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新闻客户端

悲歌(组诗)| 何杉

悲歌(组诗)| 何杉
2024年02月26日 11:00 新浪网 作者 今天文學

  长诗与组诗

  -《今天》140期-

  一次行走

  但愿我能写出一个简洁的句子,

  像走路回家那样自然。

  路静默着。长路

  是苦的,并且没有花。

  自身意志的延伸

  奔走,流淌,

  触角般探向前面。

  它退化,崩解为一团沉默。

  我将向何处探望?

  从疲劳开始,在路上

  催促老年的到来。

  什么能交换日子——

  看破远山。烟雾

  在你眼里升起来,

  皱褶开放出鹅黄色。

  不动声色的淡漠,

  它指向前面,也指向后面。

  当遇见时你们彼此微笑,

  勾着手臂,一个绕着另一个跳舞,

  像在家里常做的,

  烧酒和火堆变红了,

  夜里你们交换彼此的气息,最后变苍白。

  野马交错而过。

  我一路和群山交谈,

  我们都厌倦自身的单调沉闷。

  比起跋涉,孩子们更想听跋涉的故事。

  醒着,总是醒着,

  激烈地寻找自身。

  在小小躯壳里扭着,

  等着某个决定性的时刻。

  那时别人将赞许地看着孩子们,

  换一种口气和面孔。

  帮孩子拉好领结,整理一下裙摆。

  长路冒着蒸气,

  将自己从地图上蒸发掉。

  无法定义的、没有经纬度的起点和终点。

  你很迫切,要越过它回到体内,

  回到他们激烈摇摆的时刻,

  父亲笨拙地解开扣子的时刻,

  帮他一把,然后回到你的床边。

  那时你尚未成形,

  朦胧的光照亮他们。

  两个交错的形体像波浪起伏着。

  走向意识深处,在那里

  你幽暗地蜷缩着、等着破晓。

  未来将从哪里开始?

  此刻你置身何处?

  野草在歌唱。野草在歌唱。

  死亡是一个巨大的谜,

  我有时隐约瞥见谜底,有时只是迷雾。

  无题

  盲目地,海鸥俯冲。

  转向无名之浪,

  物理学限制它飞行,

  但想象的切线

  割开林梢,

  俯冲并没入,

  我被温暖填满

  像阳光鼓起清晨的床。

  我们航行着,

  将要融化彼此

  战争在远处,

  呼喊啊,呼喊。

  要是被埋住的人

  走到田野里,

  一一对照

  护照的名字与脸,

  然后给他们的某人致电。

  灰色海鸥是盲目的,

  加百列举起毒刺,

  而母亲举起

  自己的脸孔,让它烧焦。

  你枕着的河流是寒冷的

  你枕着的河流是寒冷的,雨滴和断裂的电线

  分离。话语冻僵在田野里,有人还在等

  不过他们等不到了。

  闪亮的雨落在嘴里,不是鲜花,而是钢片,

  有人会来搜寻你,在护照第二页你刚刚出生——

  第四页后面还很新。“和爸爸去钓鳟鱼”,

  那一页写着。

  你们站在河水里练习抛竿。穿着长筒胶靴,

  像有许多圆圆的头骨在河底咯吱着,暗流绕着弯

  叶子彼此拉手,在水面眨眼,笑着说

  秋天就要结束。你觉得裤裆里硬了,

  一条鱼扯紧你,像个姑娘让你忍不住

  睡在激流底下,等着被裹起来。

  裹在橡胶口袋里。

  书里说:“不要让我们陷于诱惑”

  书在你口袋里焦了,闪光的热量穿透每一页

  所有教义朝中心微微卷曲,像烤面包的焦香。

  你从那个洞涌出来,吹了一口热气

  微微发白但很轻。鳟鱼扭着身体喘息,求你

  赐予它结束。你看着你的眼睛,迷人地道别。

  你枕着的河流是寒冷的。

  悲歌

  

  星期二。烟雾飞旋。

  湿透的树弯着腰,

  努力钻到我的伞里、我的怀里。

  风想要躲进我的大衣

  它更衰老了。让战斗静止一会儿!

  我们躺在泥里赞同。

  我们套进黑色防水布,对孩子说:

  来,玩个游戏,假装看不见我……

  如果只是在语法上死去,

  税务局还会来找我吗?

  我的骨头轻轻敲着,

  我们的骨头低语。

  静寂吹响了心里的一头兽。

  把我们晾起来,用塑料夹子

  挂在窗外。彩色波浪翻滚

  像是以为自己曾拥有过什么,比如和平。

  像是星期天早晨,

  两个心脏彼此轻轻拍打。

  

  生活的癌扩散了,谁同情谁?

  我们被给予如此少的欢乐,

  却承受这么多死亡!

  

  穿不相称外套的男孩,

  太宽大的风从腋下托起他,

  像妈妈的手臂。

  

  春天来了,

  春天痛苦地

  融化。

  

  此刻有谁从黑暗里伸出手

  却无法碰到孩子的脸?

  心的荆棘沸腾着,日子正伸出指甲抓挠

  那些疼痛在远处,一亮

  一暗,一亮,一暗

  终究熄灭了。

  我们都知道为什么会疼痛,

  就像为什么要忍受无知,

  像忍受不必要的死亡,

  像那个困在长椅上的老人,他说:

  我的心脏很快要崩坏啦,

  给我一点吃的,谢谢。

  此刻无论向哪里伸出手,

  都碰不到任何人的脸。

  时间被禁锢了,

  我们被透视被确认被固定

  大头针尖穿过胸口:妈妈,你在哪里?

