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对世人来说，医院是一个交织着希望与绝望的场所。人们带着医治病痛的希望走进它的大门，大部分时候希望变为现实，但也有些时刻，希望之光无声熄灭，代之以绝望降临。许多一线医务工作者常常是这种瞬间变化的见证着，但只有善于文字者会在忙碌之后将这样的瞬间进行记录。出于隐私保护，本系列以纪实散文体例完成，文中姓名等均做文学化处理。

　　舞 扇“晏妩的床在哪？铺好了吗？”语气急促而生硬。责任护士甄诚正在铺床，听到有人大声问话，连忙跑出病房招呼“在这儿呢。”抬头只见一位气质尚佳的女人，拎着大包小裹的，身边站着一位婷婷玉立，二十岁左右的姑娘。

　　小姑娘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悲哀。甄诚说道“阿姨，您跟我来吧，我叫甄诚，负责晏妩的护理”她想帮那女人提包，被拒绝了。女人继续问：“床铺好了吗？”甄诚说：“上个病人刚岀院，我正在铺，很快就好，你们稍等一下。”女人突然暴跳如雷：“你们咋搞的，到现在床还没弄好，我女儿都站不住了！”

　　旁边的小姑娘脸色苍白，毫无表情，甄诚赶紧扶着小姑娘，让人拿来凳子，让她坐下。甄诚一边对女人说：“对不起！对不起！”一边麻利地铺着床。等她把小姑娘扶着躺在床上休息后，又让那女人坐在凳子上，开始给她们母女做入院宣教时，那女人声嘶力竭地打断她说：“你咋这么啰嗦？赶紧找医生来给我娃看病！”

　　一向温柔善良且能干的甄诚被这个女人震住了，她竟有些发愣，稍倾，她走出病房，找主管医生，去安抚这个狂躁的女人。甄诚在心里叽咕:不就一个直肠肿物么，何必那么大动静！

　　“不要讲那么多，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给我娃把病治好！我就剩这么一个亲人了，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病房里传出那女人的哭喊声，她仿佛失去理智了，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了。经过主管医生耐心地入情入理地解释，那女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她同意积极配合化验检查，尽快得到治疗。甄诚给晏妩静脉采血前，详细讲了注意事项和配合方法，但当刚要穿刺时，晏妩大叫一声，手抽了回去，那女人又吼道：你想吓死她吗？你不行，去叫你老师，叫你护士长来，不要拿她练手！甄诚说：阿姨你别急，我肯定行的，只要晏妩好好配合。那女人转过头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轻轻抓住女儿的手，温声细语地对她说：妩儿，听妈妈话，咱好好配合检查，早日诊断清楚。她轻轻地抚摸着晏妩那白皙的脸，轻声说：妩儿，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这点困难咱们一定能挺过去，下个月的演出你会成功的。

　　晏妩哭了，她努力地点了点头，那女人示意甄诚给女儿抽血，她把女儿的头轻轻抱住，偏向了一侧，在她的耳边说：妩儿，你忍一下就好了。她自己看着那刺向女儿血管的针头，却颤抖起来，她心里在流血，她强忍着泪，对女儿说：马上就好了。

　　但她却用不满的眼神看着甄诚，好像在埋怨甄诚抽血太多似的，甄诚心里有些发毛，不知接下来这女人又想干什么！想那女人会暴跳起来，幸好，女人好像为了照顾女儿，没顾上发作。抽完血，甄诚对晏妩说：你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待会还要做别的检查呢。那女人说：不要再啰嗦了，赶紧给我们去做化验！她是个变色龙！甄诚吐了一下舌头，赶紧走岀了病房。

　　经过全科会诊认为，先尽快行肠镜检查，最好在镜下整体切除直肠肿物，立即送检以判断其性质。主管教授亲自出马，请那女人到医生办公室，给她谈了相关诊疗程序，不知怎地，只见那女人泪流满面，她点了点头，在知情同意书上填了字。她不停地说：求你们了，一定要尽心给她治疗，她还年轻，不能那样活着！又呜呜地哭起来，教授一直在安慰着，甄诚赶紧跑过去，拿出面巾纸，寄给她，掺起她说：阿姨，咱回病房休息吧！

