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小城弘州。
一贯的宁静被一桩强奸杀人案打破。
死者是年轻女性，被发现时，身上被剥走了一块皮肤，留下一块奇异的血雏菊形状的疤痕。
凶手似乎大胆而仔细，留下一片狼藉的作案现场，却没留下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眼前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警察刘一波也惊呆了。
想象一下：
黑暗中，一朵雏菊悄悄绽放。
伴着无助的挣扎、渐弱的呼吸和漫开的血腥气……那画面该有多惊悚残忍，不寒而栗？
更令人胆战心惊的是，这起案件并非孤案。
在接下来的数年内，针对年轻女性的强奸命案发生多起，且案发现场均出现了血雏菊图案。
显然，这是一场惊天连环凶杀案。
侦破重案的任务，则交到了警察刘一波和搭档何晨的手中。
谁都没想到，这场斗智斗勇的追凶之旅，一追就是十九年……
上个月平遥国际影展上，我提前看了电影《追凶十九年》。
实际上，对它的关注要早于在片单里看到。
一个重要原因是，它的案件雏形有“白银案”的影子。
“白银案”——即使你没仔细看过相关报道，也一定曾在社交媒体上刷到过相关信息。
它曾被称为“世纪悬案”。
从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14年间，在甘肃省白银市和内蒙古包头市，先后有11名女性惨遭相似手法强奸残杀。被害人中年龄最小的年仅8岁。
由于种种原因，案件侦破跨度长达28年。
罪犯高承勇在2016年被抓捕时，已经两鬓斑白。
《追凶十九年》并非改编自“白银案”，但电影看下来，我脑海中却不断浮现相关报道和高承勇那张脸。
故事与现实之间，相似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戏里戏外都是“连环奸杀案”。
时间：上世纪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
地点：内陆小城。
被害人：年轻女性。
办案时间跨度：一个十九年，一个二十八年。
细节上也有许多值得琢磨的地方：
比如，凶手作案手段极其残忍，会在受害者身上留下“专属记号”，甚至带走她们的一些私人物品。
《追凶十九年》里，凶手在每个受害者身上用刀割下“血雏菊”印记；“白银案”中，高承勇曾摘走受害者器官或身体组织，还曾拿走几位受害者的影集反复观看。
但要说真正的相似，并不在于凶手动机或者受害者身份，又或者作案手段；而在于，人和人性。
先看罪犯——
到底为什么会犯下如此滔天罪孽？是激情杀人还是报复心理作祟？
比答案更可怕的，是你找不到答案。
曾有办案民警透露，高承勇在审讯中异常冷静，“平静得令人害怕。”
在看守所里，他没太多情绪起伏，能吃能睡，体重一直在增加。
面对自己的律师，也顶多正常交流，多的问题再不吭声。
对他杀害的那11个人，高承勇可以清楚说出作案时间、地点和经过，甚至可以精确到几点几分之类的细节。
整个诉说的过程中，他一点愧疚都没有。
被捕之后的大多数时刻，比起人，他更像魔鬼。
可在被抓捕前，高承勇在认识他的人眼中是极为普通的普通人。
他是“孝子”，是丈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经营一家小店，和左邻右舍的关系都不错。
大家对他的评价是，文质彬彬，家庭和睦。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成了披着人皮的魔鬼？
无人知晓。
《追凶十九年》里的凶手——恕我不能剧透，但可以说的是，他和高承勇一样，看起来就像个“普通人”。
也许有正常的工作，有家庭，有自己的社交关系……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普通，甚至，比普通人更面善、更好交流。
只有扒开假面，才露出嗜血的獠牙。
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现实：
你永远预估不到人性的底线。
再来看受害者——
谁是受害者呢？
那些惨死在利刃下的女孩，当然是。
但不只她们。
“白银案”水落石出后，我看过一篇报道，关于第一个受害者“小白鞋”和她的家人们的故事。
文章里这样写道：
「命案后的28年，白家人始终没有一个仇恨的目标。每个人都活在长久的指责与自责当中。白宁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每一个都是受害者，可他们仍在持续地互相伤害。小白鞋死了，她的父亲和母亲离了婚，弟弟一年后自杀。这个家的魂被抽走了。」
是的，一桩案件摧毁的不只被害者，还有被害者的亲人，甚至曾与其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就像在电影里，有一个角色虽然戏份不多，却令我印象深刻。
她是一位受害者的妹妹。
在警察前往她家中调查时，她面容憔悴，蹲坐在院落，跟警察要了一根烟，却呛到了自己。
怨、恨、愧，是萦绕她心头无法散去的浓烟。
再见面已是几年后，曾经清纯朴实的姑娘像是变了一个人。
浓妆，衣着暴露，做着不体面的“工作”，吐烟圈的姿态很纯熟。
无需探究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你只知道，她的“魂”，已随姐姐走了。
如果《追凶十九年》只停留在对凶手和案件的刻画上，并不足以戳中我。
它的扎心之处在于，近乎白描似的展现了“追凶者”也就是两位办案警察的生活。
一方面，他们坚守正义直面罪恶；另一方面，他们又在长期的追逐中焦灼、疲累、失去……
悬案灼心。
始终在燃烧的，就是这些奔走在第一线默默付出的警察。
