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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 | 一枚校徽,一段往事

品读 | 一枚校徽,一段往事
2020年10月09日 21:30 新浪网 作者 半月谈

  作者:孙文斌来源:《品读》2020年第10期

  父亲在世时,经常跟我们提起当年闯荡北大荒的那段经历,会饱含深情地说:“当时多亏了衣服上别着的一枚校徽帮了我大忙,如果没有那枚校徽,能不能到北大荒都是个未知数。”

  时光回转到1960年8月初,父亲接到舅爷从北大荒的来信,说那里虽艰苦,但还能吃上饭,看着看着父亲便动了心。那时父亲在辽东老家一个小镇教学,正值暑假,待在家里饿得头晕脑胀,便一咬牙一跺脚,决定投奔舅爷到北大荒闯荡。

  临走前,父亲兜里只装了6个烀熟的小土豆,还有衣服上别着的一枚校徽——他怕摘下来丢了,就带着去北大荒做纪念。

  从老家的小镇子坐客车来到丹东火车站,父亲顿时脑袋大了许多。车站里有好多盲流人员,两个执勤人员正扳着脸挨个盘问。到了跟前,他们看到父亲衣服上别着校徽,态度立刻好转了许多,让他进去买票上了火车。

  二十多岁的父亲,正是能吃能造的年龄。上车后他便躲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掏出那几个小土豆,三下五除二吃光了。

  与父亲挤在一起坐的是位30岁左右的妇女。她带着两个孩子,大的七八岁模样,小的才两岁,刚会走路。坐了一宿的火车,天刚泛亮,那位抱着小孩子的妇女突然尖叫一声,给了孩子一巴掌:“你咋尿了呢?把包袱都尿湿了。”接着手忙脚乱打开湿了的包袱,又尖叫起来:“这倒霉孩子,你把你爸的信皮尿湿了,看不清信皮了,咱怎么找你爸呀?”

  父亲忙掏出一个小本子说:“大嫂,别急,我按照信皮地址给你誊写一遍。”说着取出钢笔把信皮重新抄好,交给了她。那位妇女感激地说:“大兄弟,太感谢你了,一看你衣服上的校徽,就知道你是当老师的。”

  边说边拿出块发糕分给两个孩子,又执意递给父亲一块。那位妇女在哈尔滨倒换车,临下车时硬是又塞给父亲一块发糕,说:“你还得继续坐车,一点吃的没有哪行啊?”

  每次回忆到这里,父亲的眼圈都会发红了,说:“假如没有那块发糕,我肯定会饿个半死。”

  两天两宿后总算是到了永安乡,下车后一打听,还得走60里地才能到农场连队。父亲实在没有体力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走。坑坑洼洼、泥泞不堪的路,大概走了6里多,一条一百多米宽的大河横在了面前。

  见岸边小船上坐着一位摆渡的老汉,父亲走过去问:“大爷,到对岸要多少钱?”那老汉伸出一巴掌说:“不多,5角钱。”父亲咬咬牙坐了上去。

  老汉划着船把父亲送到对岸,父亲从兜里掏出他唯一的那支钢笔递到老汉面前,面露羞色,说:“大爷,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钱了,把这支钢笔给你吧。”老汉看了看父亲,说:“我大字不识几个,要钢笔干什么?一看你就是个读书人,坐船的钱就免了吧。

  问到父亲还得走50里路到农场,老汉叹了口气说:“都是饥荒闹的,我这儿还有两个小甜瓜,拿着吧。”父饱含着泪地揣着两个小甜瓜继续前行,中午12点钟,才走了10里路到了向阳乡。

  父亲在向阳乡的街上四处撒目,突然看到一群人在往一个大食堂走去,父亲也跟着走进了食堂。正好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进来了,父亲便迎过去问道:“同志,我能不能在这儿吃点饭?我要去农场。”那位男子望了望父亲说:“我们这里不对外,只有参加干部培训班的人才能在这里就餐。”

  看到父亲乞求的眼神,那位男子说:“小伙子,你等一会,我给你打饭去。” 又遇上了好心人,父亲万分惊喜。不一会儿,那位男子就给父亲打了一碗豆腐汤和两个大馒头,说:“看你别着校徽,肯定也是个有文化的人。”

  接下来的40里路全是深山老林,父亲拾起一根木棍握在手里,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气走到了农场连队。

  舅爷领着父亲住进了连队里马架子、大窝棚。舅奶把饭菜端上来了,菠菜汤和黑面大馒头。父亲一口气吃了4个馒头,吃得山呼海啸,心花怒放。舅爷说:“虽说北大荒路没路样,房没房样,但这里人少地多,飞禽走兽成群,就是捡着吃,也饿不着。而且,将来一定会有大发展。”

  一番话说得父亲直点头:“这年头还能吃上大馒头,简直是在作梦,就凭这,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北大荒干了。”之后,父亲真就在北大荒扎下了根,一直在那里工作和生活下去。

  来北大荒这一路,父亲经历了很多艰辛,也始终念念不忘帮助过他的那些人。他曾多次托人打听那位到齐齐哈尔军工厂去找丈夫的大嫂,还凭着记忆写过两封信,但是全都被退回来了,始终没有打听到她的任何消息,这成了父亲的一件终生憾事。

  庆幸的是,父亲在农场落下脚之后,即找机会扛了一袋白面去找到了那位摆渡的老汉,专门感谢老人家。后来也时不时地去看望他,一直到老人家去世。

  父亲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找到的那位在向阳乡给他打饭的好心男子——那位刘姓好心人,当时在粮库当干部,1962年带头下放回乡务农。

  当时农村条件很苦,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父亲就今天扛袋面、明天拎桶油,去接济接济刘同志一家。他们很不好意思,直喊父亲是恩人,父亲却说:“你们把话说反了,我喊你们恩人才对。”

  我家的日子也并不宽裕,后来父亲终于琢磨出一个好办法——让刘同志拉来一些粗粮跟农场连队的人换细粮,从中挣点差价。一来二去,刘同志家的日子过得滋润、宽绰了,农场的人们也调剂了口味。

  刘同志很是感激地说:“真没想到,想当年,我只帮了你那么一点小忙,你日后却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父亲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样的情我永生也不能忘啊。”

  父亲很珍惜那枚校徽,放在一个小木箱子里保存着,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只要一看到这枚校徽,就会想起那段往事,那段他生命里难以忘却的经历。

  1972年春,给我们搬家拉车的马毛了,一路狂奔,把父亲那个装着校徽的小木箱弄丢了。父亲像是丢了魂似的,心里怎么也过不去那个坎。

  那段日子,父亲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动不动就发脾气。妈妈安慰说:“丢了就丢了吧,你也不在那所学校教学了,那枚校徽也不能用了。”我们也都躲他远远的,生怕惹他不高兴。

  我们知道,那枚校徽,已经永远地刻印在父亲心间。直到去世之前,父亲还念念不忘,断断续续地对我们说:“想当年,我闯荡北大荒,多亏了有那枚校徽陪伴着,没有它,能不能走到北大荒都是个未知数。”

  想必,在天堂里的父亲,也一定没有忘记带走那枚珍贵的校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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