　　“姐，我来看看妩儿！”当女人刚走进病房门口，一个与女人长得很像的女人走过来，女人一下扑过去，抱住这女人：“雪，姐的命咋这么苦啊！”又大声哭起来，这女人也流下了泪，但她很快在女人耳边说：“姐，你要挺住，不然妩儿会受不了的，刚才她还在悄悄哭呢。”女人马上止住了哭声，擦干了泪水，装出很平静的样子走进病房。“妩儿，医生说明天给你做个小手术，把肠子上那个东西取下来化验呢，咱今天要好好地喝泻药，把肠子弄干净。”“妩儿，听妈妈话，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小姨觉得你是最棒的，幸运之神一定会眷顾你的。”刚来的女人说着。

　　甄诚端来一个大杯子，里面是配好的肠道准备用药，她给晏妩和她妈讲解着服药的注意事项，那女人又不耐烦地说：我不想听这么多！也记不住，你们在这看她喝！甄诚说：好吧，阿姨，我来给晏妩倒好吧，她拿来晏妩那粉红色漂亮的水杯，从大杯里倒了一杯，寄给了晏妩，晏妩狐疑地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小姨说：乖孩子，为了检查，你就喝吧，谁知晏妩喝了一口，就吐了岀来，说太苦了，她喝不下去，她也不想灌肠，太疼。

　　任由甄诚解释，小姨苦口婆心劝说，晏妩就是不喝，她说：再让我喝，我就不活了，反正我也快死了。女人又开始哄女儿，她自己先尝了一口，说：妩儿，你慢慢喝，咱们要争取时间，早点诊断清楚，妈妈求你了。晏妩看到妈妈又落泪了，她终于答应喝药。

　　甄诚松了一口气，那女人示意她出去，甄诚走出了病房，晏妩的小姨跟着她岀了病房。她叫住甄诚，对她说：“甄护士，我姐姐和外甥女最近心情太糟糕了，请你多谅解，她们确实也太不容易了。”

　　她告诉甄诚，她叫白雪，她姐叫白灵，姐姐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姐姐和姐夫是县剧团的演员，郎才女貌，人人羡慕，他们有一个独生女儿晏妩，这孩子天生丽质，人见人爱，在父母的熏陶下，能歌善舞，姐姐和姐夫省吃俭用，送她去舞蹈学校学习，孩子进步很快，多次获奖。可是好景不长，姐夫在三十五岁时却查出了直肠癌，做了结肠造口。

　　从此，开朗的姐夫沉默了，他不再登台演出，也不再出家门，十岁的小晏妩一下子也变得懂事了好多，她帮妈妈干活，逗爸爸高兴，她把从爸妈那里学来的《虎口缘》、《夫妻双方把家还》、《藏舟》等等唱给爸爸听，但再也看不到爸爸的笑容了，她看到爸爸痛苦的表情，也看到父亲脸上的泪水，孩子也悄悄地哭了。

　　因为给姐夫看病姐姐欠下了外债，也无力供晏妩的学费了，她不能再去学舞蹈了，孩子很伤心，盼着爸爸快点好起来，但是一年后爸爸却永远地离开了她。

　　白雪说姐夫走后不久，剧团也解散了，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姐姐欠了不少外债，也无经济来源，刚好自己也从工厂下岗了，姐妹俩就一起干家政、摆过地摊，但收入甚微，想完成姐夫的遗愿，让晏妩继续学习舞蹈，谈何容易，几经周折，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姐妹俩开了一个小酒吧，虽然很辛苦，但姐姐又可以发挥自己的优势了，剧团的同事，从前的粉丝都来捧场，姐妹俩做生意很讲诚信，所以生意渐渐好起来了。

