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国家队主教练睦镇硕九段。睦镇硕是继刘昌赫九段之后的第二任韩国队主教练，自2016年12月起担任至今
2019年韩国围棋跌入了低谷，标志性的事件是去年秋季的两项大赛韩国棋手在淘汰赛阶段全员落马。第一个大赛是三星杯，去年9月1日韩国棋手在第24三星杯八强战全部出局。三星杯创办于1996年，在二十四年来首次上演了韩国棋手在八强战全部淘汰出局的一幕。在9月1日的八强战，韩国棋院排名第一、第二的申真谞、朴廷桓和韩国棋院排名第四的申旻埈分别被唐韦星、廖元赫和辜梓豪淘汰，中国棋手包揽了四强。
接着去年10月3日，韩国棋手在第4届梦百合杯十六强战全员被淘汰。10月3日这天，包括卫冕冠军朴廷桓和上届亚军朴永训，金志锡及业余棋手白现宇皆败于中国棋手。而韩国棋手无人打进世界大赛的八强，是2013年第18届LG杯之后六年来再次发生的一大惨事。
也就是去年9月和10月，韩国棋坛接连爆出了“韩国棋手全员淘汰”新闻大标题。在这种状况下，韩国的围棋舆论沸腾起来，开始声讨和反思。韩国的精英围棋，是由韩国国家队负责，所以韩国国家队自然成为了鞭笞的对象。
韩国围棋在和中国的竞争中远处下风，这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但是“全员淘汰”带来的冲击依然很强烈。那么，韩国围棋如何走出困局？而解决之策还是要看韩国国家队会拿出什么方案。
以下是对韩国国家队主教练睦镇硕九段的访谈。
韩国国家队教练组讨论过总辞职
韩国国家队在训练
-2019年，韩国围棋在国际赛场表现欠佳。睦镇硕：“2019年成绩欠佳，对韩国国家队教练组造成了沉重的负担。如果问责，教练组随时准备总辞职。其实，自担任国家队主教练起，我就有这份觉悟。去年三星杯八强战和梦百合杯十六强战全员被淘汰，我就和教练组提要不要总辞职？经过讨论，教练组决定还是继续担起责任。
辞职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当然这么说听起来更像是辩解。”
-三星杯八强战全员被淘汰，这是三星杯创办以来首次出现的惨剧。睦镇硕：“这的确是罕见的一幕，遭遇了震撼性的惨败。相比表面的结果，我个人是更担忧韩国围棋的整体的厚度和未来的发展性。”
-中国第一人柯洁九段曾表示：韩国和中国差距其实并不大。睦镇硕：“无论如何，眼见的差距还是很明显。主要是‘层’的厚薄，厚度的差距实在太过明显根本无法否认。而且，氛围也完全变了个样。
过去韩国围棋包揽冠军时，李昌镐和李世石，还有曹薰铉九段顶在前面。当时韩国棋坛有着这样一种氛围：终究还是韩国会拿冠军吧？所以非顶尖层的棋手，即使面对外国最强棋手心里也不会犯怵。
现在氛围是完全颠倒过来了。随着中国拿冠的次数远超韩国，中国非冠军热门的棋手即使面对韩国最顶尖，也是显得很有自信。”
-现在韩国国家队当面要解决的课题是什么？睦镇硕：“一是怎样提高世界大赛的成绩？二是怎样培养韩国围棋未来希望的年轻棋手？三是怎样有效率改善韩国国家队的训练方法？”
韩国围棋薄弱的中腰层
韩国国家队使用智能终端，远程连接主机分析棋局
-准备怎样解决第一个课题？即提高世界大赛的成绩？睦镇硕：“现在韩国的女子围棋运转良好，而男子围棋过度依赖朴廷桓和申真谞，并给他们两人造成了沉重的负担。朴廷桓和申真谞之下，申旻埈、卞相壹、李东勋应该出成绩。他们之间只要有一人冒头，就会起到带头作用。但是，韩国的中腰层始终无法破茧，这是最大的问题。”