警察刘一波（王泷正 饰），在第一起案件爆发时还张扬自信，志得意满。
生活中有娇妻在侧，工作上盼着提拔升职。
按照正常的人生轨迹走下去，他可以一直过着安稳幸福的生活。
警察何晨（宋宁峰 饰），妹妹就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第一个受害者。
为了追查案件抓住凶手，他考上了警察，与刘一波成为搭档。
电影里虽没有具体透露，但你能猜到，这个聪明、帅气、身手矫健的男人，本来也有着光明前途。
可是，这一追就是十九年。
漫长岁月里，生活先沦为一地鸡毛。
要查案，就要四处奔波。刘一波和何晨常常出差，风餐露宿。
家人是没法照顾了，更别提自己的身体，受伤在所难免，有时甚至危及生命。
渐渐地，心里那根弦也绷到了极点。
每一个新线索都带来新希望，同时也带来更深的绝望。
扑朔案情犹如迷雾，不断弥散，既让他们看不清追查的去路，也笼罩在他们的心口上、生活中。
何晨孤家寡人，为死去的妹妹和其他受害者报仇，已成为他人生的执念。
刘一波则活生生扭转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当案件越来越重，家庭在他心中的位置不自觉减轻。
他无意识地忽略了妻子郭静（黄璐 饰）的感受，甚至，在妻子最需要的时刻，却用一场争吵毁了这个原本幸福的小家。
那个意气风发的刘一波，也随着妻子“走”了。
你能责怪郭静吗？
事实上，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我始终对她抱有满满的心疼。
对于刘一波的工作，她最初很体谅和支持。
她要求的并不多，只是多一些陪伴，希望丈夫多注意安全。
随着案件迟迟未破，刘一波在漩涡中越陷越深，她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将他拉回正常生活。
但在两人的碰撞下，关心总演变出争吵。
“煤气罐坏了多久你知道吗？”
“我生病的时候你问过吗？”
“这还像是一个家吗？”
……
郭静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但最终击垮她的，不是这样的日子，而是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
电影里有个情节，我十分感同身受：
夜深人静，怀有身孕的郭静独自走在僻静的小巷。
周遭一片漆黑，她感觉身后有个男人在跟随。
脚步越来越快，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趁着醉汉的出现，她机智地脱身，一口气冲回了家。
当锁上房门的那一刻，她的头发乱了，呼吸乱了，心也快碎了。
案件不仅终结了受害者的生命，也侵蚀了与其相关的许多人的人生。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受害者。
电影里有一句台词：
“从第一起案件开始，我们都被困在了时间里。”
这种对查案警察困境的描绘，正是电影最让人揪心也最真实震撼的一部分。
刘一波和何晨这对警察搭档，都不是简单的符号式英雄，也没有主角光环。
他们因误会相识，在相处中惺惺相惜。
他们各有优势特长，也有被现实摔打的伤痕。
在导演徐翔云看来，他们彼此互补，彼此增进。
刘一波在查案的过程中变得纯净，找到了最真实的自我的意义。何晨则是个“梵高式的人物”，可以为自己的信念付出生命。
但不管个性相不相近，他们骨子里都涌动着滚烫热血，是命中注定的搭档。
两人的感情也至真至纯，让人看到了现实中许多警察的影子。
就拿刘一波来说——
他和“警察专业户”王泷正以往饰演的角色完全不同。
他没那么英武帅气，个性有缺陷，会急躁也喜功。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永远能站对方向。
那是因为，他是一名警察。
在得知妻子怀孕后，他一度妥协，不再追查案件，换了辖区做个相对轻松的小片警。
但回家的路上，看到公交站台张贴的悬赏令，他顷刻动摇了。
他是一名警察，心中永远有一柄正义之剑。面对罪恶，他无法不挥舞出去。
这是一个人最重要的魂。
导演徐翔云说，拍摄《追凶十九年》，就是想让更多人看到基层警察最真实的生活。
他们看起来很强势，是英雄的一方，但同时他们也是弱者和受害者，会被案件“折磨”。
“他们为案件付出了挺多，有的是可能是生命，有的可能是精神、心理和家庭……”
我想起电影《杀人回忆》的结尾——
宋康昊饰演的警察朴斗万，凝视镜头，像是在诘问人心。
现实中，调查华城连环奸杀案的的警察河升均，曾给凶手留下一封信：
“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的后辈们也会把你逮捕归案。我们一直在进步。请务必不要比我先死，我们必定会见面的，对吧。”
从华城案第一起案件发生直至今年9月，33年里，无数人都在追问：恶魔到底在何方？
终于，33年后，追问有了回声。
白银案亦是如此。
28年间，办案警察来了又走，换了一拨又一拨。
采集指纹达23万枚，从肉眼分辨到DNA技术侦破。
他们始终没有放弃，这才让正义之光照进了窗。
现实远比戏剧残酷无情。
但有情的是人，坚持的也是人。
对于受害者，我想借用白银市检察院公诉意见中的一段表达祝愿：
“希望严肃公正的判决，让那些冤魂得以安息。让那些未来得及实现的梦想，那些未了却的心愿，那未团聚的亲情、未结果的爱情、未经历的人生，甚至那尚未体会青春的年幼，都得以稍稍平复。愿他们的亲人，能够稍稍感到慰藉，以在其面对波折的人生、经历家庭的惨剧和骨肉分离之后，能够有些许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对于一线警察，我想我们能够做到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信任和铭记。
