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蔡宇丹 通讯员 卜德松 李心阳
“马云的那个？！”
“是！”
上面这番对话，是蚂蚁金服的地推人员在五莲县农村“扫村”，推广“旺农贷”时经常能听见的。
县镇村三级联动，地推人员入村逐户拜访，使支付宝快速下沉到这个六线城市的“毛细血管”。2018年8月，“旺农贷”在五莲上线时，支付宝在这里注册用户有6万人，现在猛增到21.7万人。
变化并不仅仅如此。
近期，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随山东省政协调研组这个被列为山东省新旧动能转换项目的数字普惠金融项目时发现，“旺农贷”这个数字普惠金融项目搅动的鲶鱼效应，倒逼当地银行走上变革之路。在这场探索中，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浮出水面：搭建一个针对山东农村城镇居民的信用体系，让金融资源快速进行市场化配置，让山东农业顺利对接产业资本，这样一个农村金融“数字基建”工程，是山东农业在数字经济时代保持竞争力的“基础装备”。
发工资进货买材料的“应急备用金”！用户八成是80后90后
日照市农业人口160万，占比52.3%，2018年末，日照市涉农贷款余额为795亿元，但农户贷款仅投放183亿元，占比23%。
这个数据直指农村金融的“二八现象”，长期以来，农信社、村镇银行主要服务了农村超过20%的头部用户，这些用户要么有抵押品、要么有央行有效授信记录，但是农村中近八成农户在购买农资，开学季以及过节需要大笔资金时，要通过亲友拆借或者民间高利贷来解决。
你敢借钱给这类群体吗？
2017年12月，山东省政府与阿里巴巴及蚂蚁金服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后，日照市的山区县五莲以及栖霞、诸城等3个县（市、区）成为山东省首批同蚂蚁金服开展数字普惠金融合作的4个县。
2018年8月10日，五莲县普惠金融产品“旺农贷”在支付宝上线。通过一部手机就能贷款，3分钟申请、1秒钟审批到账，全程无需提供任何抵押、担保和纸质材料，没有任何人工干预，并且全天24小时随时可贷款。随着贷款次数增加和信用积累，还会随时调整授信额度，降低贷款利率。
不需要任何抵押物，就敢把钱借给农户，在于强大的数字风控能力。蚂蚁金服农村金融部业务总监王泽顺告诉齐鲁晚报记者，农民最重要的财产承包土地现在已经精准数据化；农业补贴、农村合作医疗、农民户籍信息、农业保险等已经有持续多年的精准数据。
五莲县与蚂蚁金服签订协议后，将全县42万户农民的医疗保险、农业补贴、农业保险、农村土地确权4项数据，加密后传至阿里云平台，农民申请贷款时，经本人授权，上述数据从平台调取，融合了申请人在高德、淘宝、饿了么的消费大数据进行个人画像，提供千人千面的授信额度和贷款利率。
截至2020年5月17日，“旺农贷“累计向五莲县农村地区7.6万人进行了授信，授信总额达11.41亿元，累计放款6.51亿元，放款人数9884人，贷款日利率由0.02%—0.06%降至0.02%—0.045%，不良率为零，而每笔贷款运营成本仅为2元左右。平均贷款额度在2万多元，最高贷款28.5万元，是一个建筑包工头用于购买石材。
蚂蚁金服透露，目前，包括农村金融业务在内的蚂蚁金服小微企业信贷不良率为1%左右，低于行业不良率，投放资金来自于网商银行，不良损失全部由网商银行承担。
网商银行县域普惠金融大数据显示，五莲县“旺农贷”60%的贷款用户使用了两次及以上，51%以上贷款是在非工作时段申请的，其中晚上10点是申请的高峰期。贷款人群中，80后、90后占了80%。
图片说明：90后窦超在五莲一家小区门口开便利店，每个月挣八九千块，他在旺农贷的授信额度是1.4万，最长借1个月，进货用。现在他也开始研究从“阿里小店”这个渠道进货。
做全屋净水的葛昱希在五莲一家高档小区门口开了一个门店，一套全屋净水1.8万元，额度11万，每年他要从“旺农贷”借十几次钱用于进货。
日照盈门建筑公司的王老板每个月要支付30万工资，以前用农行信用卡透支，现在每个月都从“旺农贷”借钱发工资或者买材料，日利率0.03%。
旺农贷年化率在12%-20%之间，相比银行贷款利率高出不少，但为什么在五莲县的个体工商户、小商贩群体使用率很高？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在调研中了解到，这一群体更多把“旺农贷”当作应急备用金来用，平均使用期为86天，随借随还，整体来算利息并不高，关键是使用很方便，这一点非常受个体工商户欢迎。