-只要中腰层能频频打进八强、四强就能起到支撑作用？睦镇硕：“如果能持续打上去，冠军也不是不可能。首先，他们必须有力支撑朴廷桓和申真谞，改变过度依赖少数的面貌。”
韩国国家队AI主机提供远程服务时，会贴上标识禁止触碰
-申旻埈、李东勋，还有卞相壹为什么起不到支撑作用？睦镇硕：“申旻埈在技术上有明显的进步。申旻埈在申真谞的阴影下承受了很多压力，但是他解决得还不错，目前处于螺旋上升的状态。虽然不是明显的直线，他必然在世界大赛斩获好成绩。
较三年前，卞相壹有显著的提高。只是精神层面上，卞相壹显得怯场。面对强手虽然没必要自大，但也不能怕人家吧？卞相壹的学习量比谁都多，但是怯场的问题不是一朝就能改，我眼下只能保持关注。
李东勋目前不在国家队，他始终不能突破最后的那一层茧。事实上，我一直期盼他在世界大赛取得好成绩。李东勋的国内排名很高，但是在国际赛场乏善可陈。今年他因出战中国围甲，无法在国家队保持训练量。这一年李东勋频繁进出国家队，这是他的作风所在。”
-有没有针对朴廷桓、申真谞之下中腰层的特别训练？
睦镇硕：“教练组有几人专门负责他们。可以说是一对一的‘盯人’负责，总之教练组制订了一个名单，但是棋手本人并不知道。棋手每当面临重大比赛，教练组就会提供对手的分析数据。2020年起，教练组不仅会提供对手的分析数据，也会提供棋手个人的分析数据。即棋手在对局的哪个阶段频繁出现失误，在哪个阶段胜率明显下跌等，教练组会提供相关的数据。”
-还有其他的支援吗？睦镇硕：“除了技术层面，新年起教练组准备加强精神层面的支援。从2017年起，韩国国家队请来心理医生每次对两名棋手提供谈话治疗服务，但是2019年中断了。
事实上，请来心理医生的初衷是为了顶尖层棋手。顶尖层必须具备强精神、强心脏，教练组指望顶尖层棋手通过看心理医生找回内心的平静。但是，顶尖层棋手们始终认为精神层面的问题必须靠自己来解决，所以都拒绝看心理医生。看心理医生，必须完全敞开自己的内心世界，但越是顶尖棋手，越不愿意公开自己的内面。
崔精不接受国家队心理队医的诊疗，而是自己请了心理医生。”
如何培养韩国围棋的未来希望？
1月10日，被誉为“崔精第二”的金恩持在韩国棋院第53届女子定段大赛上终于定段成功。金恩持2007年生，按她的实力其实三年前该早于仲邑堇定段了。金恩持12岁年纪终于定上段，整个韩国围棋界终于吁了一口气
-第二个课题是“培养韩国围棋的未来希望”。睦镇硕：“培养未来人才是最难的课题，无论怎么整改系统，也是很难奏效。培养下一代的问题，还会牵扯到定段赛。韩国的少年英才定段赛，基本是熬到15周岁才能定上段。好不容易跨过了定段门槛，可是没有比赛可打。现在并不具备年轻棋手的成长环境。”
-现在有一种观点认为，韩国围棋已经和世界冠军渐行渐远，正在走日本围棋的老路子。当然也有看法认为，现在的年轻棋手只要熬过当下的困难，未来完全可以抗衡中国棋手。睦镇硕：“这些都是迟来的议论。眼下韩国围棋在中韩对抗中完全落下风的原因在于，五年、十年前没有彻底地做好针对的准备，也没有深刻认识到培养未来人才的重要性。
现在同样也是如此，如果眼下无作为，五年、十年后更无法对抗中国围棋。”
