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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对死者敬而远之，
但在贵州省平坝县齐伯乡，
有位名叫刘朝先的苗民，
却每天守在平坝棺材洞中，
守护着567具族人棺材。
湘西赶尸人，只流于传说。
但平坝守棺人，却是延续了千年的传统。
而对当代守棺人刘朝先来说，
守护死，便是延续另一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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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葬，曾经是一项流传广泛的苗族风俗，
但如今已慢慢变成历史。
因而寻访葬洞的过程，
就像发掘埋藏在土层中的瓷片一般。
给我们做向导的，
是平坝县文物局的工作人员。
人人都羡慕他的工作：
每一次文物挖掘，都是历史拾遗；
“向导”摇了摇头说：
“我们每一次考古，都是在上坟，
提醒大家，不要忘了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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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洞在距平坝县城20多公里的桃花村，
虽然葬洞让人感觉阴森恐怖，
但桃花村，
却是个诗情画意而极具象征意味的名字。
我们开着越野车，在喀斯特峰丛中蜿蜒，
就像《桃花源记》中，
武陵人驾一叶扁舟，在江湖中漂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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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壁上的洞穴中，曾经有人家；
山谷小径更深处，现在还有村落。
正是无穷尽的山水阻隔，
让村民们进出山村，比蜀道难。
使贵州很多村庄，
“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各种奇风异俗还得以留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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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村让人有些失望：
没有桃花树，不见落英缤纷，
村庄中央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小广场，
场上尽是黄土。
几辆推土机来来回回平整土地，
几个工人挑着竹篓运土方。
据说这里将要发展旅游修一个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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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导指了指停车场旁边的峭壁说：
棺材洞就隐在环绕广场的群峰中，
只在此山中，林深不知去。
他从推土机旁边找来一位挑竹篓的村民，
村民穿着劳工制服。
他拍了沾满泥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
他手上的钥匙，就是通往棺材洞的通行证。
他叫刘朝先，是平坝棺材洞的当代守棺人。
如今，他被“招安”，成为村里的文物协管员。
他管理的“文物”，是棺材侗567俱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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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朝先带我们绕过推土机，
朝“停车场”走了两分钟，就来到一座小山山脚：
“这座山，我们都叫它老熊山，
棺材洞就在我们头顶上。
我平时守洞时没事，就挑挑土方换点烟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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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刘朝先指出，我们才发现，
距地面20来米高的山腰上，
果然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山洞，
藏在几十株古树后的围墙内。
古树之前，
是村里的中心广场，是人气最鼎盛的地方；
古树之后，
是传说中的棺材洞，
是千百年来逝者集中安放之所。
古与今，只不过一树之远。
生与死，只不过一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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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灵人手上的钥匙“吱嘎”一响，大门打开。
开启了分隔生与死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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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灵人沿着悬崖边的百步阶梯盘旋而上，
走到一半时停下来，
和长在悬崖边上的古树老藤点头示意。
似乎这古树和老藤是他的老同事，
点一点头是交接班仪式。
眼前的场景暗合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诗境，
很难和葬礼联系在一起。
直到走到阶梯的顶端，
葬洞的一角露出黑压压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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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洞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的阴森恐怖，
反倒呈现出一片祥和景象：
这是一个喇叭型的喀斯特岩洞，
按考古队的测量，
洞长45米，宽24米，最高处21米。
几百具棺材由外而内摆满了整个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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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一具棺材会让人毛骨悚然，
看到几百具棺材呢？
这是生活气息很浓的场面。
就像赶集时突然遇到大雨，
大伙儿都一窝蜂躲进屋檐下避雨。
屋檐下本来很空旷，
但躲雨的越来越多，就越来拥挤，
慢慢地屋檐下就挤进了形形色色的人，
最终变成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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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坝棺材洞有棺木567具，大多保存完好。葬洞内棺材，分为船形棺、圆木棺、栓棺、方形棺、梯形棺和普棺6种。
1987年贵州省考古所对部分棺木进行清理，其中第516号船棺木经碳14测定，年代距今1110±80年，是葬洞中最早的棺木。
平坝棺材洞是研究我国西南贵州一带，少数民族族历史、葬俗传统的要‘标本库’。”随行的平坝文物局工作人员给出官方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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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80年前，那时是中唐时期。当棺材洞第一次被放进了一具中唐风的棺材后，每隔一段时间，棺材洞就会放进一具新棺。
如果把棺材洞比作一颗大树，那么这567具棺材，就像567个年轮。生物学家观察树的年轮，能看出每一年的气候变幻。
而考古学家则通过不同的棺材型制变化，以及棺材内陪葬物的风格变迁，能推测这个村庄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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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物局的专家说，桃花村的村民在去世后，要请鬼师作法后，才能把死者送进葬洞，因而要了解葬洞的由来，和鬼师沟通是最好的方式。
我们请求刘朝先帮我们去请村里的鬼师，刘朝先却对此不屑一顾：“鬼师，村里的鬼师，今天正在山里放羊，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为何要找鬼师来讲呢？那些个仪式，我都会。而且，仪式鬼师们早就不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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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棺材洞，是我们桃花村刘家人的祖地。桃花树的刘姓，都是一家，后来分出桃花、鹅抱蛋、新寨、中寨4个组。
