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10点43分，刑辩律师李长青发了一条朋友圈。他说，吴春红离开浙江的监狱，踏上了回家的路。
李长青所说的吴春红，是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投毒杀人”案被控投毒者。尽管两次被判死缓，一次无期，但吴春红却始终坚称自己无罪且不断申诉。
李长青正是“吴春红投毒杀人案”的辩护律师。
至今，吴春红已在浙江金华监狱服刑5611天，16年间，吴春红一直在喊冤并拒绝减刑。
转机发生在2018年10月3日。这一天，吴春红的女儿吴莉莉收到最高法院的《再审决定书》：吴春红犯故意杀人罪的证据不确实、不充分。指令河南高院对此案进行再审。
今日，“吴春红投毒案”在河南高院开庭进行再审宣判。河南省高法最终裁定：吴春红改判无罪。
01
吴春红为什么被控投毒杀人？这一切，还要从16年前说起。
2004年11月15日，河南省民权县周岗村发生了一起“投毒案”。该村电工王战胜的两个儿子，先后中毒，3岁的小儿子王成（化名），抢救无效死亡。
经鉴定，两人均因“毒鼠强”中毒。
7天后，民权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宣布侦破此案，同村人吴春红，被认定为因琐事“投毒报复”的嫌疑人。
此后，一场长达16年的定罪与喊冤的“拉锯”就此展开。
2005年6月23日至2007年10月30日，商丘市中级人民法院三次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吴春红死缓。
但商丘中院的三次判决，全部被河南省高院以“事实不清”为由，发回重审。一直到2008年10月，商丘中院又判处吴春红无期徒刑，一年后的2009年7月，河南高院裁定维持该判决。
这让人很疑惑。为什么前三次判决均被发回重审，第四次却维持了判决，目前，外界还无法获悉更多细节。
吴春红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因为被控杀人并羁押十多年，自己的人生与家庭早已被彻底改变。
吴春红的女儿吴莉莉清晰记得，父亲出事那年，是2004年，她12岁。吴莉莉说：“16年里，我父亲始终拒绝减刑，他说减刑就要先认罪。但他没罪。”
16年里，家里人始终在为吴春红申诉。吴春红年迈的父亲说：“从儿子被抓走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申诉，往县里跑，往市里跑，因为我了解自己的儿子，我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做这种事。”
期间，当地也有人找到他们，说给他们补偿一些钱，让他们不要再继续申诉了，但被两位老人拒绝。“我就算饿死、累死，我也要还俺儿清白。”吴春红的母亲说。
02
这一天，吴莉莉和他的家人已经足足等了16年。
当时还是一个12岁小学生的吴莉莉，如今，已经是3个孩子的妈妈了。尽管过去了16年，但吴莉莉对改变他们一家人命运的那天仍记忆犹新。
2004年，彼时34岁的民权县周岗村村民吴春红，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村里做带锯生意，这是一个在当地农村很常见的营生。
家里有儿有女，父母双亲俱在，日子在村里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然后投毒事件发生的数日后即2004年11月20日，吴春红被民权县公安局刑事拘留。
“当时我父亲出事以后，我还在学校上学。我妈到学校把我接回家，然后让我姨父把我和弟弟接走了。我到后来才听我妈说父亲出事了。”吴莉莉后来回忆说。
吴春红被带走后，民权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很快就宣布了此案被告破。经讯问，吴春红交待了他报复杀人的全部过程，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吴春红真的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吗？此后披露的该判决书显示：自2004年11月19日被采取强制措施，在侦查阶段，吴春红共做过7次供述。2004年，第一次讯问时，吴春红不供述犯罪；第七次讯问时，吴春红翻供。
吴春红自侦查阶段翻供后，始终不供述犯罪，称原来的有罪供述系公安人员刑讯逼供所作。
吴春红的辩护律师李长青表示，吴春红坚称曾遭受刑讯逼供，办案民警威胁抓其妻子，迫不得已做了有罪供述。
李长青的说法与吴春红原辩护人的辩词是一致的。吴春红原辩护人在2005年的辩护词当中明确记载：他在会见吴春红时，看到吴春红遍体是伤，当庭得到吴春红的印证。
此外，律师还发现，案卷中入所体检表缺失，有罪供述刑讯逼供不能排除。
吴春红到底有没有遭遇刑讯逼供，又是怎样的逼供手段，目前不得而知，但澎湃新闻的一则报道称：该案件再审期间，部分侦查人员称没有刑讯逼供。
注意澎湃新闻文章措词：部分侦查人员。
该判决书显示，从2004年11月20日第二次讯问时，吴春红开始供述犯罪，该次讯问笔录记载的讯问地点是河南省商丘市民权县看守所。但卷中公安机关的提讯证未记载当天侦查人员在看守所对吴春红进行提讯。对此问题，再审期间，侦查人员解释称当时是在看守所外面的民警办公室讯问的。
同时，侦查机关提供的2004年11月21日讯问吴春红的录像，该录像显示的讯问地点也不是看守所的提讯室，而且在录像中，吴春红供述时，讯问人员也未做记录，而是拿着一份已经记好的笔录。