截至2020年5月17日，山东省内已经有16个地市72个区县与蚂蚁金服签署协议，“旺农贷“上线区县达65个。网商银行对山东省涉农人群授信总数达到595.3万人，授信总额度814.86亿元，累计放款资金517.5亿元，累计放款人数72.8万人。
冲破胡焕庸线！让五莲县享受和北京一样的金融资源
这些金融数据背后，带给中国社会的改变又在哪里？
2019年9月，北京大学数学金融研究中心主任黄益平基于移动支付数据发表的最新学术论文指出，科技金融从2011年到2018年8年间，促使中国东西部金融服务可得性的差距缩小了15%，打破了传统的胡焕庸线。
数字金融的这种“超地理特征”，使得很多偏远的、不发达地区的农村也有了创业机会，尤其在产业金融领域，打破了经济发展不均衡性造成的鸿沟。黄益平指出，从这点来看，数字金融所带来的变化可能是革命性的、历史性的。
而身在五莲县的葛昱希获得的普惠金融服务，比一个北京用户在支付宝上借钱还要优惠得多。
根据测算，“旺农贷”在五莲县开展后，预计每年存量贷款达3亿元以上，相当于五莲县引进了一家不吸收存款、能随时放款，不需要政府为风险兜底的银行机构。
五莲政府为引进蚂蚁金服，倾斜了多方政府资源，不光提供涉农数据、免费提供办公地点。去年蚂蚁金服在五莲的运营公司灵猫有数五莲分公司运营成本在200万，县财政还通过“智慧县域“补贴了一部分。地推人员扫村时，村干部做初筛，大大提高了效率。在政府背书下，“旺农贷”在五莲县快速普及。
布局产业金融！数字金融为什么能做传统银行做不了的事
地方政府这种积极姿态，源于长期以来金融资源不能顺畅地流入县域经济最需要的地方。这几年，阿里、京东等一些具有强大资源整合能力的平台下沉，对接产业资本，助力地方的种植大户、养殖大户、合作社转型现代农业。这正是地方政府乐见的。
全国妇联有个种粮大户叫刘彩霞，她在一次会议上碰到海尔集团执行副总裁兼CFO谭丽霞说，她一年租种5万亩地，获得金融机构支持很难，也很难再发展。刘彩霞这个抱怨，促使海尔布局产业金融，从产业链上为农业做点事。这几年，海尔产业金融扶植了安徽阜南柳编、湘西黄牛等地方特色产业。
产业金融的发展趋势，就是使金融资源合理地、低风险地分配到产业链去。
2018年秋，蚂蚁金服对五莲县高泽镇高德村600户人家做了调查，这个村做采摘，对化肥农资、金融服务的需求很迫切。
灵猫有数五莲分公司经理潘伟说，“旺农贷”的用户，有的在淘宝上开店，有葡萄专业合作社，需要买生态肥，疫情期间很需要这种“无接触贷款”；有的在淘宝上是全国卖丝瓜排名第二的农户；像松柏镇的王伟搞乡村旅游，做采摘又做民宿，还是林果大户，这些用户为发展产业金融圈定了清晰的目标人群。
蚂蚁金服从2016年开始布局农村产业金融，将卫星遥感，光谱识别等高科技用于农村金融信贷模型。
针对种植大户、养殖大户、合作社、家庭农场的资金需求，蚂蚁金服利用政府服务产生的农业生产经营数据构建大数据风控模型，基本数据包括名字、身份证号、种植面积、种植品类、农业补贴等，最高授信100万。
当种粮大户发起预授信申请时，智慧县域数据会确认其身份和实种土地信息，卫星遥感数据立即定位到其土地图片；光谱识别技术确定作物种类，生长状况，风控模型对上述信息进行经济收益分析，给出预授信额度。目前，蚂蚁金服在已经推出了玉米、高粱、小麦、水稻等主粮风控给模型；棉花、大豆等大田风控模型；在养殖业领域建立了鸡、鸭、生猪、奶牛等的风控模型，同时还在探索水果、蔬菜、茶叶等的风控模型。
针对这些种植大户、养殖大户、合作社、家庭农场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大数据征信体系一旦建立起来，当他们需要融资时，就可以像拧开水龙头一样，轻松获取金融资源。山东曹县2019年上线后，已对涉农用户累计发放贷款超过28.4亿元，极大助力了曹县的电商产业发展。
这样一套数字经济时代的基础设施，使金融资源以市场化方式，快速、低成本地流到农业领域最需要的地方。从这个意义上讲，建立一套完善的农村居民信用体系对于山东农业转型意义重大。
山东省政协副秘书长王琳在调研这个项目时说，把传统农业变成现代农业，只有一条出路，就是引进新的生产要素。
潘伟对齐鲁晚报记者说，未来要先在农资领域形成闭环，先让老百姓接触这个平台，贷款买农资，精准场景。
