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作伴好还家

　　作者/王继颖

一

　　“在家了吧？”我发出一条文字信息。

　　“在家呢。”回复的语音，轻柔，甜美，像暖软的春风，把心底吹拂得舒坦又轻松。

　　4月2日，时娜和高原在保定市满城区结束14天的医学隔离观察，返回家乡。晚八点，我开始通过微信采访时娜。

　　早八点，接她们回家的车还在京港澳高速上，高碑店高速南口，公安交警的摩托车铁骑队、融媒体中心的记者和录播人员已在迎候；长长的迎宾路两边，已站满自发来欢迎的市民；市医院门外、门诊楼前，各级领导和白衣天使们，已为欢迎典礼列好整齐的队伍。

　　时娜说，得知要回来的消息，兴奋得睡不着觉。下高速前，她激动地想，终于平安回来了，一定要开开心心地笑。然而一下高速，面对如此隆重的欢迎礼遇，情绪不能自控，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当天上午，高碑店市民的微信群、朋友圈，文字、照片、视频，全是时娜和高原回家的消息。其中一张照片，身披“抗疫英雄”红底金字绶带的时娜和高原，蹲在红地毯上，把一个举小国旗的四五岁男孩搂在中间。小男孩早就盼着欢迎英雄阿姨回家，跟爸爸赶到市医院，欢迎典礼刚结束，人们正争相和时娜高原合影。孩子静等合影的大人离开，才跑上前，仰起小脸：“阿姨，我想和你们拍张照片。”时娜和高原蹲下身，搂住可爱的男孩。

　　一段视频中，时娜回到自家小区门外，女儿小燕子般飞向她的怀抱，眼泪纷纷，欢喜四溢。

　　明亮的窗子内，女儿和爱人偎依在时娜身边，一家三口嘴角上扬，笑出了满屋阳光。“我已平安到家，谢谢亲人们关心和牵挂！”午后，时娜发在朋友圈的照片和字句，是这个春天最释然的笑容，最美好的文辞。女儿溢着轻松笑容的眼神，和我初次所见判若两人。

　　时娜初去武汉，我和两位老师去看望她女儿。小区门外，老师和我话语温暖，热情慰藉。女儿的爸爸也温声附和。12岁的女孩儿，站在午后的阳光里，一言不发，口罩上方的眸子里，藏不住沉重和忧郁。

　　回家的时娜和高原，带回温煦的春风，带回樱花的气息。她们一回来，植物园、小区绿地、学校甬路边……小城各个角落的樱花，都绽开了粉红明媚的笑脸。

二

　　4月3号清早，我微信联系时娜。

　　“姐，明天不是清明节吗？爸爸走得早，我回老家……”

　　清明祭祀先人，要赶早。时娜赶在了清明节前，回老家祭拜父亲。

　　1983年，时娜出生在高碑店市辛立庄镇杨辛庄村，很小就做家务，干农活，吃苦耐劳。父亲身体不好，她格外体贴，默默祝愿全家健康，再加上叔叔、姐姐在医院上班，经常帮助病弱的乡亲，她特别崇拜，早早萌生当白衣天使的梦想。2004年沧州卫生学校毕业，时娜如愿成为高碑店市医院ICU病房的护士。她好学上进，不怕脏不怕累，关切入微，希望护理的患者都康复回家。护理工作表现突出的她，迅速成长为业务骨干，经常代表市医院参加上级组织的比赛。

　　得知武汉发生疫情，时娜一直关注新闻报道。1月23日武汉封城后，在电视画面中看到各地同行逆行武汉，她正和女儿、爱人围在桌边吃饭。

　　“如果需要高碑店的医护人员去武汉，我也要去支援。”她心中暗想。

　　“咱们还能出去玩吗？”期末考试前，女儿就翘望着爸爸妈妈春节轮休，憧憬着欢乐的家庭旅行，上网搜索，请教同学，像模像样做了个出游攻略。女儿看着沉思的妈妈，眼里亮着希望的光芒。

　　2月4日早晨8时，医院紧急通知，时娜和高原即刻出发，支援武汉。匆匆收拾行囊，简短告别家人，当日飞抵武汉。女儿眼里的光芒，瞬间消失了。

　　“出发时并没有恐惧，觉得就应该去救人。大家为我送行，都挺舍不得，听着‘平安归来’的祝福，心里却难受得很，怕自己不在家，女儿生活不习惯，心理承受不了。”时娜如此担心，因为她最了解女儿。

　　几天后，班主任臧老师给时娜女儿拨通视频电话：“想妈妈吗？”

