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太平洋时间 1 月 26 日早上 9 点 45 分左右，科比- 布莱恩特所乘坐的直升机失事坠毁，机上 9 人全部遇难。

　　中午 11 点 24 分，著名八卦网站 TMZ 就发布了科比去世的消息，震惊全美。

　　当天晚些时候，洛杉矶县治安官阿历克斯 - 维兰纽瓦在临时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面对无数记者，表达了对 " 无良媒体 " 的不满，他拒绝透露遇难者的名字，称：" 你所爱的人死了，而你还得靠 TMZ 得知这一消息……这是对家属的极大不尊重，这样的做法是极不恰当的。"

　　TMZ 发布新闻的时候，距离洛杉矶县警方发布确认直升机失事的警情只过了一个多小时，警方根本没有对外透露更多事故信息，然而这件事已经被 TMZ 扒了个底朝天。结果就导致正在包机上往家赶的湖人全队慌成一团，无数媒体在官方确认之前，就已经涌向湖人、找湖人确认消息了。

　　科比的影响力太大了，TMZ 再一次因其独家猛料而成为全世界各领域媒体所关注的焦点，同时也再一次因为爆料过于用力着急，而陷入了新闻道德的争议。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科比去世一个月之后，治安官对 TMZ 的批评就出现了剧情反转。

　　原来，TMZ 之所以那么快拿到科比出事的料，其来源不是别人，正是警方自己。

　　最先出来吹哨的，是加州最有影响力的严肃媒体之一《洛杉矶时报》（以下简称《时报》）。

　　当地时间 2 月 28 日，《时报》发文称洛杉矶县的官员违规分享科比坠机现场的照片，记者采访了两名公共安全官员，得知在坠机发生两天后，当时最先赶到现场的急救人员已经在私下讨论起照片泄露的话题。

　　火就这样烧到了警察部门身上，而他们给《时报》的回应就是正在 " 内部调查中 "。《时报》并没有得到更多关于照片如何被拍下并泄露的细节。

　　苍蝇不叮无缝蛋，被泼了不少脏水的 TMZ 立刻跟进，果然又挖到了更多料。

　　在坠机事件发生后的几天里，警方高层已经清楚，一些级别较低的警员拍了现场和遗体的照片，并向警局内外的人展示。而他们的态度就是，" 如果你手上有科比的照片，尽快删除，那么就不会受惩罚。"

　　在这些泄露事件中，包括一个警局实习生（熟不熟悉？）去酒吧撩妹，拿这些照片当做了谈资。当时在现场的一名酒保看到了，他非常生气，还联系警长办公室进行了投诉（自然也被沉默）。

　　高层只想赶紧处理掉内部人员传播照片的证据，但没想到《时报》已经吹哨了，于是只好启动正式调查。

　　维兰纽瓦上周五发表声明称，他对 " 警员们这种麻木不仁的行为深感不安，" 并承诺一定会进行彻底调查，" 首要责任就是保障遇难者及其家属的尊严和隐私。"

　　TMZ 的确为了抢头条而不顾官方节奏发布了消息，但将残酷的事故照片（包括遇难者尸体）迅速泄露出来的，就是警方。而他们对此明明知情，还进行了长达三周的证据掩盖和销毁。

　　事实上，据瓦妮莎的律师透露，空难发生的当天，瓦妮莎就曾到警察局，请求警察在坠毁地点附近设立禁飞区，以免有人拍摄空难现场的照片，这是对科比以及其他空难者家属的关键保护。然而，瓦妮莎隔绝了媒体的拍摄，却没能隔绝警察内部的 " 泄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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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了，TMZ 虽然极力为自己辩白，但人们并不是真的没有记忆的金鱼。

　　2006 年，他们率先爆料著名影星梅尔 - 吉布森醉驾被捕的消息，发布了有关该案的全部手写逮捕报告，并曝光了吉布森在醉酒情况下吐露的反犹言论，基本毁掉了吉布森在好莱坞发展的前景。