　　晏妩又去学舞蹈了，她比之前更努力了。一晃几年过去了，晏妩已20岁了，她已是市歌舞团的一名出色的领舞者。为了参加一个世界级舞蹈大赛，她刻苦训练，常常顾不上吃饭，喝水。功夫不负有心人，她领的舞蹈得到了评委的认可，一举夺得一等奖。谁知比赛结束后，回家看望妈妈的晏妩却发现大便带血，妈妈大惊失色，立即带她去医院检查。

　　在做完肠镜后，白灵崩溃了，晏妩直肠上竟长了一个2cmx2cm的肿物，医生说高度怀疑恶性肿瘤，白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东西带走了她心爱的丈夫，难道还不放过自己的女儿？晏妩得知这个情况后，几乎晕过去，她清楚地记得爸爸因这个病历经痛苦，最后还是未被挽留住，假如自己果真如此，肚子上开个口子，大便不受控制，恐怕也将离开热爱的舞台，离开亲爱的妈妈了。母女俩抱头痛哭。

　　白灵觉得为了女儿，自己必须坚强，不就是怀疑吗，还不一定是，去省城大医院看病，多方打听后，她选择了西山医院。由于吉凶未卜，只要一天不知道结果，母女俩心就难安，就会胡思乱想，脾气越来越不好，白灵原来是个和善的人，她乐于助人，豪气仗义，性格非常开朗，但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子。晏妩从小失去父亲，母女相依为命，她坚强，自立，也很自信，现在沉浸在痛苦中……“雪，雪，快来帮帮忙！”白灵在叫白雪，原来是晏妩要上厕所了。

　　手术非常顺利，晏妩直肠上的肿物被完整切除了，病理结果需要三天后出来。甄诚依然每天以微笑对待这母女，晏妩小姨的话她记着，她们需要被关心，被安慰，这是自己的职责，工作三年来，她真诚地对待每一位患者，受到患者好评，她尊敬师长，受到大家喜爱，她是科室的护理骨干，也是优秀护士。

　　甄诚关注着晏妩的病理结果，更注重她的心理护理，她每天开导着宴妩，与她聊天，给她讲解直肠息肉与直肠瘤的关系，区别，并告知她，切除的肿物从外观看，不太像恶性肿瘤，鼓励宴妩要乐观面对挫折，渐渐地白灵与晏妩对她友好起来。虽然母女俩依旧脸上布满阴云，但甄诚觉得她们已不是当初的黑白无常了，自己的压力也减小了许多。

　　“阿姨，晏妩，好消息！你不是直肠癌，是直肠息肉！”甄诚拿着病理结果跑进病房，那母女俩愣了一下，以为听错了：“甄护士，你再说一遍！”“晏妩，你不是直肠癌！”母女俩高兴得跳起来，白灵一把把甄诚和女儿搂在怀里，哭起来。许久，她突然想起，白雪让她第一时间告知病理结果，她急忙给妹妹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让她一定要把晏妩那部获奖作品的视频资料整理好，再准备二十把晏妩跳舞用的同款扇子。

　　第二天一大早，当甄诚推开病房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白灵，白雪和晏妩穿着演岀服，画着精致的妆容，手里拿着扇子，看着手机视频，随着舞曲，踏着优美的舞步，翩翩起舞。就像仙女下凡，特别是宴妩，她那优美的舞姿，让人如痴如醉。

　　看见甄诚，白灵满脸笑容：“诚诚，快来坐下，阿姨正要找你呢，之前阿姨心里着急，对你态度不好，请你原谅。”“阿姨，没关系，只要晏妩好着呢，我就高兴。”白灵拿来一个精致的盒子，寄给甄诚说：“我们今天就要出院了，感谢你对妩儿的照顾，这款扇子是妩儿在国际舞蹈比赛中那部获奖作品用过的，送给你们留作记念吧！”

　　宴妩也说：“姐姐，你一定要收下它！经历了这次劫难，我会变得更加坚强的，也会更努力地做好自己！”甄诚被感动了，因为那个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的晏妩又展现出了青春活力，愿她一直幸福快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