　　“想……”孩子哽咽着，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胖乎乎肉墩墩的妈妈，那么温柔，那么细心，那么无微不至，突然离开家飞到了新闻报道中那么危险的武汉……生活上缺少了妈妈悉心照顾的不适应，内心里生长着妈妈可能被感染的惶恐，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变得忧心忡忡。

　　爱人比女儿更清楚支援武汉的艰险。向来儒雅淡定的工程师，得知时娜要逆行出发的消息，蒙头转向，不知所措。帮时娜收拾好行李开车送走她，他独自在车里坐了好久，内心还是一片茫茫然。他一再提醒自己：必须安静下来，做出表率，照顾好老人孩子，让他们觉得去武汉抗疫没那么危险，很安全，让前线拼命救人的时娜没有后顾之忧。时娜即将归来时，才从微信中得知她离家时爱人的真实反应。

　　时娜所在的河北省第三批援鄂医疗队降落武汉时，正是武汉疫情最严重的时候，偌大的城市，大街小巷空荡荡，冷清清，让人感觉瘆得慌。回忆起亲友口中武汉樱花盛开时的美丽繁华，时娜想，一定要竭尽自身全力，帮武汉人民渡过难关。

三

　　时娜和高原被安排在武昌洪山体育馆方舱医院，剪短头发、紧张培训后火速上岗，护理确诊新冠肺炎的轻症患者。

　　每次入舱，都要提前两小时从住地出发。不能喝水吃饭，穿上纸尿裤，穿上厚厚的防护服，收治患者，监测生命体征、血氧饱和度、呼吸、咳嗽等，根据医嘱发放药物，给患者采血、给氧、用药、送餐，搀扶身体不便的患者上厕所，带患者做健身操，搬挪医疗器械……

　　内衣之外，一层刷手衣，一层隔离服，一层防护服，最外边再穿一层隔离服。层层防护隔离病毒的穿着，即使不活动，也热得很。体育馆改造的病房，面积那么大，每次上班不知要走多少圈，汗水湿漉漉地往外冒，往下流……

　　入住医院的患者大都烦躁不安，有的人还有恐惧心理。除了基础护理，更重要的是心理护理，要跟病人多沟通，多交流。时娜照顾的患者中，有几个特别焦虑，吃不好饭，睡不着觉，懒得运动，把得病的经过讲了一遍又一遍，把害怕的事情重复了一回又一回。时娜总是耐心倾听，热情地和他们聊天儿，针对每个病人的情况，帮他们解决生活上的麻烦和心理上的问题。

　　“晚上睡得怎么样？”“睡了几个小时？”

　　“今天吃了多少啊？”“有没有喝水？”“吃水果了吗？”“喝没喝奶呀？”

　　“起来和大家一起运动啦！动起来抵抗力才会增强。”“感觉累您也要做做运动，可以先少动一会儿，休息一下再来……”

　　“大哥，太晚了，别看手机了，您视频里的大姐都睁不开眼了，她和孩子盼着您早日回家呢！睡不好就恢复得慢。”“阿姨，看您翻来覆去的，又失眠了吧，我给您拿了个眼罩，戴上试试。”

　　类似的话语，时娜不知每天要重复多少遍。

　　厚重闷热的防护服，超负荷的语言沟通，让她透不过气来，出现明显的头晕、恶心等缺氧症状，需要调整呼吸，再调整呼吸……

　　她全力以赴照顾着异乡的病人，也一次次挑战着自己的健康极限。

　　工作结束，拖着疲惫的身体坐上返回住处的车，经常一上车就睡着。

　　无论多难受多疲惫，每次下班回到住处，她都第一时间和爱人、女儿视频聊天，报平安。

　　“我们在武汉一切安好，请放心！”这是视频镜头中时娜重复过无数次的话语。

　　“家里一切都好。你不上班就睡觉，多吃饭，别怕胖，小心防护……”爱人是典型的理工男，不会说甜言蜜语，每天重复的，不过是最凡俗的嘱咐，却最能解乏解忧。

　　“妈妈，你累不累？”“妈妈，你没有发烧咳嗽吧？你多喝水呀！”“妈妈，你穿上防护服，是不是就像超人，什么都不怕了？”……稚嫩的女儿，内向文静，自从她到了武汉，话突然多起来，神情中添了担心和关切。

　　3月2号凌晨，时娜收到老公发来的信：

　　“老婆，生日快乐！转眼间，我们分别已近一个月。这是我们恋爱、结婚、生女以来分别最长的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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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武汉的日子里，我天天都在关注着你的信息。你现在的发型跟十几年前有点像，我觉得很美。尽管你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我还是能从电视上一眼就认出你。看着你努力工作、阳光自信的笑容以及被眼镜压坏的脸，我和孩子都很心疼，很感动，很自豪，我们以你为荣！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很遗憾不能陪在你身边，只能说句，老婆，生日快乐！