于是，洞里就按不同的老祖宗分支，安放洞内不同方位。最左边的第一区归桃花组的；第二区是鹅抱蛋组的；新寨和中寨在第三区
——老祖宗最讲究规矩，即便是去了那边，
‘赶集’也要保持队形！”
刘朝先指着层层叠叠的棺木调侃，
他说调侃不是对死者不敬，
对死者敬而远之，那死者才是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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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右边是第四区，我们称它为‘自留地’，
葬在这里，没必要长幼尊卑那么多规矩，
在这里大家可以‘杂居’。
还有洞里最里边的，则是‘禁地’，
只用来安放重病去世的族人，
病的越重的放得越深！
像是得肺结核去世，那就得放到最里边。”
山洞虽然不大，但却崎岖起伏。
刘朝先每讲解一个区域，
都需要从岩石上爬高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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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四区到第三区，
要经过一块一人多高的岩石，
刘朝先纵身一跳，但却没有站稳，
在倒地前，
他左右手各扶住一块棺木才没有倒下，
刘朝先于是一路扶棺而行。
似乎，在他眼里，棺材不再是棺材：
像是电梯扶手，仅仅是辅助上下的工具；
又像是亲朋好友，是相互搀扶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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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边一对是刘兴忠夫妇，
刘兴忠先过世，家里穷，
一具大的棺材都打不起，棺材也没钱油漆；
等到刘兴忠妻过世时，已经是很多年后了，
孩子们给她打了一具黑漆棺，
棺体比他爱人的大了一圈，
说不定里边还有陪葬呢。
虽然生前，贫富贵贱不一，
但死后还是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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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边是一对父子，
父亲没有等到孩子长大，就来这儿了。
没想到孩子没有长大，就来这儿陪他老爸了。
小棺材立在大棺材上，
像不像儿子骑在老爸背上骑大马？
这爷儿俩幸福的背后，
站着个心碎的妻子和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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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朝先坐在洞内一块巨石上，
环顾四周的棺木，棺木不言，
但刘朝先已默默记下，
长眠在棺木中的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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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葬洞后，一直被一个问题困扰：
“桃花村村庄规模不小，为何洞葬流传了千年，
葬洞却只留下567具棺材？”
刘朝先呵呵一笑：
“洞葬的风俗在村里传了千年，
如果棺材都进洞，那村里有十个洞也塞满了。
城里虽好，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城’的。
就像北上广好，
但真正能在北上广留下来的，又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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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村村民去世，有“进城”和“下乡”之分：
进城，不是去城市，而是指进棺材洞洞葬，
苗族人认为棺材就是亡灵们的“房屋”，
当族人死后，把棺材集中放入葬洞后，
就像在建造一座冥界之城。
下乡，则是指在野外土葬可以随便找个地方，
就像农民自建房。
最早时，“进城”是一种身份的认同，
是族人凝聚力的象征。
并不是所有刘姓族人死后都能“进城”：
死在外地的刘姓族人，是不许“进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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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会有这个风俗，刘朝先也说不清楚，他只给说了村里关于洞葬起源的传说：
有一年，有一位刘姓祖先去世，后人决定把祖先在村外的山坡上安葬，在抬棺出村时突然遭遇山洪，祖先的棺材被大水冲走，全村人出动找了三天三夜，最终在村内的山洞内找到棺材。
村里的鬼师说，
这是祖先思念故乡不想离开的表现。
从那以后所有刘姓族人去世后，都“进城”，
久而久之，形成了这庞大的棺材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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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下乡”曾是对犯族规者的惩罚；
如今，“进城”却成为年轻人眼中的奇风异俗。
刘朝先在棺材洞里寻找自己的亲人
“——这是我爷爷，这是我太爷爷……
他们都‘进城’了，毫无疑问，得‘进城’。”
刘朝先拿着根木棍，
指着一摞叠起来的棺材秀他“进城”的家族。
“但我母亲，她以后要不要‘进城’，
我得要好好问问，
因为现在‘进城’早已不流行，
现在流行‘进城打工’，
我们全村的年轻人都‘进城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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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朝先把棺材洞中的棺材清点了一遍后，
在洞口的长凳上静坐很久后默默离开。
清点洞中的棺材，
然后在长凳上静坐守灵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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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刘朝先，
为什么要在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工作，
他说：“做守灵人，
每个月文物管理局会给我300块工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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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坝文物管理局的工作人员说，
刘朝先在开玩笑，
他根本不在乎那300元工资。
而在乎的是，棺材洞里的族人不再被偷走。
千百年来，这棺材洞都是没人专门看护的，
直到前几年，
村里十几具棺材被偷，这案子一直没破。
大家流传，这些棺材，被偷到河南配了冥婚。
从那以后，
文物局就在棺材洞边修了围墙，
把棺材洞上了锁。
刘朝先就主动请缨当了守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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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朝先还没来得及关上棺材洞的铁门，
近处的工地上就传来叫唤声
——包工头正在催他挑土方，
棺材洞下的广场上正在修建停车场，
包工头雇佣刘朝先做零工，
开出了100块一天，
包工头觉得刘朝先太爱小便宜，
有了100元一天的高工资，
还做300元一月的守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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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完土方回到家，妻子已准备好的晚饭。
晚饭很简单，白米饭就萝卜干。
还好，每天都有人陪着一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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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夜幕降临，守灵人走向棺材洞。
人们笑他是守财奴，
为了每月300元工资，每天与567具棺材为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