　　也是在 2006 年，他们最先获得了 " 小甜甜 " 布莱尼离婚案的法庭文件。

　　2007 年，他们最先爆料了帕里斯 - 希尔顿因无证酒驾入狱 45 天的庭审文件。

　　2009 年，他们最先公布了从警方拍下的蕾哈娜被家暴后拍摄的照片，引发了巨大争议。

　　2009 年，他们最先发布了迈克尔 - 杰克逊去世的消息。

　　2012 年，也是他们最先发布了惠德尼 - 休斯顿死于浴缸的新闻。

　　2014 年，他们最先得到了碧昂斯姐姐在电梯中殴打 Jay-Z 的录像，踢爆 Jay-Z 出轨丑闻（碧昂斯直到 2016 年才在专辑《Lemonade》中确认了出轨传闻）。

　　2016 年，他们又抢先发布了歌手 Prince 的死讯。

　　2016 年，他们最先发布了布拉德 - 皮特与安吉丽娜 - 朱莉分手的消息。

　　他们的体育版也很强悍，2011 年，TMZ 独家曝光了瓦妮莎向加州法院递交的离婚文件，让科比的离婚危机成为全美谈资。

　　2014 年，TMZ 最先踢爆了快船老板斯特林种族歧视的新闻，公布了其情妇录下的音频，新闻见光 4 天后，斯特林即被 NBA 开除。

　　2015 年，奥多姆在妓院嗑药过量生命垂危，基本所有围绕该事件的进展，都是 TMZ 在发布一手消息，包括卡戴珊家族动向、科比亲自探访等等。

　　2017 年，TMZ 率先报道利安吉洛 - 鲍尔因偷窃被捕的消息，并进行了详细的跟踪报道。

　　TMZ 地处洛杉矶，但能随时拍到名人生活的优势很多媒体都有，于是真正的问题就是，他们如何能如此迅速拿到法庭和警局资料的？这就要从这家网站的来历说起了。

　　TMZ 创立于 2005 年，虽然网页审美趣味十几年如一日的让人迷惑，看上去就像一个钓鱼网站，但它其实是根正苗红的 " 大集团亲儿子 "。它是 AOL 和 Telepictures Productions 合作的产物，这两家公司都属于时代华纳集团的资产，背后所拥有的业内资源都是最顶尖的，所以就算是严肃媒体，也基本从不怀疑 TMZ 爆料的真实性（当然，完整性则另当别论）。

　　科比去世可以说 TMZ 爆料基本操作的样板教材。迅速反应实地拍摄是一方面，勾兑线人拿到独家资料则是另一方面。这些线人分布之广常人难以想象，包括律师、明星、成人电影代理、法院、航空局，当然还有警局。

　　大部分时候，这些资料都是有明码标价的，热度越高价格越高，就像 NFL 球星雷 - 莱斯电梯家暴未婚妻的其中一条监控录像，TMZ 就是花了 9 万美元购得的。Jay-Z 被家暴那条监控录像，据传 TMZ 花了 25 万美元才买到手。

　　所谓无利不赶早，TMZ 这种接近贿赂的报道手段在娱乐媒体中相当常见，再加上他们给自己的定位属于 " 严肃娱乐媒体 "（从来不屑于追踪报道卡戴珊家族的八点档闹剧，只对实锤感兴趣），因此就算陷入侵犯个人隐私的争议，这种批评声音也总被淹没在群众的吃瓜大流之中。

　　的确，他们踢爆莱斯家暴丑闻，其实产生了一些积极影响，迫使 NFL 介入调查，端正了政治立场。但更多时候，他们都行走在道德滑坡的危险边缘。

　　《纽约客》曾这样形容他们："TMZ 既是新闻媒体，也像情报机构，他们以洛杉矶为基地，在整座城市布满密探……每个人在出卖他人。"

　　这就像亚特兰大奥运会恐袭事件中的理查德 - 朱维尔案一样，这位发现炸弹的保安，反被 FBI 怀疑是放置炸弹的凶手，而 FBI 探员将这个信息透露给《亚特兰大宪章报》的女记者，导致朱维尔遭受了全国媒体的不公正曝光。