　　我相信疫情终会过去，明年这个时候，咱一家三口一定要去一趟武汉，看看武大的樱花，看看洪山体育馆，看看你曾经奋斗过的地方！

　　我和孩子在家等着你平安归来。”

　　结婚12年了，不善言辞的丈夫，说出了最动人的情话。这份特别的生日礼物，让时娜感受到生而为人的美好，感受到小家慷慨的馈赠。

　　回家的念头是那么强烈，让所有患者康复回家的念头是那么强烈，做起护理工作，她更加殚精竭虑。

四

　　2月11日，时娜护理的首批康复患者出院。

　　“闺女，谢谢你天天给我戴眼罩……为了帮助我们，你们太辛苦了……”方舱医院病房门口，夜里常失眠的阿姨，拉着时娜的手，口罩上方的眼睛里，涌出感激的泪。

　　“阿姨，您回家注意保养身体，晚上别想那么多事，安心睡觉。”时娜的嘴，一阵疼痛。初来武汉，气候、作息、工作各种不适应，她起了满嘴水泡，吃饭时疼，说话也疼。

　　一声声“谢谢”，一声声“辛苦了”，惹出时娜的眼泪，护目镜模糊了。患者康复回家，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情了！

　　时娜照顾的康复患者中，有来自北京的一家。三口人到武汉探亲，先后确诊入院。时娜给予了三口之家亲人般的关切：护发素、沐浴露、护手霜等生活用品，把自己的分享给他们；儿子的饭不够吃，她就再去要一份……每每看到上大学的儿子专注读书或上网课，她都会想起家中的女儿，以及全力呵护女儿、日夜牵挂她的爱人。

　　“阿姨，开学后，我要申请入党。”儿子盯着病房内的党旗，明亮的眼睛像一面镜子，把党员身份照得光彩熠熠。

　　3月10日，时娜所在的医院休舱了！

　　“在武汉44天，我们做得太多了，护理过程中遇到很多没想到的难题，都一一帮患者解决了。”

　　“谢谢全国各地的白衣天使们！”武汉人民感谢的声音，听得春风花草都动了情。似乎为了感谢逆行的天使，送别抗疫的英雄，武汉大学的樱花、武昌东湖的樱花、晴川阁的樱花、光谷广场的樱花，角角落落的樱花，都列出整齐的阵容，一齐绽开了柔软温暖直抵人心的粉红。

　　3月18日，保定市88名医疗队员凯旋，时娜在其中。因为要隔离休整，回家前只能在车上走马观花。曾经那样地盼回家，真要回家时却难舍武汉这座城。这座英雄的城，是大家一起拼过命救过人的城，是让时娜最深刻地意识到医者仁心光荣使命的城。这座城，授予时娜“抗疫先锋”称号，让她所在的河北方舱护理队获评“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先进集体”。清晨登机前，时娜和队友惜别武汉，泪飞化作樱花雨。

　　回到高碑店小家，时娜的丈夫更加儒雅可亲，女儿的变化也让她欣喜：胆子大了，敢独自在家了；学会了擦地、洗衣、做简单饭菜；知道了体贴别人，懂得了珍惜和感恩。

　　“保定的天使，谢谢你护理我康复回家！”

　　“明年春天一定带上家人再回武汉，来看看樱花、吃碗热干面。武汉，是你们永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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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条来自武汉的微信，让时娜感受到，保定和武汉，河北和湖北，华夏儿女，血脉相连，亲如一家。

　　我和时娜微信交流过许多次，这个敦厚可人的妹妹，一直没说出什么华丽的字句。我却一次次眼中含泪，碰触到她那颗质朴细腻温良仁爱的医者之心，感受到她对小家的依依眷恋，对大家的殷殷付出。

　　我走在粉红的樱花下，想着深扎于大地的平凡树根，想着时娜和高原，以及和她们一起逆行武汉的白衣天使们。

　　2020年4月12日完稿

　　时娜简介：

　　时娜，女，1983年3月生人，本科学历，高碑店市医院主管护师，中共预备党员，河北省第三批援鄂医疗队队员，荣获武昌方舱医院“抗疫先锋”称号，所在的河北方舱护理队被评为“2020年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集体”。近十年来，曾多次在护理专业技能比赛中获奖，多次获得高碑店市、保定市“优秀护士”“三八红旗手”等荣誉称号。

　　作者简介：

　　王继颖，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保定市作家协会理事，高碑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发表散文作品百余万字，作品入选几十部文集，已出版散文集《追寻花开的足迹》《青春的那把钥匙》《守住发芽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