动看网友们的犀利点评

　　在中国抗疫如火如荼时，制作《南京抗疫现场》，将中国抗疫经验介绍回日本，在中日两国一夜爆火，被翻译成多国文字流传国际；

　　武汉解封后，制作《好久不见，武汉》，不过24小时播放量超2500万次，迅速登上“微博视频排行榜”全国首位，获“豆瓣热门电影排行榜”冠军，中日主流媒体竞相报道、红遍两国社交网络，日本网友留言“改变了对中国的看法”“希望武汉人都能快乐起来”……

　　竹内亮自己没有想过，但在我看来，这些片子是他写给中国的情书。

　　“做片子要找到和观众的共鸣点”

　　日料店里，竹内亮问老板赖韵：“130天没开店是什么心情？”

　　赖韵纠正说：“133天。”

　　竹内亮说刚打照面赖韵那句“我已经做过核酸检测了”，一下就触动了他。而我，是看到这处忍不住落泪的。有想到封城武汉人必定要遭受的经济上和精神上的伤害，可看到赖韵清清楚楚地和导演计较着天数时，他内里深深的忧虑、彷徨、委屈……一下子就泼洒开来，浇得人心酸——数着日子过，是武汉全城人共同承载着的阴霾吧。

　　也有人在看到一分多钟的时候就泪目了：

　　外卖骑手老计被问到“作为一个武汉人，被外地人和外国人歧视怕不怕”时，他说“我不怕但我介意”；

　　以一段街舞蹦到镜头前的90后护士龚胜男，抗疫时也是这样开朗地给病人加油打气的，可被导演问到“面对因病毒而亡的人时的心情”，上一秒还在笑的她，下一秒眼泪就下来了……

　　庄园的这句话又扎了多少人的心

　　片中的主人公都是武汉的普通人，但故事都具有相当的代表性，每一个观者都从中读取到了自己感动的地方。这些主人公是竹内亮从一百多名报名者中，以“中国人和外国人都想看”为标准择选而出的，华南海鲜市场、雷神山、患者、医护等高关注点成为了重点选项。几经筛选，人物定好了、故事有了，情节的取舍成为竹内亮把控的重点。

　　“片子最后一对主人公试婚纱的现场，小隋向小帆帆重唱了求婚时唱的歌，作为他们的朋友，我在现场感动得不行，眼泪都要掉了；但回来看素材后，我剪掉了，因为换个视角、以一个陌生的观众的角度看，这个情节的感染力没那么大。做片子要找到和观众的共鸣点，从观众的角度出发来做取舍。”

　　《好久不见，武汉》中竹内亮还到口罩厂里体验了防护服，深感医护人员的不易

　　“真实和漂亮，我选择真实”

　　但这并不是贩卖武汉人眼泪的片子。竹内亮内心还有一个标准。团队里的编导想拍一个疫情期间买不到奶粉、尿不湿的妈妈，被竹内亮否定了。他构想的纪录片的主题是更多地呈现这个城市现在和未来的样子。

　　“只有悲伤是没有未来的。”竹内亮说。

　　我们看到，这部纪录片里的主人公们虽然都因疫情受到了物质或精神上的损失、伤害，但每一个人都做着向新生活翻篇的努力；

　　偶然的遇见，光膀子自豪宣称“武汉人脾气大爱脱衣服”的大爷、结尾处横渡长江的老年泳队，乃至屋顶上绿意盎然的蔬果花园，都诉说着武汉人骨子里的爽利、倔强、豪爽、向上。

　　没有精雕细琢唯美画面的加持，解说词既不华丽也不意味深长，凭着一个个真实的打动人心的节拍，引发了超越国界的共鸣。

　　△《好久不见，武汉》

　　舍弃画面和言辞上的华丽，是竹内亮有意为之的选择，或者说是他拍摄纪录片的最根本原则。

　　“如果追求美好漂亮的话，很难做真实的东西，因为一定要摆拍。如果要追求真实的话，肯定拍不了好看漂亮的镜头，因为人是不能控制的。我的选择是真实。”

　　我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为《好久不见，武汉》点赞

　　“我坚持无台（脚）本拍摄”

　　怎么最大限度地追求真实呢？竹内亮选择无台本拍摄，把拍摄对象最真实的第一反应纪录下来。2010年，他作为导演拍摄NHK纪录片《长江天地大纪行》时就开始采用了这个方式。

　　这部纪录片以青藏高原为起点、上海为终点，立意从一个旅行者的视角，领略21世纪的中国风光。在竹内亮的策划案里，只有拍摄地点是落好了案头，具体要拍摄的人物、内容都是现场发现、现场决定。有时，行程都是临时起意。

　　比如，主持人阿部力在最佳观测点看三江并流时，无意间发现了对岸云遮雾绕的村落，当下就驱车过去，体验了一把藏族村落的云上生活。

　　在武汉，一个遭遇1998年洪水后搬空的江中冲积岛上，他们意外发现了几户不肯搬迁的老居民。吴先生，也曾随儿子住到岛外，但到底故土难离，哪怕只有零落的几户老邻居，哪怕没能享受现代生活的便利（甚至没有水电供应），依然选择留在岛上，养鸭种棉，自给自足。