　　在《理查德 - 朱维尔的哀歌》这部电影中，无比同情主角的伊斯特伍德将这位女记者描绘得心如蛇蝎，暗示她是通过出卖身体才从 FBI 处得到了爆料。

　　这位女记者早在 2001 年就已经去世，无法再为自己申辩。她从 FBI 处挖料是真，但《宪章报》严正抗议用性交换的说法，这纯粹是导演的臆测演绎。

　　不过对记者以及女性的污名化，算是让一些人喜闻乐见的叙事，而伊斯特伍德想借此角色描述的媒体在追求所谓真相过程中的不择手段，也的确存在。

　　TMZ 操作科比去世新闻的节奏，也反映了社交网络时代到来以后，整个媒体行业的生态环境。24 小时的新闻循环令媒体人和受众都喘不过气，谁都无法挣脱细密的信息之网。

　　NBA 早就进入了这样的循环，从沃纳罗斯基在推特上的 "woj bomb" 爆火之后，如今大部分掌握不了话语权的球员，很多时候是先从媒体上得知自己被交易的消息，然后才从球队得到正式通知的。也不见有多少人反感沃神的爆料，替这些球员叫屈。

　　而像奥多姆曾经遭遇过的悲剧，在半个月时间里从 TMZ 源源不断发射给全世界，他和尚未离婚的妻子卡戴珊的一举一动都被跟踪曝光，也并没有人真的质问这么做是否足够尊重当事人的隐私权利，轻描淡写扔下一句 " 自作孽不可活 " 的人倒是不少。

　　科比在洛杉矶的地位极其崇高，TMZ 才陷入争议，毕竟他们因为这场空难迎来了流量巅峰，有吃 " 人血馒头 " 的嫌疑。

　　TMZ 创始人哈维 - 勒文强调称，他们从执法部门得到了爆料，发布新闻前也与科比方面的人打了接近一小时的交道，得到了他们的同意。

　　所以就算现在已经有不少网友请愿封掉 TMZ，但这种呼吁基本不可能动摇他们的地位。

　　毕竟言论和新闻自由从一开始就被写进美国宪法。但这一原则存在的 " 双标 " 性质，多年来也一直在引发法律和道德的纠纷。

　　不当行使言论自由权，当然可能煽动出极坏的影响，但美国法院的判决原则，始终愿意偏向媒体，非常警惕对言论和出版自由的威胁。因为他们相信公民社会需要有 " 第四权 " 的存在，才可能揪出 " 水门事件 " 和 " 棱镜计划 " 这样的黑幕。

　　布伦南法官就曾这样解释：" 保障言论与出版自由不得禁止对公共事务的政治表达或评价，这一切对于健全政府来讲，是至关重要的……不同程度的曝光自己，是文明共同体中个人生活的必然伴生品。在一个特别注重言论与出版自由价值的和会中，被曝光的风险成了必不可少的生活的一部分。"

　　像理查德 - 朱维尔的经历，就是媒体错误利用了自己的公权力，侵害了个体人权，导致这个可怜人遭受全民霸凌。在 FBI 解除朱维尔的嫌疑后，他控告了多家企业实体，并获得了丰厚的赔偿。

　　但值得一提的是，《亚特兰大宪章报》是唯一一个胜诉的被告，并成为法庭判例。

　　因为报社拒绝和解，他们与朱维尔的官司拖了许多年才打完，一度差点打上乔治亚州的最高法院。结案时，朱维尔都已经去世 4 年，乔治亚州上诉法庭宣判称，" 因为（《宪章报》）的文章在发表时是基本真实的，即便 FBI（对朱维尔）的怀疑毫无根据，（《宪章报》的文章）也不能构成诽谤。"

　　这一案件随后也成为了关于记者是否可以被迫披露其消息来源的判例法的重要组成部分。

　　目前瓦妮莎已经起诉了科比所乘坐直升机的所有方，要求天价赔偿，接下来她将投入漫长的诉讼过程中。她再把 TMZ 告上法庭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毕竟 TMZ 没有报道假新闻（相反倒是全国媒体 ABC 电视台着急发布了科比女儿全部身亡的假消息），在法律上完全站得住脚。她也只能通过律师对警察局内部泄露空难消息和照片的行为表示愤慨，称之为 " 不可饶恕 " 和 " 践踏人的尊严 "，并希望警局能严惩泄密者，并删除那些违规拍摄的照片。

　　在瓦妮莎的无奈背后，谁都无法否认的是，言论自由和个人隐私的边界仍然在被不断模糊，朱维尔、奥多姆以及科比家人这些个体所受到的不当侵犯，是不能用一句 " 言论自由 " 的口号片面遮掩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