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贺小波

　　“楼上那个奶奶真可怜，天天看到她自己下楼提水、倒垃圾……儿女呢？都不管她吗？”吃饭时，儿子气愤地对我说。

　　“咱就一临时租户，管那么多干啥？”我敲敲饭碗，示意儿子快点吃饭。

　　儿子对我的态度很惊讶，瞪大眼睛说：“爸，你没同情心。原来你以前看电视剧掉泪都是假的。”他脸上露出一种失望的表情，好像我做了一件不可宽恕的事情。

　　我怕影响儿子的情绪，赶紧说：“听说城里人防范心重，住对门都不相往来，即便咱有心，人家未必能接受。”

　　“那是你没真心对人家！”儿子对我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儿子升入高三，为了让他全力备考，我和妻子暂时搁置了家里的农事，全职来县城陪读，并在开学前，在离学校三公里外，租了现在这套房住。

　　搬来后，一家人开启了与时间赛跑模式，不敢有丝毫分心。对于这里的左邻右舍，自然根本无暇顾及。再说我们觉得，早晚得回自己的家，也没必要去操那份闲心。

　　那天，儿子上晚自习回来后，妻子在准备夜宵，我在洗衣服。妻子突然说，她看见儿子帮楼上的奶奶提水，两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心里隐隐不安：儿子也许还不明白，现在好人难做啊。

　　第二天一早，儿子前脚去上学，后脚楼上的奶奶就来敲门了。她提了一兜粽子给我，说：“刚包的，给孙子尝尝。”见我面露惊异，她急忙解释：“孩子嘴巴甜，见了面老喊我奶奶，我也就顺嘴叫了！”

　　奶奶得知我家儿子在备战高考，她上楼下楼、开门关门都很小心不弄出声音，她在屋里走动，甚至是冲马桶都很少弄出声响，有时我都怀疑她是否还在家住着。

　　有一次，我问儿子，楼上那个奶奶是不是出远门了？咋一直不见动静。儿子却说，跳舞去了呗，现在城里流行呢。我问儿子是咋知道的，儿子说，奶奶以前是音乐老师，现在退休了，带了一支广场舞队，还参过赛，得过奖呢。

　　转眼间，高考只剩三个月了。这节骨眼上，却突然出问题了——小区门前的空地上突然来了支广场舞队伍，说是要准备参加比赛。据说她们原来在学校旁边那个大广场上跳，后来被家长举报，就转移到这里来了。

　　天啊，我家也有考生呢！我立刻想到是不是楼上那位奶奶当队长的那支舞队？我也想去投诉，但又觉得自己是外来户，人微言轻，只能自己在家作防范，将窗户关严实点了。

　　第二天，我和妻子下楼，正巧在楼梯口遇上那位奶奶。我正待打招呼，妻子却使劲拽了我一把，要绕着道走，边走她边嘟囔着说：“听说就是她把跳舞的招来咱们这的，儿子都没法好好复习了！”我只好把嘴边的问候咽了下去，尴尬地冲老奶奶笑了笑……

　　自那天后，一直到儿子顺利高考结束，我再没见过那位奶奶。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似乎自那天后，也没再听到楼下空地上有广场舞音乐响起过。妻后来跟我说，听说那支广场舞队今年都没再跳舞，好像也没去参加比赛。不知为何，我有些庆幸也有些遗憾。

　　准备退房回家时，儿子突然说，他要跟楼上奶奶道个别。我也觉得应该去说声感谢，便跟儿子一起上了楼。

　　奶奶迎了我们进门，知道我们要走了，明显有些失落。她让我们等等，转身进了里间。这时我和儿子都看到，客厅墙上挂着两张照片，同一个男人，一张是穿着消防服的彩照，一张是黑白照。我顿时明白了什么，眼睛有些湿润了。

　　这时，奶奶拿着一个红包走了出来递给我儿子，说：“收下！算是我提前祝贺你金榜题名！”儿子不肯收，我也觉得不该拿，但奶奶生气了：“奶奶可不是白叫的！”

　　我心里一阵温暖，拍拍儿子后背让他收下了。我又开口说：“谢谢奶奶。我其实是想来道歉的，那天……是我们害得你们没能去参加比赛！”

　　奶奶笑了：“孙子要高考，那比什么都重要。我们不参加一次比赛有什么大不了。”

　　告别奶奶后，我们上了回家的车。一直有些沉默的儿子突然跟我说：“我以后还能来看望奶奶吗？”

　　我说：“当然可以。以后有空我们每年都来看看奶奶，现在咱城里也有亲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