　　在香格里拉，他们认识了藏族女孩次姆，受到了次姆家人的款待，次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让他们受到触动，团队当下决定邀请次姆一同前往上海，并在节目最终有了暖心的句点。

　　所以，这部纪录片可以看作是驴友的长江行旅日记。除了几个标志性的必访点，其它走的都是平民路线，吃、住都尽量进入在地人家中。不精致，却很有动人的生气，流淌着细腻温暖的人文关怀。

　　这一次一年多的拍摄行旅，让竹内亮感受到中国人对日本了解的空白；同时了解中国越多，他对这片土地越感兴趣，他喜欢中国人的随意，于是他起了念头要到中国定居、拍片，并付诸行动。他舍弃了日本稳定的工作生活，和妻子回到南京创办了和之梦文化传播公司，开始了“我住”的摄制，拍摄在日本的中国人以及在中国的日本人/外国人。当然，也不是所有符合这个主题的人物都是必选项，“他/她的故事还是要能引起共鸣才行”（竹内亮语）。

　　这部系列片，也是一如既往的无台本，无论是阿部力还是后来自己出镜的竹内亮，都把自己的存在感放低，而把重点交给采访对象，展现他们在异国生活的吃穿住行的点滴。

　　在京都，喜好汉服的中国女孩高芷珞为竹内亮穿上了一身汉服，这张照片被粉丝们推举为亮叔最帅照

　　“如果说以画画来比喻纪录片的摄制，有脚本的拍摄就好似已经画好了大致的轮廓，然后到现场把细节补充完整；而我呢，是带着一张白纸到现场起意落笔。这对于编导来说是比较高的要求，触觉要丰富、反应要快、判断要准，这些没办法给予具体的指导，经验的积累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住”在重庆遇见了开酒吧的Ben，Ben这个重庆女婿是“耙耳朵”的“忠实拥护者”，竹内和Ben当下就有了“共鸣”

　　坚持无脚本拍摄，增加了团队培训的难度，竹内亮一方面遭遇“编导们照着我的模式拍却拍不出理想的效果”的难题，一方面也不得不放弃了一些找上门来的客户，“他们是冲着我的名气来的，不知道我没有台本拍的原则，没有他们想要的漂亮画面”。但无论如何，他没想过要改变自己追求真实的初衷。

　　“不用台本拍，是我最大原则，要遵守。不遵守就没有未来。我们要看长期，不能改自己的原则。”

　　蹭吃蹭喝是亮叔的拍片日常

　　 IN MOMENTS

　　“影响我人生的瞬间

　　就是爱上赵萍的那一刻”

　　“我住”这五年多来其实也在悄然转变着，从开始介绍日本吃穿住行攻略，慢慢地介绍中国越来越多。

　　第一百期时，竹内亮说“《我住在这里的理由》就是我住在这里的理由”；

　　第二百期时，他说“现在在南京的理由太多了，有朋友、同事、工作伙伴，还有网友和家人，这就是我住在这里的理由”。

　　住得越久，他和中国的牵绊越多，他就越喜欢中国。

　　因此，回想影响自己人生的一瞬，他首先想到的是和妻子一见钟情的那一刻。没有遇见妻子，他也不会来到中国定居，也不会对中国有这么深的了解。

　　竹内亮、赵萍夫妇和一对儿女赵纯、赵珉

　　“外国对中国有很多负面的报道，不公正。我想让有更多的日本人甚至欧洲人，能通过我的节目了解中国。未来，我希望能做中国最厉害的纪录片自媒体团队。”

　　正是因为了解，他想为这片土地做更多。于是有了《南京抗疫现场》，有了顶着家人担心的压力也要拍摄的《好久不见，武汉》。他还动起了念头，想要重走长江，“以前完全是以外国人的视角来拍的，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现在不一样了”。

　　在《长江天地大纪行》结尾时，有中国血统的阿部力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想知道中国这片土地的一切一切，因此我开始了这段旅程。但是我体会到的是，中国大地看不尽的苍茫辽阔，以及海纳海川的胸怀。我根本无法完全了解中国，越了解越觉得中国无穷无尽……”

　　可能，这也是竹内亮的心声。

　　采访后的小感慨

　　竹内亮觉得自己是“假”日本人，的确，他没日本人的拘谨、客气；但在我看来，他是“相伴”了我们很久的那一类日本人：“我绝对会成为火影”的漩涡鸣人、高喊“我是要做海贼王的男人”的路飞、自称“我是天才”的樱木花道……这些有这样、那样缺点的日漫主人公，却拥有执着的梦想、强大的自信、坚如磐石的毅力，带给我们欢笑，也告诉我们什么是坚持、什么是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