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光里的憧憬
徐可顺
当下,已是高考时空。每每这时,就会想起三十多年的高考。
那时候,高考是农家孩子摘掉草帽、为数不多的途径之一。家人、乡亲们鼓励孩子好好学习的常用语就是:好生学习啊,要不,就一辈子撸锄把子!
撸锄把子,是修理地球的意思,就是地里来地里去的种庄稼。如果有人考不上大学,就诙谐地回应:考上了,农业大学,土坷垃专业!话既出口,就快速闪离人群;心里却陡然生出一阵子“蓝瘦”,后悔当时没有听老师家长的话。其身后可能也会听到这样的话:这么大了,光知道玩啊!知不道老的受的罪啊!没出息……
为免遭这种氛围与说教,我是打定主意得好好学的。我知道,农民的身份只有通过高考才能改变。当时,在农村,改变种地身份,有两种途径,一是顶替父辈上班当上工人;二是高考进城。对于前者,我等是不可能了,父母都是土里来土里去的老农民啊。就剩下高考这“独木桥”了。
当时参加高考,要过这样几关:备考、应考、等通知。备考,就是挑灯夜战,题海里度日。有时候,灯光下,做着几何题,却进入了梦香。往往是被周边一位同学的咳嗽声,或挪动椅子的声音,或是老师敲课桌声弄醒。睁眼环顾四周,瞬间会被同学唰唰写字声、交头探究解题声,激发出斗志,重新抖擞,依然故我地学习。那时,我们节奏是,一天一小考,一周一模拟,半月一会考;考后,老师都会给出成绩,及在全县、全市的大致排名,能填报个什么志愿也大致有数了。有幸的是,在镇中学那片不大的晴空下,各课老师很负责任,总想方设法通过关系,讨得实验中学及其他名校的模拟卷子。每每得手,满脸洋溢着荣耀与得意,“要珍惜,认真做,彻底消化了”。说这话的老师,眼睛是发光的,嘴角是上翘的。
考试前几天,老师就会一改往日的督促,和颜悦色地叫我们做两件事,一是要吃好,二是要睡好,其他统统放下。我们学生呢,一方面害怕高考,高考有偶然性,平时班里数一数二的,高考可能名落孙山,相反,平时学习一般的,心理没负担与压力,发挥得好,就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另一方面呢,又喜欢高考。高考是从镇上去县城,吃住都比校好。那年代,这种瞬时的享受,也是挺诱人的。记得那几天为了休息好,脑子好用,父母给了我几块钱,我去城里药铺,买了瓶健脑补肾丸。临睡前按剂量服了。第二天早晨,若不是同学用胳膊拐我几下,恐怕就要错过考试时间了。
狼吞虎咽地做题,吞狼咽虎地吃馍,至于怎么考试的,却不知道了。只觉得一上午、一下午的时间,过得真快!考得什么题,现在也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考最后一门课程时,进考场时间不长,就觉得两眼直冒金星、脑子空蒙,手心也出汗……心跳的厉害!是啊,这是七百多天马拉松式的生命抗争,到了人生冲刺的极限了。
这段时间里,我多是家里蹲,更不愿意出门见人。心里只盼着通知书哪天能落到手中,耳朵里幻想着“叮呤呤”绿皮自行车从庄头跑来,停在家门口中,喊着名字,叫我出去拿通知。
终于有一天,快中午的时候,堂姐从学校回来,兴奋、急切地敲响我的大门:兴,教务处叫你去拿录取通知书!
拿回通知书,顾不得吃午饭。拿着那张通知书,从上往下念,从左到右读,正面看看,反过来看看。母亲看看,边看边读,还没读完,父亲又抢到手:这个红章这么大啊!
看着父母拿着通知书不放手,我的眼睛湿润了……
半年前的一幕布闪在眼前。那天,我从学校回家拿干粮。母亲指着头顶上,悬在挂杆一边的筐子说,新窝窝头,都弄好了,自己拿吧。我抬起头,筐子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娘!
没有啊,娘,我眼睛看不见了,全是黑的了!
母亲让我赶紧躺下,父亲就去邻庄给我买了来两根油条,我咀嚼着,好久不愿咽下去,好让那香味在嘴里多呆一会。油条钻进了肚里,慢慢地,我看见煤油灯微弱的光在闪烁……
后来,父亲告诉我,你眼看不见,是缺油水了。
那一年,我正好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