  妈妈,我们将失散在世间,最后在风里湮灭。

  我希望成为一只瓶子

  扁的,威士忌酒瓶

  起初一无所有。

  那人说:起初它并不存在

  但是我给你了

  你拥有,像黎明拥有一个痂。

  我只是百科全书里的一个字母。

  仅占有一厘米长度,在电话本里

  是一颗种子,

  陷入迷宫的老鼠,

  由两个数字构成。

  在维基里甚至没有词条;

  别的一切等着被创造,

  我等着被填补。

  我是回声,

  我是阴影。

  黎明开始前布满大地。

  在光明里,我是光明的伤疤,

  从内部流出树汁,

  一个老的灵魂

  一个怪物的壳。

  从杂碎之物中提纯,

  一只空的瓶子。

  被虚构出来,在月面的潮汐里

  被盛满。故事在我内部闪耀

  并乞求转折,像红色悬崖

  倾泻下去。

  是欲望,而非崇敬塑造了我。

  当你承续那些砂砾,

  时间会倒转,山峰将在月色下

  静静升起,然后消退,

  如同初生时那样明澈。

  我曾是一只瓶子,

  是绳索,是忧思,告白,

  是流亡,隐藏,是无尽的路

  和所有经过的马蹄铁。

  树的纪事

  我们谈论着树。

  什么树适合劈下当柴烧,

  什么树太多油脂,

  什么树总是唠唠叨叨,

  什么树初看起来矮小,最后活得最久。

  总有些树渐渐消失,

  我们认识不久,它就凋零。

  我们谈论着树。

  哪种树适合做软木塞,

  最好的结局是——“砰”!

  哪种树坚固、难于分解——

  因此最好做棺木;

  哪种树能烤热然后弯曲,

  一张舒服的椅子让我坐到老死;

  哪种树高大但是生长太快,

  结果常在风暴中骨折。

  我们谈论着树。

  随时都会怀孕,

  或狂暴在无声里挣扎,

  她幽暗的原则律令着地下世界

  构造出迷宫;

  她创造讯息,引发高潮

  以摇晃作为彼此的触角,

  建立地下世界与更高处的通道。

  我们谈论着树。

  我们谈论一颗种子

  从渴望中坠落,

  表皮细胞逐渐死亡然后腐烂,

  有时候年轻人生长出来,

  有时候没有;

  有时候一个成为另一个的附庸,

  或紧紧纠结,并一起倒下

  成为泥炭。

  我们谈论着树。

  事实上我们避免谈论

  所有和生命有关的事,

  它太短暂,不值得。

  因此我们转而讨论一株水仙,

  或是韦伯“所见”的创世之柱。

  大师

  我为你打造蹄铁,

  在愁苦里

  听每个白日的嚎叫。

  旋转的大师,

  分一杯劳作者的唾液!

  你数着善行,

  像数着衣裳的破洞。

  越来越稀薄——

  唯有爱,令我们衰老。

  我为你磨新麦,

  宽广的泪围绕着麦粒旋转,

  多余的秘密

  就包含在黑面包里。

  麦粒中沉睡着灵魂,

  号角唤醒他们。

  从每一片雪的落脚点

  你长出来。

  我在星星间安置绞索,

  快的时间杀死慢的时间。

  明天吹拂着我,

  脸

  在光里裂散。

  我是余烬。

  旋转的大师,

  把告别刻在自己的脚跟,

  用我们爱的毒刺。

  是时候了。

  看守

  我紧抓寂静在屋里坐着。

  屋顶向我倾斜下来。

  他来了。

  在我内部。

  我命令他离开,

  但他变成了苍蝇,

  朝我精神深处钻去。

  在那里审判我?

  光线从餐桌边缘滚落。

  圣光线。

  他创造了一堆舌头,

  让唾液

  填满生活的空隙。

  他穿着深褐色条纹衣服,

  用那个,囚禁

  关于希望的比喻。

  像玻璃一样的早上……

  像玻璃一样的早上

  是透过假眼看见的世界。

  他说:

  在冥河边等着我。

  这一次,他将无法束缚我的思考。

  在燃灭的希望与颤动的灰烬之间,

  我创造一些回忆

  但是材料不够。

  眼和耳是好燃料,

  我的涂层正取代我。

  我的好看守,

  眼睛的监察者,

  口舌的监察者,

  双脚的监察者,

  允准我——移到廊下坐着,

  像真正的隐士。

  我紧抓白霜在屋外坐着:

  通向你的道路这么遥远而寒冷。

  你是,无人岛上持续的夜。

  黄色的夜适合颠覆,白色的

  用来虚构——

  关于我的一切都是虚构,

  该向谁讨要身份?

  成为谁?

  我是电子墨水洇开的一滴,

  胀大……缩小……

  我是高频段的啸叫,

  像米诺斯牛用尖角挑起一个牺牲者。

  当我

  可能是你见到的一切,

  我哪里也不在。

  在冬天的房子里你将找到我,

  而我将是干净的

  瓷杯的蓝。

  作者何杉,诗人。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目前定居新加坡。2021年获得新加坡金笔奖诗歌组季军。2022年出版第一本诗集《一个时刻》(新加坡新文潮出版社)。2023年出版第二本诗集《平庸之作》(台湾尔思出版)。

  题图Gutt Paa Hvit Hest, Theodor Severin Kittelsen

特别声明:以上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观点或立场。如有关于作品内容、版权或其它问题请于作品发表后的30日内与新浪网联系。
来自于:广东
权利保护声明页/Notice to Right Holders

举报邮箱:jubao@vip.sina.com

Copyright © 1996-2024 SINA Corpor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