-现在中国围棋正处于全盛期，但是2005年生以内的中国新锐棋手，看不到明显的尖子。而且，北京的围棋道场正在接连休业。睦镇硕：“中国2001年生至2005年生的新锐棋手中，的确找不出让人眼亮的。虽然屠晓宇（2003）、王星昊（2005）都已经打上中国围甲，但是和他们的上一代相比，确实显得弱了点。应该说，中国围棋的队列稍微出现了点空白（译注：王星昊被低估了）。
但是，中国冲段一代中，不乏值得期待的未来之星。北京的职业培训道场虽然荒漠化，但杭州现在搞得很红火。”
金恩持的定段照，金恩持和中国吴依铭是2007年同年。两人将是未来宿命的对手
-韩国围棋的各阶层应该共同认识到问题的深刻性。睦镇硕：“想达成共识并不容易。举例说，想改动定段规则，但是各阶层各有诉求，所以很难动手整改。我已经多次提出创设新锐比赛、让新锐棋手不设门槛参加韩联赛次级联赛的要求，但没有人听，应该说，韩国围棋界上下沟通的某个节点断裂了。
定段比赛的改动是最为敏感的问题。因为定段赛直接相关围棋道场、职业棋手执教的利益。即使如此，2020年起我想对定段赛发出自己的声音，之前我想组织一个讨论会。”
-你是国家队主教练，同时也从事围棋培训。睦镇硕：“崔明勋九段主张，应该让围棋苗子更年幼的时候定段。我原则上同意这个观点。现在的英才定段赛，年龄截止是15周岁。问题是15岁定段后，最关键的几年没有什么比赛可打，也就是定段后没有什么成长环境。
现在韩国每年定段人数超十人，而其中五人是通过普通人定段赛定段（译注：韩国棋院院生如果18岁超龄，只能通过普通人定段赛定段）。也就是贫瘠的成长环境下，具备竞争力的棋手会越来越匮乏。
我有时候把希望寄托在10岁~12岁的围棋尖子上，可是这些闪光的孩子们一旦参加英才定段赛，就要和比他们大三岁的大哥哥大姐姐们竞争，事实上是太难了。回想起来，申真谞（2000）和申旻埈（1999）之所以了不起，就是抗过了这个年龄差距（译注：二申是2012年韩国首届英才定段赛定段）。
同时，应该多创办新锐比赛，而且没必要一定设奖金。举例说，中国的全个人赛是创办几十年的传统比赛。这个比赛不设奖金，只有正式对局的积分，但是范蕴若等中国顶尖棋手也会积极参加这个比赛。
韩国国家队编撰的AI对局研究，是“星阵”对“小爱围棋”的对局
职业棋手迫切需要正式对局，所以不妨考虑创办没有奖金的正式比赛。不久前我向韩国棋院提过这个要求，即少设奖金或者没有奖金都可以，总比没有比赛可打强多了。韩国棋院的答复是会积极考虑这个提议。
而我进一步的希望是，比赛用时最少两小时以上，以符合国际大赛。日本的棋战比赛用时很长，但最近也是调整到三小时左右了，也是在紧跟世界大赛的趋势。
前不久我做了调查，朴廷桓、申真谞等效力中国围甲的棋手，一年对局中长考棋的比重很大。举例说：效力中国围甲的韩国顶尖棋手一年百局中四十局是慢棋，而排名上游、但不出战中国围乙或者围甲的韩国棋手，一年五十局对局中只有十局是慢棋。
现在韩国大部分棋手只适应下快棋，而这些只会下快棋的棋手一旦出战世界大赛，就很难适应长考棋。不少韩国棋手一旦有了三小时用时，反而不会下棋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三小时的用时。棋手如果从小只下快棋，长大后很难调整回来。”
恶劣的训练环境，加强围棋AI的运用
韩国国家队主要用比利时围棋AI“里拉零”
-如何改善韩国国家队的训练方法？有具体的计划吗？睦镇硕：“首先准备加强通过人工智能的训练，主要集中培养序盘的棋感。使用人工智能的序盘棋感的训练，去年主要针对青年队和女子国家队施行，而今年准备向国家队全队铺开。