今天，河南省法院审判长，就再审改判吴春红无罪一案答记者问时说：原审认定吴春红犯故意杀人罪的主要证据是吴春红在案发前一天早上曾到被害人家，案发后吴春红曾作过有罪供述，以及证人证言、现场勘查笔录、刑事技术鉴定结论等。
但经审理，吴春红的有罪供述中对多个犯罪细节的供述前后不一致，且与部分证人证言存在矛盾，有罪供述的作案动机及选择的作案时机不合常理，且吴春红在侦查阶段已翻供，否认犯罪。
上述审判长说，本案缺乏证明吴春红犯罪的客观证据，不能排除其他人作案的可能。综上，原判据以定案的证据没有形成完整锁链，没有达到证据确实、充分的证明标准。原审认定吴春红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经我院审判委员会研究，吴春红及其辩护人认为吴春红无罪的意见、河南省人民检察院出庭检察员建议改判吴春红无罪的意见正确，符合疑罪从无的刑事审判原则，予以采纳。
这位审判长表示，宣判后，吴春红已被当庭释放。合议庭已告知吴春红可以依法向我院申请国家赔偿，我院将依法作出赔偿决定。
针对该案，下一步法院还会做那些工作的疑问，这位审判长表示：我们将认真反思该案办理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举一反三，深刻汲取教训，确保办理的每一起案件都能经得起历史和法律的检验。
03
5611天。吴春红终于拿到了无罪释放的判决，然而，一个人一生有多少个5611天？
外人无法想象，吴春红如何在监狱里度过了这煎熬的5600多天。
事实上，多宗冤案错案早已证实：每一起冤案背后，都潜藏着“刑讯逼供”这只罪恶的魔抓。
尽管每一次，办案机关都会矢口否认，尽管每一次侦办人员都说自己是依法依规依地审讯。
吴春红的案件，很容易让人想起发生在商丘的另一宗臭名昭著的冤案——赵作海杀人案。
2010年5月9日，“杀害”同村人在监狱已服刑多年的河南商丘村民赵作海，因“被害人”赵振裳的突然回家，被宣告无罪释放。
事后证实：赵作海是一起彻头彻尾的冤案，且被屈打成招。
据赵作海事后透露：为让他承认杀人，他被打的生不如死。“拳打脚踢，从抓走那天就开始打。你看我头上的伤，这是用枪头打的，留下了疤。他们用擀面杖一样的小棍敲我的脑袋，一直敲一直敲，敲的头发晕。他们还在我头上放鞭炮。我被铐在板凳腿上，头晕乎乎的时候，他们就把一个一个的鞭炮放在我头上，点着了，炸我的头。”
赵作海告诉媒体，被审讯时，他被铐在板凳上，三十多天都不让睡觉。甚至还用开水兑上啥药给他喝，一喝就不知道了。“当时刑警队一个人跟我说，你不招，开个小车拉你出去，站在车门我一脚把你跺下去，然后给你一枪，我就说你逃跑了。当时打的我真是，活着不如死，叫我咋说我咋说。”
“我就跟你们说，这么打你们，你们也要承认。你说秦香莲可是个好人，那她为啥招供，还不是打得狠。一天两天，三天，五天，搁不住时间长。再硬也招不住。”对于供述细节，赵作海：他们教我说的。他对我说啥样啥样，我就开始重复，我一重复，他就说是我说的了。怎么打死赵振裳，都是他们教我的。说得不对就打。”
不仅赵作海本人，甚至当时的妻子即后来赵作海前妻赵小齐（音）也遭到殴打。赵小齐说：井里尸体被发现后，她曾经被警方关在乡里一个酒厂一个月，受到很多折磨。“用棍子打我，让我跪在砖头上，砖头上还有棍子”。她说，民警一直问她是不是知道赵作海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说不知道就一直被打。她说每天只能吃一个馒头，还经常几天不让睡觉。
赵作海案翻案后，相关人员被追责。
2010年5月，当年“赵作海案”的审判长张运随、审判员胡选民、代理审判员魏新生停职接受调查。2012年6月，开封市龙亭区法院对刑讯逼供赵作海的6名警察作出一审判决。其中5人获刑，一人免予刑事处罚。6人均提起上诉。
开封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12年9月作出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河北唐山的“廖海军案”也是李长青所代理的案件。此案，廖海军一家三口共被关押21年。
1999年1月17日，唐山市迁西县新集镇新集村两名女童被人杀害，两天后遗体在村中井里被人发现。1月25日，唐山市迁西县公安部门宣告破案，称新集村17岁的廖海军有重大嫌疑。3月8日，廖海军因涉嫌故意杀人被逮捕。
2003年7月9日，唐山中院一审以涉嫌故意杀人罪判处廖海军无期徒刑。其父母均被定包庇罪（被认定共同抛尸），判处有期徒刑5年。
事后，廖海军的父亲廖友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警察把我拉到迁西县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审讯室里有一个卷柜，一个警察把卷柜打开，里面是各种我叫不上来名字的刑具，那个警察让我挑一个打我的刑具。我没挑。七八个警察就把我围在中间打我，用一种叫“刺棒”的橡胶警棍打。他们把我打倒在地上，用皮鞋后跟踩我的脸，把我的牙踩掉了好几颗。
更令人惊讶的是，领头的警察叫张宝祥，是刑警队队长，也是廖友的同学。廖友说：他们半夜吃过饭回来后就把我给打昏了，用凉水把我泼醒。张宝祥就过来问我“你认识我吗？我是张宝祥，咱们是同学”。我说不是我杀的人，我也没运尸体。张宝祥就又开始打我，用一种胶皮管子，里面灌满了沙子，没打几下我就又昏过去了。
2019年8月29日，媒体获悉，廖海军案的办案人员张宝祥（原迁西县刑警队大队长）因涉嫌刑讯逼供被移送审查起诉。
文献资料引述上游新闻、澎湃新闻，大众日报、新京报、法制晚报以及中国网等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