山东农资领域的市场有多广？以化肥为例，来自全国公路货运平台满帮的数据显示，作为农业第一大省，山东长期占据全国化肥发货量和收货量前三。
王琳副秘书长在调研中说，互联网公司对传统金融领域的渗透，对个体经营户这些草根阶层的关注，做了传统银行不愿做也做不了的事。当客户群体建起来后，蚂蚁金服能够开发的市场就大了。
一旦形成闭环经营，对传统银行的冲击才真正开始
中国人民银行五莲支行行长郑明伟说，旺农贷最大特点是便捷，短期、小额贷款只有几百块钱利息，而传统银行一般做长期的、大额贷款，各有侧重，但一旦形成闭环经营，蚂蚁金服这样的新型互联网公司对银行的冲击才真正开始了。
蚂蚁金服为什么干了传统银行不愿干，不敢干的事？
一些银行业内人士在同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交流时说，农村普惠金融是一片蓝海，传统金融服务存在较大空白，这是传统银行想干没干的。国有大行平常对1000万以下贷款项目是看不上的，我们忽视了。
对于在农村深耕的农信社来说，没有数据就没有腿，想做没法做；而蚂蚁金服打通了数据，掌握了新的生产要素，没有任何包袱，在这方面迈的步子大。传统银行把风险放在第一位，产品设计时要看抵押物；互联网金融技术是数字化的，使用专业团队做大数据风控模型，交易成本廉价化。农信社既有模式失效了，没有新生团队，在蚂蚁金服进攻下，将面临客户丢失的风险。
图片说明：以前，山东各县域高速公路入口大多被地方酒厂的广告牌把持，现在，在五莲县，来自五莲农商银行的纯信用贷款产品广告牌占据了C位。
“我们欢迎这种竞争，它提升了老百姓金融意识，扩大数字金融的规模和生态。”建行山东省分行普惠金融事业部副总经理张宇说，现在银行也在改变。这两年建行手机银行设计了很多信用快贷产品，搞了一些快应用和微信小程序做竞争，比如在线上把房产证亮出来，以房测额度；个人快贷的速度已经接近于秒批。
现在日照市4家农商银行加大了信用贷款“信e贷”业务的办理力度。五莲中银富登村镇银行还组织业务人员赶大集、在人口密集场所摆摊，推介银行的普惠金融产品。
最大问题是政府数据公开与共享力度达不到
但传统银行和商业银行面临的瓶颈真正解决了吗？
五莲县政府有关方面表示，很多金融机构都向他们提出过数据调用申请，目前只有蚂蚁金服提出的数据需求量最小。
郑明伟说，传统银行一笔贷款走下来要2-3个月，为什么慢？数据孤岛一直存在。
张宇透露，现在各大传统银行都面临信息不全的问题，不光水电暖气公检法环保的数据没有打通，各个银行内部的金融数据都没有共享，现在是通过第三方购买一些数据，数据准确性、及时性无法保证。
现在，要把数字普惠金融创新模式快速推广到全省，这就涉及到“数字基建”在山东城镇建设情况，目前来看最大问题就是政府数据的公开与共享的力度还达不到。
在五莲县，退役军人回村创业能享受低息贷款；针对政府采购推出的贷款品种，年利率在4.125%，还有医保贷、光伏贷等多种产品，传统银行推出的这些具有公益性质的贷款品种，承担了社会责任，利率低，但受限于推广能力，当地没有多少人知道。
传统银行长期深耕县域，了解熟人社会，设有“村口银行”，这些优势也促成了和互联网公司的合作。日照银行就和蚂蚁金服合作，开发出了手机银行24小时还款放款的产品。
调研组专家认为，传统银行和互联网普惠金融两种模式各有优势。在农村数字普惠金融具体业务中，可以看到，数据化的深度和精准度与信贷效率呈现明显正相关关系。在目前金融业竞争激烈的环境下，必须要加快信用体系的建设和共享程度，让传统银行尽快补上数字化的短板，建议把政府数据供公开与共享工作纳入地方经济考核评价体系中。
通过数字普惠金融，可以有效弥补农村金融的数据断裂痛点，逐步建立起农村居民信用体系。像蚂蚁金服这样的大平台介入，通过技术赋能，可以快速提升山东农村金融的数字化水平。
但是，这个项目推广一定要保证农户数据安全与隐私。2018年，欧洲实施史上最严网络数据管理法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对个人信息保护覆盖从收集、记录、修改、使用、传播等与个人数据有关的几乎所有数据。蚂蚁金服获得这些涉农数据后，如何保证数据安全与隐私，如何保证数据不被滥用？目前，蚂蚁金服互联网金融普惠项目已经在山东省65个区县推开，山东省大数据局要在数据安全、数据使用规范上制定一系列可操作性政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