同时，还准备鼓励队员们和围棋AI积极对弈。韩国围棋AI‘小爱围棋’的开发者李柱荣博士提议，应该和围棋AI多下让子棋，我也准备积极予以考虑。其实，韩国国家队队员也做过和围棋AI下让子棋的训练，但反应不一。有些队员说‘很适合自己’，也有队员认为‘很不合适’，还有队员认为感觉不到有什么好坏的效果。我们准备经内部讨论后引入。”
申真谞是韩国国家队的“自律队员”，只要打进两次以上世界大赛的决赛，韩国国家队队员就可以自行安排训练，不必遵从国家队教练组制订的训练日程。
申真谞说：“自从人工智能出现后，怎样善于利用个人研究的时间就变得非常重要。同时，不能只看AI的棋，人类的对局也是非常重要。我参加国家队训练，最重视训练对局，然后摆一摆棋谱看，接着用AI分析研究。”
申真谞还说：“国家队最重要的作用是促使队员不再懒惰。排名上游的棋手，可以通过实战对局得到训练的效果，而排名中上游的棋手必须通过内部激烈的训练赛锻炼自己。”
申真谞还抱怨韩国国家队的研究室“太狭窄”，他说：“因为人太多，空气也不好。一旦打世界大赛的预赛，研究室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申真谞还谈围棋AI的问题：“中国国家队有世界最强的围棋AI，但韩国国家队没有。我很遗憾韩国国家队还在使用公开版本的‘里拉零’。我希望韩国本土的围棋AI‘小爱围棋’和‘韩豆围棋’尽快得到发展。去年年末我关注日本UEC计算机围棋大赛，虽然‘小爱围棋’输给日本的AQZ，但我认为棋的内容上‘小爱围棋’并不差于AQZ。”
-2020年，韩国国家队会有什么变化？睦镇硕：“英才队（少年队）只有四名队员，新年准备编入青年队，即韩国国家队不会再有英才队。新年韩国国家队将拥有16名男队员、8名女队员和8名青年队队员。
韩国国家队的训练周一到周五保持‘朝10晚5’的体制，训练内容主要是内部循环赛和自行研究。自行研究包括运用围棋AI的的研究。
韩国国家队研究室位于韩国棋院四层，空间太过狭窄。其他体育项目，男女队员会分开训练，但韩国国家队没有这个空间。韩国国家队还曾打算外面租场地，但是很不容易。
暂时，韩国国家队会使用4层的预赛对局室。可是一旦有定段赛或者开理事会会议，就没法使用了。总之，今年会努力解决训练场地的问题。
还有围棋AI的训练，现在最难受是没有几台机器可用。现在韩国国家队只有三台电脑，所以大家都是排队使用。再说空间台狭窄，也没法多摆电脑，所以争准备购买笔记本电脑。只是2020年的预算，只有等到4月才能执行，所以还得等几个月。眼下只能向韩国棋院申请借用几台笔记本。”
韩国“小爱围棋”的研发者李柱荣博士
-如何展望2020年的世界大赛？睦镇硕：“2020年是大赛年，春兰杯、应氏杯、三星杯、LG杯、梦百合杯、百灵杯、天府杯等陆续开赛。其中LG杯韩国已经包揽冠亚军，而其他大赛，我当然希望韩国棋手至少拿一半冠军。
而韩国国家队，会努力加厚顶尖层和中腰层。现在，朴廷桓和申真谞承受的压力太大了。朴廷桓有这样的负罪感：自从我成为第一人后，韩国就拿不到世界冠军了。朴廷桓怀抱的这种负能量，对他产生了相当的消极影响。而申真谞是承受着从来没拿过世界冠军的压力。总之韩国的中腰层该发力了，只有这样才能捅破天花板。”
韩《乌鹭网》金秀洸记者 蓝烈编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